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205章
已經十點了。
巷子裏夜色深深, 梧桐樹落葉遍地,給大地鋪上沉默的金色碎片。
空無一人的巷子裏,兀自停著一輛嶄新的白色桑塔納, 像是黑金色大海上的一條白帆船。
莫曠楓看著紀舒,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額角。
“你累嗎?最近這麽忙。”
莫曠楓語氣沉沉, 像是帶著霧氣。
“還好啊,公司裏現在還離不得我。許大哥對海市的業務不如我熟悉,而且很多事情, 都要我去談……”
紀舒講著, 忽然就沉默了下來, 因為她看到莫曠楓眼神裏的繾綣之意。
“你見許大哥似乎都比見我多些。”
莫曠楓放下手,垂眸,他側著臉,漂亮的下頜角一覽無餘。
紀舒忽然覺得, 好久沒有好好地看看莫曠楓了。
他們在一起也有幾年了。從一開始的陌生,到熟悉,到現在, 似乎她已經把他的存在當做理所當然。
都忘了好好看看他。
比起剛認識的時候,他更成熟了一些,眉眼比之前還要深邃,恰當好處的冷淡讓人覺得他難以接近。
麵對愛的人,他又會露出這樣一種落寞的神情,像是落水的小狗, 求關愛,又像是小孩子, 有任性的占有欲。
居然吃醋了嗎?吃許大哥的醋?
紀舒心裏不忍, 又覺得有點有趣, 她忽然用手捧了莫曠楓的臉,湊近了親了一下他的麵頰。
“別生氣了……”
她撒嬌,壓低聲音:“那我以後多陪陪你唄。”
她聲音暖糯如甜糕,叫人聽得心都化掉。
紀舒的圓眼睛一眨一眨的,濃密的睫毛扇一扇,又扇一扇,這是在賣萌了。
莫曠楓果然吃不消,咳嗽了一聲,掩蓋他越來越炙熱的情感。
秋風忽然也不涼了,該打開窗戶了。
他伸手想開車窗,紀舒的手拉住他的手。
紀舒貼上他的唇,又俯身摟住他的後背,她的溫度從她溫暖的唇瓣傳遞給他。
他渾身酥麻,五髒六腑像是在被螞蟻啃噬。
猛地,莫曠楓伸手頂住駕駛室的車頂,傾身壓吻紀舒,強勢的、熱烈的,他的氣息越來越粗。
紀舒有點按耐不住,輕聲嗚咽般喚他的名字,“莫曠楓……”
她每叫一聲,他都吻得更深、更沉、更用力。
她的聲音這時候就像是有魔力的咒語,叫莫曠楓欲罷不能。
紀舒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兩人一時間吻得難舍難分。
他們在一起有過很多激烈的熱吻,也有過衝動的時刻,但是每一次,莫曠楓都忍住不再前進。
紀舒知道,他是謙謙君子,絕對不會占人便宜,就算是對象也會發乎情、止乎禮。
不過紀舒今天存著一點壞心思。
都三年了,難道不應該更進一步麽?
她早就喜歡他到了這個地步,不過還有些女孩兒的羞澀,唉,上輩子真是白活啦,這輩子,竟然一直害羞著、躊躇著沒有推倒他。
青春易逝,他們也是成年人了,她為何不把握住美好的年歲,做些美好的事情呢?
紀舒存著這樣的心思,就撩撥地用手摸他的耳朵,撓他的後頸。
莫曠楓好不容易停下,喘口氣的工夫,她又湊上去,鬧得他欲罷不能,直到麵紅耳赤。
“不可以……這裏……”莫曠楓喘著氣,鼻尖耳朵都發紅,冷白色的皮膚上像是打了胭脂。
紀舒望著這樣一個美男子,有些任性且驕矜地嘟噥:“就要,這裏也沒人……”
正說著,咚咚咚似乎有人敲著車窗。
清脆的聲音鑽進紀舒的耳膜。
什麽鬼!
