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
當紀舒和田秋到了廣東路證券營業部的時候, 兩人對看一眼,滿眼都是驚訝。
營業部裏麵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多數是男人, 有年輕的,有年長的, 他們都擠在一起,看什麽東西,嚷嚷著。
營業部很小, 才二三十平米, 一個敞開的院子裏也全是人。
冬天天冷, 人們呼出一團一團的熱氣,更顯得熱火朝天了。
站在門口,田秋說:“這個營業部好小,賣股票的位子怎麽這麽土啊?我以為比賣國庫券的洋氣呢。”
紀舒笑一笑:“確實。”
田秋撓頭, 不解:“紀姐姐,你又是國庫券,又是股票的, 都是些虛的東西,我不懂,我就會種田、給家具拋光和照照片。”
田秋小時候幫父母種地,後來在村鎮家具廠做女工,現在是攝影師,也算是職業規劃非常不拘一格了。
“為什麽要做虛的東西呢, 因為隻有這些東西才能有杠杆,就是……”
紀舒想了想, 說:“就是你隻有1分錢的本錢, 能賺回10塊錢。如果是其他實體經濟的話, 這個效率是完全達不到的。我們現在的目標是用最少的時間,賺到最多的錢,所以選擇股票投資。不過這些東西都有風險,風險和收益對等。”
紀舒耐心的解釋,換來的除了田秋的點頭,還有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小妹妹,知道得挺多的嘛!”
紀舒回頭看,是一個穿著破舊軍大衣、戴著一個海市地區少見的“四塊瓦”皮毛帽子的大叔。
所謂“四塊瓦”意思就是這帽子有四個帽耳,全方位遮風擋雨,帽子麵子是緞子做的,裏麵是翻毛。
紀舒一看這帽子就考究,應該是上輩人傳下來的好貨。
再看大叔的軍大衣裏麵穿著一件服帖的棕色羊絨衫,為什麽說是羊絨衫呢,因為毛線衣能看到針眼,好的羊絨衫則細密無孔。
90年代初期,物資雖然不如80年代匱乏,可也沒有那麽多好貨。
紀舒一眼從這人身上看到兩件好貨,心裏就動了一動。
況且他羊絨衫外麵的軍大衣那麽破,和他的帽子和毛衣不搭配,想必有內情了。
她溫聲笑問:“大叔也懂的很多,不然怎麽知道我懂的多?”
大叔聽了哈哈一笑,大踏步走進營業部裏,對紀舒和田秋說:“你們也來玩股票?年輕人後生可畏啊!”
田秋說:“我們來看看,第一次。”
大叔說:“那還站著幹什麽啊,不擠到裏麵,怎麽看呢?跟著我!”
說著,大叔往前走,都到那一堆人群裏,沒想到,那群人見了大叔,都自動讓開來,有的大聲笑到:“羅叔來了,快閃開,給人看!”
像是摩西分海,這位人稱羅叔的家夥衝開人群,到了最裏麵。
紀舒探頭去看,這才看清楚,他們擠著看的,是一塊小黑板,上麵用粉筆寫著可以交易的股票的名稱和價格。
紀舒一驚,原來90年代的證券公司營業部,連電子屏幕也沒有,都是黑板手寫交易價格啊,那麽就更不可能做到實時更新了!
那麽股票價格的滯後性就很強了。
她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田秋問:“怎麽了,紀姐姐,有什麽不對嗎?那黑板上寫的就是股票價格吧?”
“是,隻是我沒想到,居然是寫在黑板上。”
田秋哈哈一笑,“那不然呢,不寫在黑板上,難道寫在紙上?黑板可以隨時擦掉嘛。”
“是。”
紀舒無法解釋,順口回答,就拉著田秋也跟上羅叔,站在他身後,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黑板。
羅叔看了一看黑板上的價格,轉身,笑眯眯地對紀舒說:“小妹妹,看出門道了嗎?”
