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夜漫漫
深夜,天空飄雪,寒風呼嘯,將一座城過上肅殺的軀殼,冷漠如斯,死寂一片。
炎烈摘掉斗笠,在火爐旁站了片刻,去了去寒意,方才走到桌案前,將一本冊子擺上:「樓主,天溟樓里的朝廷暗探已經全部拔除,這是名單。」
洛君翊隨意翻開看了幾眼,便丟在一邊,貌似疲累地揉著太陽穴,聲音暗啞:「父王那邊可有什麼異動?」
炎烈略一沉吟,思索一番:「主上只知天溟樓死了一批人,至於死者身份,他暫未可知。」
「嗯,很好,把我們的人易容成朝廷探子。」洛君翊合著眼,眉頭緊鎖,「此事要做得乾淨利落些,父王疑心病重,莫要讓他察覺。」
「屬下明白。」
炎烈自然是好奇於洛君翊及於徹底掌權天溟樓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更明白,作為手下,不該問的便不能問。況且,洛君翊行事向來穩妥,故而照做便可。
「現下奪嫡一事天下皆知,議論不斷,無論是朝里還是朝外皆是人心惶惶,沒有人知道父王的真實意圖是什麼,我唯有掌控一番權利,才能保自己無虞。」洛君翊倏然睜眼,抬手夾住正面射來的飛鏢,望見鏢上的梅花,淺淺一笑,打開紙條,面色驟變,旋即道,「慢著,將天溟樓死了一批人的訊息傳給父王,記住,他們死於梨花閣之手。」
「是。」
炎烈大約知道了洛君翊的所想——嫁禍於人。只是,關於為何嫁禍梨花閣,他倒是沒有頭緒。
洛君翊把玩著手裡的銀鏢,暫時掩去了眸中的疲憊之色:「等等,炎大哥忘記把東西留下了。」
炎烈一怔,緊緊握住手中的瓷瓶,許久,將瓷瓶置於桌案上,語氣起伏不定,道:「此物雖可壓制蠱蟲,對身體的損害尤為可佈,樓主自重。」
語罷,竟自提步離開。
洛君翊自嘲一笑,往口中塞了一顆藥丸,苦澀的藥物在嘴中慢慢化開,順著喉線緩緩流入胃部,壓制了胸腹間蠢蠢欲動的刺痛感。
時間久了,他漸漸忘了鴆毒終究是毒,而非良藥,只是不斷地告誡自己,如今他還不能倒下,只要忍忍,一切都會過去的。
「七皇子。」小路子扣門,聲音略顯急躁,「七皇子,七皇子!」
洛君翊有些脫力,意識不太清晰,聲音淺淺:「進來。」
小路子垂著頭,咬咬唇,掙扎了片刻,道:「七皇子,太子正往錦程殿走來。」
「他來了你緊張什麼?」洛君翊失笑,不著痕迹的抹去額間虛汗,「難不成他還能扒了你的皮?」
小路子小聲嘀咕著:「這太子殿下向來針對你,來這裡肯定沒什麼好事,要不我去叫六皇子過來?」
正說著,還真往門外走。
洛君翊頭疼地扶額,一把拽著他的后衣領:「怕什麼?如果我不想吃虧誰能讓我吃虧?」
小路子恍然大悟過來,一拍腦門兒,確實,七皇子倔起來連王上都沒辦法。
只是心底不由得一陣苦澀,七皇子一項脾氣甚好,總是默默受委屈,卻從來不會抱怨半句。會哭的孩子總能有糖吃,不會哭的從來只是打斷了牙往肚子里咽。
小路子經常會想不通看不懂,為什麼僅僅一個十七歲的人眼中會是一貫的淡然與漠離?