紀舒惱怒。
紀舒和莫曠楓趕緊坐直了,兩人都有些發汗,怪不好意思的。
“姐姐——”
是紀暢的聲音。
車窗搖下來,十一歲的紀暢已經是接近170的小小少年了。
隻是他的身形還很單薄,這是這個年齡段男孩子的特點。
仿佛他們的身體一夜之間被拉長了,肌肉來不及反應,顯得瘦弱弱的,像是一根長甘蔗。
小少年的臉頰尖尖的,比紀舒更多些菱角,兩人的眼睛鼻子卻十分相似。
“姐姐,你們怎麽還在這裏啊——”
紀舒撩一下耳後的頭發,打開車廂燈,有些尷尬,“你怎麽來了?我和莫叔叔聊聊天,哈哈。”
幸虧車窗上貼了防曬膜,這裏也沒什麽路燈,否則真尷尬了。
莫曠楓微微一笑:“暢暢。”
紀暢對姐姐的對象莫叔叔很滿意,主要是因為他是超級大學霸,在他的世界裏,也就莫叔叔配得上姐姐了。
不過姐姐依舊是最好的,因此小少年看莫叔叔的眼神,總帶著些審視。
“我來扔垃圾啊——”
少年抖了抖手裏的三個垃圾袋,“在路口看到這裏似乎有白色的車,像是姐姐的,我就過來看看。”
現在紀舒意識到,白色桑塔納也太打眼了,該死!
“哦,真乖,我們聊完了,我現在回田秋姐姐那邊了哈。你扔完垃圾趕緊上樓。”
紀暢倒是沒有懷疑,隻是從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給紀舒。
“喏,我們班上張美嫻給我的巧克力,我不愛吃,姐姐你喜歡吃,給你吧。”
紀舒從從容容地接過來,弟弟長期投喂她各種精美的小零食。
放在車上,餓了的時候吃剛剛好。
紀暢也是交通大附小的小男神,班上的女生經常送巧克力糖果給他。
有時候就直接放在他抽屜裏,叫他拒絕不掉。
“你要和人家說清楚呀,男孩子不要拖泥帶水。”
紀舒一邊把那顆漂亮的巧克力拆開放進嘴裏,一麵說。
“嗯。我知道。我跟張美嫻說了,我隻愛學習。但是我不收她會傷心的,我才收下了。”
“不錯,體貼又體麵。”
紀舒不希望紀暢成為那種招搖冷漠的帥哥,對女孩子要拎得清,也要溫柔。
上輩子的小混子,莫名其妙成了學霸男神了,紀舒對弟弟的發展很滿意。
莫曠楓聽著姐弟的對話,溫柔地笑著。
他沒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很少。
紀舒的家庭,現在仿佛也是他的家庭了,紀暢也仿佛是他的弟弟了。
“去吧,注意安全。”
紀舒對弟弟揮手,“快回去,別著涼了。”
紀暢點頭,跑開了。
紀舒搖上車窗。
“好冷。”
她聳聳肩。
“我送你回家吧。”紀舒說。
莫曠楓也克製了一些,雖然心裏那團火已經被紀舒撩撥到不能自己。
莫曠楓準備推開車門。
“我自己打車,你快回家,這麽晚了,我不想你累。”
紀舒拉住他,“不要。”
“你送我回去再開回公寓,那要多晚——”
“好了好了——”他的聲音溫潤沙啞,說著還摸摸她的頭。在他眼裏,她有時候像是個女強人,這時候,又像是個小妹妹。
莫曠楓現在住在徐家匯的房子裏,是王順月請設計師幫忙設計的北歐風格。他一人獨居,每天做科研到深夜。
“誰說我還要回公寓了?”
紀舒嘟著嘴,腳踩油門。
……
第二天一早,紀舒居然遲到了。
這是多麽罕見的事情。
新都大廈十五層,建義建築的辦公室裏,女秘書小希神神秘秘地笑著。
“總經理怎麽穿的和昨天一樣,嗯?還遲到了!早上我看到,總經理的對象,那個莫先生,送她來上班呢。”
小希口齒伶俐,打字很快,是紀舒從五六個應聘者裏挑出來的秘書。
她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講八卦,這一點,和當年的張超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茶水間裏,她正瞪大眼睛,壓低聲音,繪聲繪色地和幾個同事講今天的八卦。
頭條就是紀舒遲到,莫先生送紀舒來上班。
“哇!”