紀舒實話實說:“沒有。”
羅叔精明的眼睛在紀舒和田秋身上轉了一轉,對她們說:“我們去門口的茶座坐一坐,喝杯茶?”
田秋扯一扯紀舒的大衣,那意思是別了,這人怪怪的。
紀舒想,這光天白日的,怕什麽?況且茶座裏來來往往都是人,這大叔還能吃了我?
因為怕遇到之前在武市火車站遇到的危險,紀舒昨晚就抽空在海市用身份證新開了一個存折,所有現金都存起來了,身上才50多塊錢的零花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紀舒正在找門路,而這位羅叔看起來很有門路。
紀舒也就先伸手拍拍田秋的肩膀,算是寬慰,然後她對羅叔說:“請!”
紀舒聲音脆亮,輕而不虛,禮貌又自信,羅叔摸一摸自己的鼻子,笑起來:“不錯不錯!”
三個人到了營業部馬路對麵的一個茶座裏,羅叔駕輕就熟找了一個二樓靠窗的位置,大大咧咧招呼紀舒和田秋坐下。
“華姐,來兩杯菊花茶,一杯毛尖,花生二兩,瓜子一包!”
羅舒用海市話對一個中年女服務員喊了一聲,服務員頭也不抬:“好額。”
紀舒聽出他的海市話不正宗,應該不是本地人,不過在本地生活的日子不短了。
田秋完全不知道這麽幾句話之間,紀舒已經誕生了諸多推斷,她隻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她對羅叔說:“大叔,你真是會點,你怎麽知道我想喝菊花茶了?”
羅叔笑眯眯地說:“女孩子嘛。我不但知道你們是要喝菊花茶的,我還知道你們是想來炒股賺錢的,我還知道你們想買的應該是深市發展銀行,對不對?”
田秋是知道紀舒想買這隻股票的,她臉上忍不住露出詫異的神色,但是她沒回答,隻是看著紀舒。
紀舒也不回答,隻笑笑。
談話間,女服務端著托盤,送上來了菊花茶兩杯,毛尖綠茶一杯。
花生和瓜子都用漂亮的青花瓷盤子裝了,很有海市人的那一份精致。
茶座裏都是茶杯底裏給好茶葉,然後給你一個大紅色暖水瓶,自己加開水自己泡,童叟無欺,免得有人嫌棄開水不夠燙。
羅叔主動起身給三個茶杯倒滿水。
紀舒說:“羅叔你應該不是本地人。我看你的帽子和羊絨衫,是北方來的吧?但羅叔你海市話說得不錯,應該南下很久了。營業部的人都認識你,而且給你讓路,老股民了,而且還掙了不少錢吧?”
田秋又用驚訝的神色看著紀舒,這是什麽大佬對戰啊,兩個人猜來猜去的!
“哎喲,小妹妹,你這麽厲害,我都想叫你一聲姐了!”
“嗬嗬。”
紀舒輕笑:“羅叔,你的軍大衣這麽破,你卻穿得這麽開心,而且都到了室內都舍不得脫下來。店裏暖和著呢,待會兒這熱茶一喝,你不得出汗?莫不是衣服裏,藏著很多錢……或者很多股票憑證?”
羅叔尷尬地笑笑:“罷了罷了,也不賣關子了,我找兩位同誌來,是想和你們做生意。”
紀舒見說中了對方的痛處,心裏暗笑,那大衣那麽破,一定是故意的,為的是不引起路人的關注。
海市治安再好,現在可是沒有監控攝像頭、沒有手機的90年代初期,露富的結局可不太好。
“怎麽個做法?”
“是這樣,你手裏有股票,我就買你的股票,比那個黑板上標的價格給你的高!你要是手裏有錢,想買股票,你就把錢給我,我給你股票,比那個黑板上的便宜。”
紀舒心裏一陣疑惑,這又是為什麽?
