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阿方斯·努博拉（中）
阿方斯深愛著凱爾，這種感情卻不僅僅是親情兩個字所能概括的，努博拉家的男人天生厭惡女性的特點使得他們必須從其他地方獲取這份缺失的情感。
而對於阿方斯而言，這種情感就來源於他的弟弟。
自從凱爾誕生之日起，這個年齡比他大出六歲的兄長就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他。
他的成長，他的思考，他的情感，他的一切。
沒有人比阿方斯更加了解凱爾。
但可悲的是，凱爾卻並不了解阿方斯。
「知曉他人心中真實所想實在是一件難事，所以，我也只是猜測。」回到花月之都市政廳內所發生的對話上來。就連時常被認為是對他人心中所想了如指掌的依卡薇婭也發出了這樣的感嘆，看來，人心果然是十分難以揣度的東西，「看起來你也領悟了什麼，那就讓我來從頭還原這場悲劇吧，當然，其中的細節也需要你的協助。」
「是……」
凱爾有些恍惚地點點頭，心中已然現出事情來龍去脈雛形的騎士此刻就連站立不動都覺是一種煎熬。真相對他而言實在是有些殘酷而莫名，他不知道當真相完全地顯露出來之後，自己是否還有能力接受這一切。
陰謀、巧合，還有，「扭曲的愛」。
他甚至有些想笑，但卻不可能笑得出來。
「事情起源於碧海國度的侵略陰謀，而四九零年的那場慘案該是第一個巧合。唉，任誰也不能做到算無遺策，更何況是當時還未成熟的我。」
一聲嘆息包含著深深的自責，遊戲的時間已然過去，看起來決意不再隱藏起任何信息的依卡薇婭緩緩起身，將比七尺男兒更加果決堅毅的目光放在了凱爾身上。
「說來慚愧，當阿方斯『偶然』間向我透露班其爾家可能有問題的時候，我正忙於準備不久之後將召開的七城會議，雖然也從其它地方聽到了一些班其爾家和布魯斯肯帝國有私下接觸的消息，但我還是選擇將這件事暫且放下，現在看來真是愚蠢。」
「這不是您的錯。和七城同盟的大計比起來，努博拉家的興衰與否只是一件小事。」
稍微收斂起一些傷感，凱爾沙啞地念出這句話。
「大事？小事？事情並不是這樣算的，我氣我自己的只是，當時我明明有能力阻止，但卻沒能做到。」踱步，依卡薇婭似乎很久沒有像這樣反思過去了，「我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竟會如此迅速，阿方斯也沒有想到，甚至就連班其爾家和它之後的帝國也沒有想到。」
「這話的意思是……」
「倉促作出毒殺決定的，是那個掙扎在夾縫之中，早已失去了理智的可悲女人。這是我在之後對班其爾家的審訊中所得知的事情。」
在那場發生了兩件大事的夜晚之後，以如簧巧舌說服了其餘六城的城主們，組建起七城同盟的依卡薇婭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城中殘餘的守舊勢力。
仔細回想，這也許正和努博拉家的慘劇有關，依卡薇婭口中的「玩笑」，說她才是殺害凱爾全家的兇手，當時並非沒有這種傳言。
對於政治和輿論這種太複雜的東西，此刻的凱爾也無法思考，他只能靜靜等待著女領主之後的發言。
「阿方斯當時並不知道，在知曉了班其爾家的秘密的同時，他自己也被那個女人注意到了。雖然這片大陸上的女人大多都很可悲，但必須得承認，女人一旦被逼上絕路，她們將會比男人做的更加決絕和更加徹底。哼，倒是和你對我的看法有些相似。」
「哈……」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被發現了秘密的女人決定和掌握有當時半島北境布防圖的努博拉家攤牌，希望其能和班其爾家一樣投靠帝國，當然，這種事情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凱爾，你的父親雖然頑固，但至少在對這片土地的情感上他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我想，那個受到各方的壓迫而走投無路的女人應該是已經瘋了，但是，她對你的感情卻似乎並非全是虛假的，這大概讓她還留有那麼一點理智？」
協議不成而惱羞成怒地殺人全家，這種行為不是瘋了該說是什麼？但就算是這種情況，那個女人也依舊選取了凱爾並不在宅邸之中的這個時機。
