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174章
蘇萍抬眼看了一眼食堂裏的掛鍾, 現在下午二點，食堂午餐營業結束後半小時。
她在急劇變化的心跳中試圖思考，覺得太陽穴一點一點抽著疼。
中午的番茄炒雞蛋出餐了兩次, 第一次是十一點鍾，那一批學生早就吃完了。如果有問題, 不會拖到現在。
第二批就是下午一點鍾，最後一批來西食堂吃飯的學生應該剛吃完不到1個小時。
“同學，你還好嗎？大概幾點來食堂吃的飯？”
蘇萍盡量平緩地問那個最先來的學生。學生捂著肚子, 蜷縮在食堂的椅子上, 整個人在發抖。
“我現在頭好暈, 還想吐——”
女學生緩和了一會兒，才說：“我下午一點多才吃完，回去過了不到半小時就開始不舒服了！”
其餘的兩個學生也點頭。
衛生所的人來得很快，因為就在學校裏, 隔著不到1公裏。
他們穿著白大褂，還騎著一輛人力三輪車。
“擔架不夠，我們騎三輪送, 快把這幾個學生送上來！”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大喊，蘇萍認出來，這是衛生所的王醫生，她之前發燒去看過的。
王醫生臉都漲紅了，想必一路過來踩得飛快。
蘇萍和在場的幾個服務員也快速地行動起來，他們扶著三個學生上了三輪車, 三個人蹲坐在車鬥裏，一個一個臉色蠟黃, 有一個還吐在了車邊。
蘇萍對王醫生說：“學生們說宿舍還有幾個不舒服的——”
王醫生大喝一聲：“別說了！我趕緊先送他們去衛生所, 不行就轉院去大醫院, 宿舍那邊我們也派人去了，已經拉過來了十幾個了，你這幾個是嚴重的！”
蘇萍的心跳幾乎都要停止，天哪，這可怎麽辦啊！萬一出了人命可怎麽辦呢？！居然不是五六個，而是十幾個學生都出現了問題！
王醫生不再多說，衛生所的另外一個小夥子沒上車鬥，就在旁邊跟著跑，邊跑邊推車，這樣王醫生踩起來不那麽累。
隻幾十秒，拐個彎，車就消失了，蘇萍不知道怎麽辦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動起來心更慌。
旁邊的服務員大華說：“蘇姐，咱們是不是也跟著去衛生所看看？”
蘇萍頭也昏昏沉沉的，真想往地上一坐了事。以前，和前夫吵架，她腦子也昏沉沉的，一言不發，坐在地上，打便打，罵便罵，任他去。
她忽然想到了兒子小奕，孩子粉乎乎的笑臉突然就闖進她的腦海，來這邊打工之後，小奕笑得比以前多太多了。
蘇萍揉一揉紅紅的眼睛，對自己說，要堅強，來之不易的好日子沒過幾天，她不能倒下，不能哭！
“好，我跟去衛生所。你在這兒守著。另外，食堂裏，所有員工不能離開，你跟門口保安大叔講一聲。還有，番茄炒蛋，我記得還沒賣完的，給我搶下來，誰也不能動，等警察來！誰敢給我倒了，我這輩子跟他沒完！”
蘇萍一氣嗬成說完這些，就朝著三輪車消失的方向跑，高跟小皮鞋噔噔噔地在水泥路上砸出聲響。
她回頭喊：“劉老板來了，叫她到衛生所——”
大華忙答應了，轉身就往食堂窗口裏奔，生怕那盆番茄炒蛋不見了。
他急忙忙跑過去，隔著玻璃看到，那盆還沒打完的番茄炒蛋正躺在那兒，還剩下三分之一，他像是看到了親娘一樣撲進大門。
……
等劉彩娟從辦公室趕到了西食堂，大華把蘇萍說的話交代了，劉彩娟頻頻點頭。
她的心也跳得飛快，脖子微微顫抖，這事太大了，可是她不能慌，她現在是這家公司的老板，是主心骨，她慌了，大家都慌。
劉彩娟對大華說：“蘇萍說得對，這番茄炒蛋一定要留著。大華，你是小葉的老鄉，你辦事我信任。你把這番茄炒蛋放在冰箱裏去，你就站在旁邊，一步也不能離開，除了警察，誰也不給。如果真是番茄炒蛋的問題，我們要留著，調查清楚。萬一有人倒了，我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大華一米八的大個子，農村人。家裏兄弟五個，他是老幺，分不上地種，被家裏打發出來打零工。
葉春芝是他老鄉，實際上，不止是老鄉，是青梅竹馬。小葉在“媽媽的菜”幹得有聲有色，公司又承包了食堂，就把他叫過來了。
大華一激靈，幾乎是喊著說：“老板你放心，我一定做好！”