後來,他懂了,因為沒有依靠,他只能把自己偽裝起來,以期得到一份安寧。
當然這是在後來,他從一個小小的太監變成總管以後,才懂了其中的緣由。
洛君翊賞了小路子兩個爆栗:「發什麼呆?」
「太子駕到。」
洛君翊拱手行禮,掛著一貫平和的笑容:「大皇兄深夜來我這簡陋的錦程殿,可有什麼大事?」
洛君賢「嘖嘖」兩三聲,眉心微攏:「七皇弟這話說的,皇兄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多謝皇兄關心。」
對於洛君賢這種笑面虎,洛君翊還是能夠應付自如的:「天色晚了,皇兄應當早日歇息才是。」
「聽說六皇弟因為一些事情,與七皇弟鬧了不合。」洛君賢目光炯炯地看著依舊淡然的洛君翊,似要洞穿他的內心所想,「你們兩個一胞雙生,怎能為了小事傷了和氣?」
洛君翊撫了撫下巴,道:「多謝皇兄挂念,六皇兄進來常在謙和殿與父王商定朝中大事,自然沒有多少心思陪我這般遊手好閒之人。」
「遊手好閒嗎?」洛君賢故作沉吟,「皇兄有一事相求,不知翊兒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皇兄但說無妨。」
打太極,這宮裡可沒有自己的對手,這一點,洛君翊還是十分自信的。
洛君賢顯露出一幅憂心忡忡的表情來:「近來,休羽閣行事猖獗,盜取皇城中多個富商家中財務,父王將調查此事的任務交予我,但進來政務繁忙,我實在沒有功夫調查,還未翊兒能代為查辦。」
洛君翊撿到了重點,反問:「皇兄怎知是休羽閣所為?」
洛君賢自腰間掏出一片白色羽毛,遞與洛君翊:「被洗劫之處皆留有此物,正是休羽閣的印記。」
「如此,倒是有趣。」洛君翊勾唇,端詳著手中羽毛,「大皇兄既然查到了羽毛,便離真相不遠了,何必將此功勞讓給我?」
「休羽閣成立至今三十年有餘,存在於江湖,與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於皇城盜竊,著實明目張胆,弄得人心惶惶,定是要嚴懲的。」洛君辰俯首一嘆,「你經常到宮外替人診治行醫,對外頭的門路也比較清楚,此事託付給你調查不易惹人耳目。」
「原來如此。」洛君翊貌似理解地點點頭,「既然這樣,此事我定好生調查。」
「多謝翊兒鼎力相助。」目的達到,洛君辰明顯鬆了一口氣,「天色不早了,翊兒早些休息。」
「恭送大皇兄。」
待洛君賢走後,小路子猴子般不淡定的跳著:「七皇子,你你你,你怎麼可以幫太子?」
洛君翊白了小路子一眼,語調不善,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幫他?」
小路子一昂首:「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洛君翊明顯不想解釋,翻翻白眼,不做理會。
小路子仗義執言:「七皇子,你不能因為和六皇子吵架了就幫著太子啊!」
韓暮芸突然從屋頂上下來,說得極是淡定:「他可不會胳膊往外柺。」
小路子見韓暮芸一身夜行衣,立馬打開雙臂站到洛君翊面前,一副捨身救主的樣子:「你你你,你是誰?來人啊,刺……」
洛君翊再次無語,直接抬手點了小路子的穴位:「你給我安靜點。」
韓暮芸忍俊不禁,「噗哧」笑出了聲。洛君翊側身,請韓暮芸進了書房。
洛君翊坐到書桌后,對韓暮芸沒多少防備:「剛剛,你說母妃那裡有了消息?」
「嗯,姑姑打探到梨花閣乃是離歌王后所掌控的一個組織,恰巧這幾日延國那邊有消息傳來,延國的太子打算來洛國求取聯姻。」
韓暮雲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瓶上,略顯失態。洛君翊察覺,淺淺一笑,將瓷瓶握到手心,不濃不淡道:「一瓶小小的丹藥,你盯著它做什麼?」
韓暮芸不點破,繼續道:「姑姑偶然發現延國和梨花閣相交甚密,幾經周折,她重視探聽到了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史,離歌原是當今延國皇帝延遠安的私生女。」
「什麼?」洛君翊吃驚得將杯中的水撒出幾滴。
韓暮芸雙手撐著桌案,身體挨近洛君翊,趁著洛君翊不注意,敏捷地拿走他手中的瓶子。
「你做什麼?」洛君翊起身,伸手去奪。
韓暮芸轉了個身靈巧的躲過,語調半悲不喜,道:「這東西,少吃為妙。」
洛君翊只是面無表情的拿回東西,揣在手心。
韓暮雲略顯沉痛:「你才十七,姑姑說過,她定會解了你身上的琉璃蠱的。」
「她解不了的。」洛君翊無關痛癢的說著話,就好象一直飽受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樣,「此蠱無解,我是知道的。」
「其實冰岩可以.……」韓暮芸還未說完,便被洛君翊打斷,「如果你是我父王,你會用舉國至寶去救一個不聽話的傀儡嗎?」
看著洛君翊平靜無瀾的神情,韓暮芸眼角泛酸:「他終究是你的父親。」
「君父,君為先,他除了是父,更是君。」洛君翊擺擺手,略顯煩躁,「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處理好,不用任何人操心。」
「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死扛著的好。」韓暮芸深知洛君翊不願向洛靖低頭,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你用鴆毒壓制蠱蟲一事,姑姑已經知曉了。」
「哦。」
洛君翊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苦笑道:「你不該告訴她的。」
一滴燭淚滑落,目光掠過搖曳的燭火,韓暮雲將一張宣紙燃著,道:「紙是包不住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