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日冕(二)
威廉大公跟隨在兩名衛兵之後,緩緩地走在狹長的走廊上。他一邊欣賞著牆壁上的名畫,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問題。
窗外,遠遠的,漆黑而寧靜的夜晚似乎多了些許隱秘的喧囂。
「唉……」他突然嘆了口氣。
在諾斯沃特十七貴族之一威廉家族的族長,貴族議會常任議長,帝國軍事總長,等等這樣的名號之下,威廉大公常說,他只不過是一個喜歡思考和下棋的老頭子而已。希亞則是個很懂得隱忍的年輕人,也是個不錯的棋友,只是每次下棋的時候都可以看出,他輸給自己只是有意為之。沒辦法,年輕人的思維就是比我們這些糟老頭子來的要快。
和這些年輕人的「鬥爭」總會令威廉大公想起他自己年輕的時候。
——年輕真好啊,他總是這樣想。
「到了,威廉大公。」兩名整齊穿戴著全套盔甲的衛兵停下了腳步,轉身對威廉大公行禮,其中一人未帶任何語氣地說道。
真是可怕啊,希亞的這些心腹衛兵。就算是面對我也能保持這樣中立的態度,不顯敵對,也不殷勤諂媚。
還不賴。只是中立對我而言就是敵對啊。
威廉大公那充分顯示出其威嚴的長鬍須輕微地抖動了一下。這位在諾斯沃特名義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實際上則是諾斯沃特最高掌權者的老人僅僅只是站在那裡,身上就會散發出令人敬畏的氣勢。
他卻只是在思考。
那名未說話的衛兵行禮的動作有些不熟練,是新兵嗎?還是說希亞並不在意培養這群士兵的「禮儀」。
威廉大公在心中冷笑了一聲,笑的卻是自己。
什麼時候,自己變的這麼在意希亞那小子了?忌憚,還是別的?他值得自己這樣嗎?
輕視別人畢竟不是個好習慣。
雖然幾乎所有的權力都被我們架空了,而他也一直表現的很老實。但是,老虎的兒子畢竟還是老虎,無論他多麼想偽裝成溫順的小貓,獠牙和利爪都只能收起一時,而不能一世。
「老虎」,帝國的上一位皇帝魯恩斯最終也沒能成功從貴族手裡收回那份皇帝「應有的權力」,那麼,「老虎的兒子」又會如何呢?
會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自己倒也是有些「矛盾」了。
這樣想著,威廉大公推開了皇帝書房的門。
……
……
……
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房間里除了四個做工嚴苛樸素的長方形書櫃及被收拾得齊整的書桌,以及絲毫沒有描述必要的特徵的木椅外,唯一能夠稱得上是裝飾的也只有那披散而下的素色窗帘了。書櫃是存放書籍的工具,桌椅是處理政務時的必需品,就像上面所說的,它們並沒有任何作為裝飾的鏤空雕琢和花紋。
這裡,甚至連座像樣的燭台都沒有,只有一根將要燒盡的蠟燭斜斜放在窗沿。實在是一間與皇帝的身份毫不相稱的房間啊……然而,正是這樣一間樸素,甚至於說是簡陋的房間,才令威廉大公開始真正重視起那個自己眼看著成長起來的年輕人。
希亞·圖盧法忒斯。
「吱呀」,發出了輕微的聲音,房門也是皇宮中最為「破舊」的一扇。習慣性地想要行禮,只是目光一掃之間,威廉大公卻未能在房間中發現希亞,這位年輕皇帝的身影。而本來,行禮也只是個保持傳統的形式,在諾斯沃特的眾多貴族之中,恐怕也只有威廉大公,以及希亞一手提拔起來的「貴族」艾登華登才會在非公開的場合向年輕的帝王行禮。
「皇帝陛下不在嗎?」威廉大公皺了皺眉,表情卻馬上舒緩起來,整了整身著的紅黑色鑲金長袍——在諾斯沃特這是只有最高級的貴族才能夠穿著的服裝樣式——的衣襟,又順了一順嘴角的鬍鬚,稍稍轉過身,目的卻是要聽那告知自己「皇帝陛下在書房等你」,以這樣的話帶自己前來的兩名衛兵的說法。
老練如威廉大公,早已發覺了著其中的不對勁。不過,宮殿之內的衛兵大多都是自己這面的人,所以也可以說是有恃無恐……不,今天幾乎沒有在宮殿內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是用什麼方法把我的人都調走了嗎?還是不對,自己幾乎沒有看到熟悉衛兵的原因是這裡根本就沒有別的衛兵!
真是個老糊塗啊……威廉大公自嘲地想到。事實上,在這裡,無論是在何種場合,敢於叫他「老糊塗」的人連一個也沒有,因為無論是誰都知道這名位高權重的老人之所以能夠實際掌握諾斯沃特的軍政大權長達三十餘年,都絕不止因為他是貴族,帝國三大貴族之一威廉家族的一員。
那麼,希亞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呢?這是這位老人現在的思考。
「威廉,你也被皇帝小子叫到這裡來了嗎?」令威廉大公停下思考,也停下了轉身動作的聲音來自,被推開的門口,威廉大公視野的死角。
門后。
不是希亞,那麼在這間屋子裡的人到底是誰?從語氣及說話的內容來看,明明語氣十分莊重,然而卻又會令人感覺有些莫名的跳脫。會直接叫我「威廉」,還敢稱呼希亞「皇帝小子」,最後,還有可能會有興趣站在那種奇怪位置的人……那只有可能是一個人。
威廉大公將本欲轉后的身體又轉回,目光平視眼前,窗外。
「紐斯特大公,像那樣站在門后就是您的愛好嗎?」
「不是愛好。」從漆成烏黑的木門之後,一如之前的聲音隨著邁出的腳步出現。
這是一位老人,看上去和威廉大公年紀相仿,也和他一樣是一位並不顯得年老的「老人」。
十七貴族議會之中唯一常年保持中立態度,同時也是三大貴族之一的紐斯特家族上代族長,那個小鬼埃文的「老父親」,黑卡利翁·紐斯特。而他也是,曾經被威廉大公認作是國內唯一對自己地位有一定威脅的人,一個性格古怪,軟硬不吃的男人。
話說回來,「冥頑不靈」的老骨頭與「保守愚昧」的老糊塗還真是個不錯的組合。
看著從門口走向窗邊的,和自己一樣身著紅黑鑲金長袍的黑卡利翁身上,那充斥著的如同雄獅——威廉大公很快更改了這樣的比喻,如同兇狠的餓狼一般氣勢的雙目,這名儘管外界評價褒貶不一,但毫無疑問十分睿智的貴族將雙手背到身後,好整以暇地感慨:
「這可真是太少見了啊。十年來在議會的每一次評議時都一言不發地投出棄權票,被人們認為已擔不起任何事情了的紐斯特大公身上看來還依舊殘留著昔年征戰時的銳氣,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語氣里是毫無疑問的譏諷,而聽得這一番話的黑卡利翁面上卻沒有生出任何的不快,相反,那雙如同少年般銳利,爍爍放光的雙目卻緩緩閉上,再次睜開時目光已平淡了許多。
「這令你想起從前了嗎,果然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容易懷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