劉彩娟抑製住自己湧動的心情，她踏著步子去了衛生所。
到了衛生所，學生們果然都不在了，連帶著蘇萍也不在了。
衛生所的門衛說：“都送走了，去了第一醫院了。有幾個症狀嚴重，有幾個不嚴重，反正王醫生做主，怕出事，都送去大醫院了。你們食堂的那個大姐也跟去了。”
門衛冷著眼，瞧著劉彩娟：“你們食堂這事情出得太大了。等著吧。我在學校衛生所幹了十幾年，第一次出這樣的事情——”
劉彩娟慘笑道：“這不勞你費心，如果是我們的問題，我劉彩娟負責到底。”
衛生所的門衛愣了一愣，轉了表情，說：“反正事情就是這樣，等調查吧。”
劉彩娟去衛生所裏麵借了電話，給紀舒的BP機留言了，遇到這樣的大事，再不找女兒，那就很不明智了。
掛了電話，尋呼小姐甜甜的嗓音還在耳邊。劉彩娟想，當初是不想麻煩女兒，如今叫女兒回來，自己也不能什麽都不管。
她，還是要挑起大梁來！
然後，她深深呼氣，出了衛生所，到校門口打了一輛的士，直奔第一醫院。
……
紀舒接到媽媽的留言，立即悄悄去了暫時辦公的錦江飯店的一樓給媽媽回電。
會議室也有電話，可她不想讓老板汪佩文覺察到她的異樣。
上次媽媽的電話之後，她也囑咐過錢桂君去幫她調查一下，結果一無所獲。
錢桂君說：“特意去食堂看了，去你媽媽她們的辦公室問了，我裝作閑聊的樣子，可是沒有什麽異樣。倒是羅倩倩，最近愈發約不出來了，總感覺她有事情瞞著我們。”
紀舒歎氣，當時她想著，回武市的時候一定要去看看羅倩倩……
可眼下，媽媽的留言讓她有點擔憂，顧不上擔心羅倩倩了。
電話接通了，是辦公室的財務周阿姨的聲音，短促而沙啞，和平時她閑適的口吻很不同。
“你媽媽去醫院了，第一醫院，學生中毒了，唉，就是拉肚子，我聽小葉過來說的，她們現在都去東食堂守著了，據說警察已經來了，還說要讓當班的廚師去協助調查，哎喲，一團亂，辦公室就我一個老太婆——”
她斷斷續續地講，紀舒叮囑她慢點說，講了十幾分鍾，可算把事情都捋順了。
紀舒大概了解了，食堂發生了食物中毒，十幾個學生進了醫院，媽媽和蘇萍現在正在醫院，其他情況未明。
這樣的重磅炸彈，讓紀舒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像是有爪子在撓，她根本無心工作，她要立即、馬上回武市去！
離著下班還有幾個小時，她手頭現在處理的事情，是辦理外商投資的執照和招聘新員工，她知道，她離開無疑會對公司業務造成影響。
可是劉彩娟那邊也是火燒眉毛。
紀舒掛了電話，在錦江飯店的大廳裏來回走十字。
沒想到，她正準備上樓，汪佩文手裏端著一個馬克杯，裏麵是濃濃的咖啡，她自己手磨的，走了過來。
“Miss 紀，是不是家裏出了事情？”
汪佩文的表情鎮定，這鎮定像是會傳染一般，紀舒瞬間也覺得好受了很多。
“這……”紀舒猶豫了一下，她和汪佩文的關係很死板。
汪是一個良師，可目前不算是益友，兩人幾乎不交流生活上的事情。家裏出事了，到底是自己的私事。
“沒事，我們是為錦明希投資公司工作的，可我們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家裏有事，一定不要耽誤。”汪佩文淡淡的新加坡口音聽起來很鎮定。
JMs&Hills CO在國內的譯名暫定為錦明希投資公司，名字是紀舒起的，不但音調類似，而且寓意頗好。
對這個名字，汪佩文很滿意，還因此破天荒請紀舒喝了一杯錦江飯店餐廳的咖啡，一杯竟然要20元呢。
聽了汪佩文的話，紀舒略微安心，把事情大略講了。她盡量把著急隱藏住，講得比較平靜。
汪佩文皺眉：“這樣的事情非常嚴重。在新加坡，如果出現了多人食物中毒，是要被追責的。國內應該也如此。建議你馬上回一趟武市去處理。”
“那這邊的事情呢？”
紀舒皺眉。
“沒事，明天就是周五，我準你一天年假，你可以連續離開三天。記得嗎，你是有10天年假的。”
紀舒再次感歎，這人性化的外企啊，她忙點頭：“謝謝Joyce！”
汪佩文要求紀舒稱呼自己的英文名Joyce，她說國外都是這麽叫。
“早點處理好早回來。”
汪佩文聲音還是那麽平穩，紀舒卻捕捉到她的臉上露出一種深深的關切，和平時公事公辦的樣子很不一樣。