她上輩子炒股不少,可那時候已經電子化了,電腦炒股,或者去營業廳看大屏幕,或者電話委托給經紀人,哪裏經曆過這個股市的草創階段呢?
“我不懂,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紀舒不想兜圈子,決定直白地問。
羅叔笑笑:“小妹妹,我看你聰明,也不給你打馬虎眼。我以前做倒爺的,什麽貨火我就倒賣什麽。北方的皮草,南方的茶葉,俄羅斯的巧克力,美國的烈酒,我都做過。我這人啊,就是腦子靈光!”
紀舒點頭:“那肯定。”
田秋喝了一口菊花茶:“羅叔你快說重點啊!可太有趣了!”
她不是來炒股的,她是來聽故事的。
“去年7月,我發現股市這玩意的時候啊,這營業部可冷清著呢。沒有幾個人!到了今年剛過完年,股市火爆起來了,可得感謝我們這些倒爺。”
“怎麽說?”
“你想啊,要想讓一個東西火,人人都想買,必須怎麽做?”
紀舒轉一轉眼珠子,立即說:“漲價。國人買漲不買跌。漲價才能去庫存,不管價值幾何,先漲價,一直漲,人就不得不買。”
羅叔像是驚呆了,他放下手裏的茶杯,用極為讚賞的語氣說:“我的老天爺,叔幹股市半年多了,第一次見到人一次就說準!多少人在我這兒買賣股票,能說出這個道理的,沒幾個!”
田秋壓著眉毛,臉上帶著笑,慢吞吞地說:“我這姐姐腦袋瓜可厲害著呢。”
羅叔接著說:“沒錯,一直漲,這個東西它才火。所以啊,就必須讓價格上來。可是你也看到了,營業部那麽一張小黑板,上麵寫個價格,看的人多,買的人少,一點都不靈活啊,成交量就很低很低了。而我,促成你們成交,左手進、右手出,倒來倒去,總能賺錢的啊!隻要有成交,我們就能一直撮合價格上去,這個東西就火了啊。這公司值不值得就不重要了,反正漲價就要買它的股票!”
紀舒明白了,敢情這位羅叔成了做市商,或者說野生莊家了。
所謂做市商,就是撮合買賣雙方交易,提高流動性的交易商。
在流動性很低的市場裏,促進成交,是很有必要的。另一個角度上說,羅叔的業務已經超越做市商了,算是個小莊家。
莊家先控盤了,再拉高股價,小散戶就更想買了,這個股票就給炒火了。
炒股、炒股,就是這麽來的說法。
比如,今天某股票小黑板標價是100元,他90元賣給紀舒,明天該股票價格也許隻要80元了,他再從別處買回來股票,這樣他就淨賺了10元。
不是所有人天天都會到營業部的,而他卻可以天天來看價格,從而套利。
反過來一樣,比如,紀舒持有某股票,小黑板標價90元,羅叔出價100元買了,第二天,這個股票漲價到120元了,那麽羅叔就淨賺20元了。
時間久了,手裏的股票和錢積攢起來,羅叔以後就可以拉高出貨了,或者先高價賣了,再砸盤,從而逢低買入,
天哪,沒想到,羅叔在90年初,第一波股票熱爆發前夕,就已經成為了野生小莊家啊!
紀舒瞪大眼睛,這是什麽,這是民間智慧啊。
羅叔感覺到了紀舒的心情,笑嘻嘻地:“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那麽小妹妹,要不要和我做生意,你是想買股票,還是想賣股票?我猜你想買深市發展銀行,因為這股現在熱門得很!”
紀舒笑一笑:“你猜對了,又猜錯了。”
她改主意了。
作者有話說:
田秋:他們兩個的對話我隻聽懂了一半,
補充一下,做市商不等於莊家,隻是為了方便描述羅叔的行為,雜糅了這兩個概念,通俗一點,羅叔就是股市倒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