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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文賊(七)【已補完】

  時候不早了,天已經陰下來,昏到路旁的酒攤都快看不清了,狂風吹得趙家的紅燈籠不住搖晃。


  趙季德縮著腦袋,抖著作揖,叫:「李世叔好!世叔請進!」


  「好……好.……」一個黑影含含糊糊地應過,晃了晃烏紗帽:「世侄出息了。」晃進了他家的門。


  趙季德凍得舌頭打顫,叫:「龔侍郎好!侍郎請進!」


  「好……好.……」一個青影迷迷瞪瞪地回過,擺了擺烏紗帽:「趙公子守禮啊。」擺進了門去。


  一個黯淡的影子進去了,又一個晃著烏紗帽的灰影,從狂風裡里浮出。不等招呼,沒看一眼冷得渾身哆嗦的趙季德,就「好……好.……」地進門去了。


  趙季德開始嘴裡還分說著「李世叔」、「龔侍郎」等,到後來,天色越來越暗,他在風裡吹得麻木了,不知道自己含混地在說什麼了,只一個勁作揖。


  「請進——」


  「進你個大頭鬼啊!」來人啪地一聲打在趙季德頭上,打得他險些一個踉蹌。又把一件大毛衣服丟在他頭上:「看你冷得那個嘴唇烏青的樣子,我看裕德信里說,你前些日子,被你爹逼著冬夜讀書,生了場大病。這病才剛好,還迎什麼客?門口都沒什麼人了,趕緊跟我喝點熱水去,僕人在門口就夠了嘛。」


  趙季德喃喃地:「爹說,貴客來訪……我身為長子,禮應……」


  「爹爹爹,那個是你爹,又不是皇帝。就是皇帝,如果平白地為了個面子禮數,凍死自己的兒子。那我也敢說他幾句!你這個趙木頭,好歹也自己由自己一回。」


  「補之,你言過了!這是大不敬。聖人云——」


  「好了!」李過翻了個白眼,強拉著他:「走罷,我難得來京城幾天,還給你捎帶了我族叔白泉先生的著作。同窗這麼多年,連茶都不陪我喝幾壺,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大概是毛衣服太厚,也許是朋友的手心太熱乎,也許趙季德也實在是受不住這從外而內的冷,守禮的年輕人,最後還是訕訕的跟著自己南方來的朋友走了,消失在了狂風盡頭的街道里。


  趙家的門房剛剛進去打了壺水出來,就看到門口他家公子的人不見了。


  最後一位來的官老爺,是趙家的門房迎進去的。


  外面寒意正濃,正房暖融融地燒著碳,坐了一圈的人,都穿著官員的常服。


  為首的一個向趙大人拱手道:「好久不見,趙兄此去雲桂,力懲貪官,平定叛亂,我等庸人,在京城就遠遠地聽說了『趙青天』的名頭被桂林百姓供起生祠來了。」


  趙大人生硬地還禮:「謬讚了。本就是奉旨巡遊,為聖主革除弊端,乃是分內之事。」


  又看了一圈來客,盯住幾位平日里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的,奇道:「我這裡又沒有金的銀的,也沒有歌姬孌童,只有我這一個滿面風塵的老朽。眾位前日半夜下帖,今日連夜前來,所為何事?」


  眾人一時尷尬,祝侍郎笑道:「老趙,幾十年的同僚了,你這個又臭又硬的脾氣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大理寺左卿年紀最大,捋了捋長須:「老趙,我知道,你看不慣幾個人。不過,大家都是同朝為官,同為陛下之臣。你這半年未在朝中,有些事,還是同你要說道說道。」


  於是,就把這些天,朝廷的困境,皇帝發的脾氣,私下的布置,一一講來。


  趙大人聽罷,沉默片刻,忽然哼了一聲,冷笑:「你們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放心罷!」