收拾好了東西，紀舒來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她隻是給室友田秋留下來一張紙條：照顧好小貓浦東，我有急事回武市。
等回到武市再聯係莫曠楓吧，他們原本約好了這周末去吃西餐。莫曠楓，這幾日自己很忙，都沒見他。紀舒心裏想著莫曠楓，突然就柔軟了一下，還是不要告訴他吧，他正忙著一個新課題。
因為臨時買的票，早就沒有了臥鋪，紀舒隻能坐硬座回武市。十來個小時的車程後，她已經精疲力竭，腰酸背痛。
車廂裏擁擠，空氣混濁，她坐著也睡不好，一夜裏做了好幾個噩夢。
淩晨，她飛奔到了理工大辦公室，周阿姨哭喪著臉告訴紀舒：“蘇萍、你媽媽昨晚都被帶到派出所去了……我知道你肯定要會來，淩晨我就在這兒等著你了。那邊電話也沒有，你趕緊去派出所看看吧——哎喲，事情鬧太大了——”
空蕩蕩的辦公室和她離開的時候差別太大。
“其他人呢？”
“小葉和大華據說在東食堂守著，廚師們也被帶走了。”
“他們在食堂守著什麽？”
周阿姨搖搖頭：“太匆忙，我也不知道啊，我隻知道，好像是蘇萍交代他們守著的，說是保留……證據？現在我也不知道了。”
紀舒本來準備直奔派出所，忽然心裏一動，“證據”是什麽？
想來蘇萍和媽媽在派出所也不會如何，大家都是講道理的，晚一點去看看也無妨，當務之急是調查一下這件事。
紀舒想著，轉換了方向，徑直朝著西區食堂走去。
她要去看看這個“證據”，搞不好就是扭轉乾坤的關鍵。
……
到了西區食堂，大門緊閉，紀舒認出一個眼熟的保安大叔，忙上前去問：“大叔，還記得我嗎？”
保安端著一個大保溫杯，坐在食堂門口的圓形的大石頭上，見了紀舒走近了，忙站起來。
他定睛一看，皺著眉想了一下：“圖書管的小紀……哦！食堂的紀老板啊！”
紀舒見有戲，忙問：“能開門讓我進去一下嗎？我想去看看！”
沒想到，大叔擺手：“那不行！派出所的人來的，把廚師啊，老板們都帶走了，還把這裏鎖了，說是要保留現場，裏麵的無關人員都清退了。”
“都走了？”
紀舒皺眉，周阿姨不是說大華和小葉守在這裏的嗎？
“走了！本來兩個服務員做完了筆錄，不願意走，派出所的就把他們趕走了，說是以後要再調查的。剩下我也不知道了。反正紀老板你不能進去的。你進去了我要擔責任的。”
“理解理解。對了，大叔，你知道那些學生現在怎麽樣了嗎？”
紀舒沒有醫院電話，劉彩娟也沒有BP機，紀舒覺得，保安大叔們之間交流多，反而可能有點消息。
果然，大叔說：“紀老板，我聽我們一個同事，在衛生所那邊站崗的說，反正沒死人，不過也挺嚴重，我就跟你說了，別提到是我透露的哈！”
“多謝多謝！”紀舒朝著保安大叔作揖感謝。
紀舒望著黑洞洞的玻璃門內部，心想，如果保安大叔這麽負責，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如果有人心裏有鬼，想要進去銷毀什麽東西，是不是也會找過來呢？
根據財務周阿姨的說法，這次十幾個學生都出現了嘔吐、頭暈、腹瀉的症狀。
目前沒有人因此喪命，這是個極好的消息。
集體食物中毒的責任方，是要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如果有人因此去世，就更嚴重了。
然而縱然如此，作為食堂的負責人，劉彩娟也麵臨刑事責任。
這事情太大了。紀舒繞著西食堂走了一圈，想要找到點蛛絲馬跡。
這時候還不到早上7點，春天裏太陽有時候就像是這樣陰沉沉的，垮著個臉，不想發光發熱的樣子。
這武市的陰天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紀舒心情也灰蒙蒙的，她走到食堂的後門，那裏堆放著很多垃圾筒，她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
“小紀老板！”
紀舒正探頭看一個垃圾桶，突然有人叫自己。
她一回頭，是葉春芝。
“小葉！”紀舒驚喜，這時候遇到熟人，而且是自己人，倍感親切。
葉春芝身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葉春芝介紹：“這是大華，我老鄉。”
