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終結與開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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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拍了拍藍斯的肩,隨即又用另一隻手按上了自己的心臟。
「我們兩人已經是無法分離的一體,我的一切幾乎已經成為了你的模樣,而你也永遠沒辦法離開我。我們已經是這樣的關係了,而你我也都認同了……所以,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
「——人沒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特洛伊斬釘截鐵的話語令藍斯一時無言以對,只覺得有種東西在喉嚨裡面哽咽了,再也說不出來了。
良久,從那顫抖著的,勉強維持著笑容的嘴角邊流出來的,也只剩下了毫不虛偽掩飾,只留真心一片的恬淡安然。
「……總感覺你好像變成了『哲學家』了……話說,這也是出於我的影響嗎?哈哈……」
「應該是吧,原來的那個我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來?」視野終於清晰了,但是,特洛伊並沒有立刻去四處打量周遭與往日相比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這一次,他沒有將目光從藍斯的身上移開分毫,「全都是因為你,我的性格才會變得這般『彆扭』,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出來,你可得對我負起責任啊。」
「什……負起……責任?」藍斯聞言不由莞爾。這句溫柔中帶些羞怯的話語自眼前少年的口中說來實在讓中年男人有些忍俊不禁,但卻沒辦法發作得太厲害,只得苦苦支撐,面色瞬間就變得古怪起來「哈,哈……這,這種東西從你嘴裡說出來……我,這也是我的影響?讚美……讚美真神……」
「讚美真神」這四個字說得極其勉強,反應越來越大,整個身軀都開始顫抖,看樣子就快背過氣去了的藍斯不住向後退去,上半身已經向後彎曲到了詭異的程度,就算是下一秒就會折斷也不會令人感到驚訝。
「……抱歉。」
顫抖停住了,後退也停住了,向後彎曲的腰桿稍稍有所收斂,但還沒有挺直回來。沉默了一會,藍斯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隨後,毫無感情地吐出了上述兩個字。
——抱歉。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們兩人已經是沒辦法分割的一體,而人是不需要向自己道歉的……所以,所以你為什麼還要對我說這個?當我剛才的話都是耳旁風嗎?!」
憤怒,理所當然的憤怒令少年的雙手狠狠攥緊成拳,一步,然後再向前踏出一步,然而,追索的腳步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繼續踏出了。
「藍斯,我該說些什麼?你可真是一個讓人……」
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情令特洛伊悵然若失,彷彿四肢都失去了力氣,腳步自然是停下了,同時,握緊的雙手也不由得鬆了開來。
而就在少年皺起眉頭,呢喃低語的瞬間,某種再也隱藏不住的東西終於爆發開來,將眼前「早已」破敗不堪的世界徹底染上了黑暗的色彩。
「——藍斯!」
人的情緒,有時候真是十分麻煩的東西。
腦海中閃過了這樣一句話,終於,特洛伊終究還是高喊出了眼前這個讓自己的命運發生巨大轉折的男人的名字。
藍斯,只有兩個字,但是,這是少年第一次明白一個人的話語里竟能夾帶如此之多複雜的感情。藍斯,只有兩個字,但卻帶些懊悔、帶些怨嘆、帶些不解、帶些迷惘、帶些苦悶、帶些哀傷,帶著從未有過的痛楚,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
周遭的純白世界早已變得腐朽、破敗,哪怕是數度被狂躁的鮮紅所填滿,而後也能重新復歸潔白的世界這一次被不知名的力量所荼毒,變得再也無法回歸純粹了。
這正是特洛伊所察覺到的,「周遭出現的異樣」。
黑色,那是暗影所象徵的顏色,不曾在這個世界中出現的令人絕望而窒息的漆黑自藍斯的胸前爆發開來,轉瞬就將那身優雅而瀟洒的湛藍長袍染成了最可怕的顏色。
而暗影對於此處的侵蝕似乎還沒有停止,這一次,不再以霧氣模樣出現的禁忌之物化作了粘稠的漆黑巨浪,這些令人看到一眼就會感到不適的渾濁液體自藍斯胸前滴落的瞬間就膨脹開來,轉瞬就將腐朽的白色空間佔去了一半。
「給我——從他身邊滾開啊!」
當然,黑色也吞沒了藍斯和特洛伊,只是馬上,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怒號,那些仍在苟延殘喘的剩餘白色盡皆轉化成了血紅,比之與前幾次更加狂然的鮮血潮流在漆黑的海面上揚起劇烈動蕩的漩渦,與之抗衡著。
而在漩渦的中心,半邊身子已經完全看不出人類的形貌,化作了猩紅血霧的特洛伊以僅剩的,仍能保持住原本形態的手臂緊緊攬住剛從暗影的深淵中拉扯出來的藍斯的腰際,他垂下頭顱,被憤怒的烈焰所染紅的雙眸卻放射出冰冷的光。
「為什麼,所以……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道歉啊?!」
「哈……關注點在於這裡嗎?這種不坦率還真是像我啊……特洛伊,你,原本應該能加直爽,更加惹人喜愛才對。」
想要伸出手指去觸碰看上去就知道情緒已處於崩潰邊緣的少年,但是,指令在發出的瞬間就化作了縷縷輕煙消散,此刻,藍斯「早已」變作透明的身軀顯得更加破爛不堪,他的雙腿已經不見了蹤影,胸前被少年以血液強行封鎖住的「創口」則隨時都有再度爆發的可能,他的面頰,那副絲毫不輸給無情的時光刻刀,彷彿永遠也不會露出軟弱表情的面容此刻也看不清楚了。
——他存在的痕迹比起剛才……更加微弱了。
這則是少年本該早早察覺到的東西。
「……」
「沉默了嗎?是……害羞了?哈……對了,我的『道歉』沒什麼太多的想法,就只是因為我之前曾誤以為時間還很充裕,誤以為自己還能再堅持一陣的……抱歉。」
「……別再說抱歉,留著力氣,我不允許你就這樣消失。你……聽到了嗎?答應我……好嗎?」
瘋狂的顏色慢慢從少年的身上褪去了,曾經將他的意識佔據的狂躁在此刻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弱者,而特洛伊故作堅強的話語卻因為某種東西的出現而再也支撐不住,終究化作了軟弱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