  說完,毫不客氣地趕人:「你們可以走了。」


  從趙府出來,見幾個領頭的胸有成竹,工部的一個問:「我不了解這位,只聽說做過御史,言官出身,脾氣臭的很。聽他的語氣,到底是成不成?」


  一位翰林大學士笑吟吟地:「成。怎麼不成?老趙可是真的剛正不阿,一心為朝廷――從來不收人半個銅子賄賂那種。所以,必定能成。」


  工部的急得跺腳:「學士,您就別逗下官了!就是聽說這位是這麼個人,才擔心成不了!」


  翰林大學士只是笑而不語。


  一直沉默的戶部尚書笑道:「我剛剛看到了個有趣的事。都別急。過幾天你就都清楚了。風這麼大,我們幾個老骨頭可受不住。先告辭了。」


  各人便都乘轎告辭。


  等到了家,戶部的一個官兒――戶部尚書同朝為官的長子,才問老父:「爹,那姓趙的――可是當初在我們老家連斬七個豪紳的狠角啊,他可靠嗎?」


  說著,他恨起來:「連我表舅,都被這老貨斬了!」


  他老爹聞言大怒,反手給他一巴掌:「什麼時候了,還想這個!」


  罵完,才教訓兒子:「你們小的不懂事啊!老趙不可靠,還有誰可靠?你們呀,平日里真不該敵視老趙。老趙他雖然說話難聽,做事狠了一點,但家中也是紳士之家。他當初得了尚方寶劍,就連斬七個橫行霸道的土豪劣紳,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朝廷的租稅能千秋世代地收下去。還不是為了我們大家能安安穩穩地收租過日子。你想想,如果當初老趙不斬那些收過了頭的混賬,刁民活不下去,就要窩蜂而起造反。那我們在老家的族人,不要說收租子了,恐怕老宅都要被刁民踏破了。」


  那官兒聽得呆了,若有所思。


  戶部尚書又提點他:「你想想,南方那些刁賊奸商,圈佔土地,用作工坊,致使鄉民盡歸工廠,婦孺無視禮教,皆為織工。導致當地的紳士良民連地租都收不上來,更不要說交朝廷的賦稅了。更可氣的是,這些工商富可敵國,還只肯交出那麼一點錢給朝廷。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我們更沒法安心種田!何況此時國庫空虛,大軍四處告急,動一動這些人,那是為國除害!老趙可是真為了朝廷為了大家好的人,他當初能為了大家和和氣氣種田,連斬七個豪紳;將來,怎地就不能為大家和和氣氣種田,連斬七十個奸商惡賈?」


  說著,尚書身子向後一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穩了,輕捻長須繼續道:「皇上可是親口說了,這次啊,只要把虧空的國庫補了,等等,剩下的,都是咱們朝廷上上下下官員的,包括各地小吏都有的分。」


  他扒拉過書房的算盤,撥了撥,臉上露出了十分滿意的表情:「聖上額外還要修陵、壽禮、修園子的款項,之外的一切全歸各級官員小吏。你算算看,皇上最多也就要一成,剩下的九成……」


  說著語氣和緩下來:「現在懂了?兒啊,從今天開始,從前的仇怨,不管有天大,就是宰了你親娘,也得給我忍了。做人,眼皮子不能太淺。」


  這小官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羞愧地回答:「兒子曉得了。」


  沒過幾天,京城裡,出了幾樁大事,老百姓茶前飯後,都在談論。


  一個,是接二連三地有達官貴人的公子哥命喪黃泉。


  比如,趙青天,趙大人的獨生子。


  趙季德的屍首,是和他的朋友一起發現的――泡在池子一夜,都發漲了。


  說是夜去喝酒,酒醉不見路,失足跌死在池子里了。


  京兆尹送還屍首的時候,後來來了幾個刑部的大官,撲地就向趙大人跪下:「趙兄,我們也沒有辦法……貴公子交友不慎……你要打要罵,我們受著……」


  趙大人看著兒子從沒有這麼白胖過的臉,一瞬間,好像忽然老了幾十歲,他跌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死死摳住扶手,渾身發抖:「你們做的沒有錯…………欲為…聖明、除……除……」


  京兆尹送幾個官出去的時候,還聽到趙大人閉著眼,喃喃在念「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只是字不成腔,好像哽咽。


  刑部幾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長的唏噓不已嘆:「京城已經死了好幾個了。昨個,祝侍郎的七子,據說是為情所傷,也自個吊死了。我們也只能回去,把那幫孽畜管好,連腿打斷。不教他們和南邊那群.奸商有半點牽連泄露。否則……」


  裡面的趙大人還在對著獨子的屍體,不成腔調地念著「欲為聖明除弊事」。


  否則,只能他們自己先行清理門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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