她臉色微微一紅，又說：“出事那天，他在的。他都知道。”
大華湊過來，趕緊說：“小紀老板好！”
紀舒見有當事人在，忙要兩人趕緊把當天的事情敘述一遍。
葉春芝做了一年多服務員，早就不再是之前那個鄉下姑娘了，嘴巴靈巧極了，一下子就把當天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訴了紀舒一遍。
大華在邊上看著，也時不時補充一下。
紀舒掌握了事情的全貌，心裏有了一些想法。
“周阿姨說你們本來守在這裏，看著一個什麽證據，應該就是那半鐵盤子番茄炒雞蛋吧？但是你們怎麽又在後門這裏了呢？”
大華說：“蘇大姐當時說，覺得有問題的就是番茄雞蛋，讓我放在冰箱裏守著，誰來也不給。我本來就是那麽做了的！可是，誰能想到呢，派出所來人了，說問了學生，也懷疑是番茄炒蛋，就把那半盤子番茄炒蛋打包帶走了！我誰都敢攔著，可人家是派出所啊，是來調查的，我就讓他們帶走了。”
小葉接著話茬：“警察也讓我們去做筆錄了，態度很好的。說所有的服務員和廚師都錄了筆錄，然後放回家，不準離開武市，隨時接受調查。然後企業負責人，就是劉老板，要進派出所關押，免得……那個詞怎麽說的來著？”
大華說：“潛逃！說怕老板潛逃！我說老板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他們說這是法律法規，劉老板就自願去了。蘇大姐說也去，和劉老板關一起。蘇大姐真厲害，當時我都懵了，她腦子還想得到保存番茄炒蛋的事情呢！”
“嗯。”
紀舒又問：“那你們怎麽又來了？昨晚接受完調查，不是回家了嗎？”
葉春芝搶著說：“事情是這樣！當時那位警官和市監局的人一起來，把番茄炒蛋打包帶走了。我們眼睜睜看著，但是也沒辦法攔住啊。做完了筆錄，回到家裏，我越想越覺得這樣不行啊，我們小紀老板回來了，肯定有主意的！我忽然想起來，當時打包的時候，番茄炒蛋流出來了一點，警官順手拿了一張紙巾給擦了擦。”
葉春芝一邊講，一邊演，活靈活現。
大華笑一笑，忍不住說：“小春子真聰明啊！”
葉春芝瞪他一眼，眼裏卻寫滿了開心。
她接著說：“那張紙巾，可不就扔在了垃圾桶裏嗎？雖然出了事，但是垃圾還是要倒掉的，不然不是都臭了嗎？警官們和市監局的人除了番茄炒蛋，冰箱裏的東西、散著放著的蔬菜水果，也都拿走了一點。說食堂封起來，打掃打掃。”
“所以你來找那張紙巾？！你可太聰明了！”
紀舒也忍不住激動起來。
“就是啊！”葉春芝臉上的兩個高原紅團子鼓起來，笑得開心：“我記得那個紙巾就在垃圾桶裏，後來被倒了。我琢磨著要把紙巾找回來，就拉著大華一大早來找了，沒想到遇到小紀老板！”
大華和葉春芝都滿懷期待地盯著紀舒。
大華也從葉春芝那裏聽到過一些紀舒的事跡，什麽勇鬥歹徒啦，坑競爭對手買高價豬肉啦，成功和大廚們合夥開公司做食堂啦……
因此，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到紀舒，心裏卻是由衷地佩服。
“小紀老板，你就在邊上看，我們來找那張紙巾！小春子準能一眼認出來！”大華說。
紀舒搖頭：“一起找！”
紀舒雖然不知道那張沾了菜汁的紙巾會不會有用，不過她隱隱約約覺得，這可能是一線生機。
三個人翻翻找找，幾個大垃圾桶都扒拉了一遍，卻沒有找到。
葉春芝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怎麽找不到啊！我明明記得紙巾旁邊就是放著一個空的醬油瓶子的！醬油瓶子都找到了，怎麽就是沒有紙巾呢？”
大華也急了：“是不是被風吹走了？夜裏起風了？”
紀舒頭皮一緊，雖然市監局那邊有番茄炒蛋，可是自己手裏有一份樣本，肯定更好。
三個人又翻來撿去地看著，忽然，一個黑影子在垃圾桶對麵的低矮桂花林子裏一閃而過。
“誰！”大華大喝一聲。
作者有話說：
做餐飲，最怕食品安全問題了。紀舒遇到的是其中最為棘手的集體食物中毒。
麽麽噠！各位，打滾求關愛，最近章都肥肥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