「這也是我說她可憐的原因，不然的話，我對她的評價就只剩下『無可救藥』了。」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依卡薇婭還是依舊平淡地繼續著訴說，「她殺害你全家的細節我並不清楚而只能猜測，而想要調查的話，當我知曉這件事的時候，那場大火已經將可能存在的證據燒光了。」
說到這裡，依卡薇婭停下的腳步，將目光重新放到了凱爾身上。
「我至今不明白的事情是班其爾家女人的死因，所以，在阿方斯事後私下聯繫我之前，他在離開花月之都的時候都和你說了些什麼？當大火燃起的時候，你應該是最早趕過去的，應該和他見面了吧？」
「哈……那時候，哥哥他，咕！」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要面對那個再也不願想起的場景，凱爾剛剛想要開口，那個多年來於他夢境之中陰魂不散的畫面卻再次清晰地出現，令他差點就要嘔吐出來。
自那之後，本來並不厭惡女性的他也開始如同努博拉家的其他男人一般無法對女性產生興趣了。而這也是凱爾能被依卡薇婭允許進入這座滿是女人的「宮殿」的原因之一。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看起來是很不愉快的回憶啊，不說也沒關係，反正這其中的細緻緣由也不重要。」眼神里閃過一絲洞察，「體貼」的女領主雙手合十，直接道出了這一滅門慘案的結局，「那場大火之後，努博拉家除了你與阿方斯之外的所有人全都不幸身亡，而製造其的兇手也被阿方斯所殺。唉……可惜啊，悲劇是一個螺旋，要是能到此結束就好了呢。」
又是一聲深長嘆息，依卡薇婭的絕世容顏之上卻沒有半分的悲哀神色。
「失去家人的憤怒使得阿方斯決意要向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復仇，卧底之舉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阿方斯也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而當他再次通過某種方式聯繫上我的時候，我才頓悟到多出的那具『殘破』屍骸其實是那個可悲的女人。」
「雖然對不起阿方斯和努博拉家的人，但這對我，對半島來說都的確是一個好機會，而為了使碧海國度的人信任阿方斯，我在和他商議后決定現在之後的戰鬥中給對面一點甜頭，然後到關鍵時刻再給予其迎頭痛擊，並且，我也開始在各處宣傳阿方斯是叛徒這件事。」
走近兩步，欲言又止的依卡薇婭看著神色複雜的凱爾，忽然間低下了平日里總是高揚的頭顱，也彎下了她挺直的脊背。
「抱歉沒有和你說明。」她在向凱爾道歉，這一太過突然的舉動令騎士霎時愣住，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制止她了，「而且要不是這次的事情，除非是布魯斯肯再也不會侵略半島，否則，事情的真相恐怕到死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是她的決心。而從女領主的話里，凱爾也體會到了阿方斯的決意。
「卧底」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阿方斯絕對是清楚的，由此背負上的污名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昭雪之日。
但他還是義無反顧。
為了他深愛的土地和家園，為了他深愛的弟弟和親人，阿方斯決意讓自己孤身走在這條或許永遠也無法看到光明的崎嶇道路之上。
但是，這真的必要嗎？如果說海盜營地之中的戰鬥是為了卧底的身份不暴露，那麼他真的有必要與想要守護的弟弟生死相搏嗎？最後更是失去了性命，這樣豈不是一切都沒有了價值了嗎？
最讓人難以理解的則是，阿方斯之所以會被捲入戰鬥，那完全是因為其出手偷襲了克莉斯多。在此之前，凱爾包括藍斯小隊的眾人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他本可一走了之，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所以，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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