“那個莫先生很靚仔啊。”一個廣市來的同事說。
“郎才女貌!”有一個同事說。
王順月剛巧路過茶水間,皺眉:“小希,又亂說了吧,你們不忙嗎?運來飯店的方案出了嗎?總經理審批了嗎?這個月報表做了嗎?要新招聘的人麵試了嗎?”
小希和其他人都聳肩摳鼻地鳥獸般四散了。
王順月其實也看見了。
早上她上班,遠遠看見紀舒的新車裏下來了兩個人,莫曠楓給紀舒提著包。
兩人親昵地擁抱了一下,莫曠楓還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才分開。
唉,她什麽時候也能找個帥氣的對象談戀愛呢!
王順月想著,敲門進了紀舒的辦公室。
紀舒正在化妝,早上實在是來不及。
本來是應該來得及的,誰知道,早上兩人臨著出門,又吻了一吻,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見是王順月,紀舒長籲一口氣,“我媽今天出外勤了吧?”
“劉經理?對啊,去工地上審核住宿條件和夥食了,說上次請的做飯的阿姨做得不好,要換掉。”
“太好了。”
王順月嘴角帶笑,並不多問。
現在都什麽時代了!況且她是在香港呆過的人,更是思維超前。
“對了,我們接了幾個別墅裝修的案子。利潤率很高,而且能發揮我的特長,我想再請幾個設計師,擴展一下設計部。”
“嗯,沒問題。你知道我的意見的,我一直想要我們成為具有設計能力的建築公司。放手幹。”
紀舒塗完口紅,笑著說。
王順月忙應允了,出了辦公室。
紀舒這才開始翻看桌上的信件。
錢桂君的信件到了。
紀舒趕緊拆開。
她和錢桂君偶爾打打電話,每次回武市也都會聚聚,同時,一個月一封信,是雷打不動的。
距離沒有讓她們的友誼遙遠,隻讓彼此更珍惜對方。
錢桂君信裏寫的內容,讓紀舒揪心。
她放下信紙,歎氣一口。
……
紀舒,
展信佳。
最近我一直想去看看羅倩倩和她的女兒,但是關於她的消息越來越難以得到。
去到她家裏,不是大門緊閉,就是童飛開的門。
羅倩倩也不回複我的電話。我去廠裏找她,她見到我也遠遠躲開。
我聽廠裏以前的同事說,又要有人下崗了。
說是停薪留職,可是咱們廠裏都是女工,留職的意義是什麽?
手停口停的事情,如今,讓人家空得到一個工人的名頭,又有什麽用?
再往後,就是直接解聘。
鐵飯碗再也不是鐵飯碗了。紡織行業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那些私人廠子的花色好看,更新也快。國外進口的布料也更高級。
大家都愛買洋貨,買廣貨,買海市貨。
二廠好歹還給軍工廠供貨,也有政府的大單子,可是那些小一些的廠子,早就舉步維艱了。
我父母認識的幾個廠子,做食品的,還有做收音機的,都破產了,那些工人,那些曾經和我們一樣驕傲的工人,都開始擺地攤、擺早點攤子了。
我上次去市場上買早點,看見一個炸油條麵窩的,居然是我們二廠之前的一個女工。
我裝作不認識她,快步離開了……
我當初單單隻是看到市場經濟的好,沒想到,市場經濟會給我們熟悉的人,帶來這麽大的衝擊!
不過我知道,這不是市場經濟的錯,也不是改革開放的錯,而是市場的陣痛,是無法避免的曆史車輪……
隻是,我十分擔心羅倩倩。
因為,我聽說,她最近工作總是走神,已經犯下了不少錯誤,隻怕下一批離開的人裏麵,有她。
童飛是如此不靠譜的丈夫,而羅倩倩和我們漸行漸遠,我心裏淒惶難安。
至於我,你放心,一切都好,我已經買下了楚華街的店麵,也在另外一條商業街開了分店,現在業務持續擴大中。
紀舒,下次回武市,我們一起去找找羅倩倩吧?
錢桂君
……
紀舒胸口沉沉,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
她現在很幸福,雖然也並非全無憂慮,可她充滿了踩準時代脈搏的力量,更不談,她找到了今生所愛。
可是其他人,未必有她這樣的幸運。
她也不是一開始就在人生路上順利,隻是命運給了她第二次機會。
那她,可不可以給其他人第二次機會呢?
不單單是羅倩倩,其他的下崗女工,她覺得,她也有義務幫助她們。
紀舒的心裏,有了新的計劃。
“許經理回公司了嗎?等他回公司麻煩請他到我辦公室一趟。”
紀舒忙打內線電話給了小希。
“好的,許經理今天去工程上視察了,據說有一個小問題,要返工。他下午回來,我轉告他。”
小希做事情,麻利有條理。
誰在、誰外出了,去幹嘛了,都能隨口回答,是非常合格的秘書。
下午,許剛來找紀舒。
他比之前蒼老了一些,馬上四十的人了,臉上的肉比之前鬆弛。
而以前那一股子戾氣,也消散了,許剛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專業、老練的項目經理。
不變的是他黝黑的皮膚,和精明的神色。
“總經理,什麽事情?”
紀舒現在給予許剛充分的自主權,他可以自己決定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問紀舒。
紀舒還給予了他20%的股份。
因此,紀舒特意找許剛來,許剛反而覺得奇怪。
“你還記得羅倩倩嗎?我以前在國棉二廠的好朋友。”
許剛當然記得,他立即皺了皺眉頭。
“那件事,上次我也匯報過。我們找了一個扁擔幫出去的老司機,教會了他開大車,也跑了半年運輸。”
“嗯嗯,我知道。”
早在幾年前,許剛就安排了這件事。
沒想到,童飛這小子機靈地很。
跟著扁擔幫的師傅幹了半年,就跑了,搭上了其他的運輸隊。
許剛這邊也就得不到什麽消息了。
“這小子在那半年裏還算安分。我們的人也沒找到什麽他的把柄。這人心機比看起來的深多了。”
許剛評價到。
紀舒點頭。
確實如此,能哄騙得羅倩倩死心塌地,甚至和好友們斷絕往來,這人絕對不簡單。
“許大哥,我知道,你在武市的關係網挺厲害的,我想委托你,再幫我打聽打聽這個人,看看他最近是不是還在跑運輸,情況如何。”
“怎麽,羅倩倩還沒離婚?”
許剛皺眉,顯然也很無奈,“唉,勸不動啊,你們都勸不動,又能有什麽辦法!”
紀舒苦笑,“不但沒離婚,去年還生了孩子,今年女兒都一歲了。”
許剛匆忙站起來,毫不猶豫,“這事情就交給我吧。上次我沒辦好,這次我再努力一下。”
“怎麽能怪許大哥呢,這個童飛很狡猾。”
“唉。”許剛想了想,“如果夢夢以後遇到這樣的男人,我不打斷這男人的狗腿!”
紀舒很難不同意。
“對了,周末帶夢夢來吃飯吧?我媽可想她了。”
許剛點頭,“好!”
和許剛交談之後,紀舒並沒有覺得多安心。
她立即給錢桂君也了回信,講了新的安排,許剛這次會再幫忙調查一下童飛。
匆匆忙忙一整天,到了下班,紀舒踏出新都大廈,門口是莫曠楓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那裏,見了紀舒,眼神裏有熱烈,也有一種微微的羞澀。
他看她的方式有些不同了,那是一種眷戀。
紀舒蹦蹦跳跳地走過去,挽著他的手。
“來接我下班啊?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莫曠楓輕輕摸摸她的手,笑著說:“想你了。我們去國際飯店吃西餐好不好?”
“請這麽大啊?”
莫曠楓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應該的。”
紀舒臉也一紅。
秋天的傍晚,微涼,她依偎在莫曠楓的身上,忽然覺得手肘上硌得慌。
她用眼睛的餘光瞟過去,莫曠楓呢子大衣的口袋裏,有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
那個盒子在他口袋裏時隱時現,是天鵝絨的,很漂亮,紀舒甚至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兒。
紀舒胸口狂跳。
容我想想,這、這是要求婚?!
作者有話說:
盡力了哈。寶子們撒個花!麽麽噠!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