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醜死了
第110章 醜死了
褚泱深吸一口氣, 心肺都隱隱作痛,謝太後忘記了,但是他記得。
那年冬日, 南詔皇宮中冷得出奇,三子性子活潑, 在花園中玩耍的時候, 不小心衝撞到了先帝當時極其寵愛的妃嬪。
當時先帝已然昏庸,整日沉迷於聲色之中, 那妃嬪在先帝耳邊說了幾句三子的壞話。
先帝便讓人將那個孩子投了井。
當時褚泱就陪在謝鳶的身邊,他看著平日端莊溫柔的皇後抱著自己凍硬了的孩子,一句哭聲都發不出來,悲痛凝結在身上像是要將她也一起凍死在那裏。
所有人都覺得謝鳶扶持褚泱上位, 是因為褚泱年紀小身後又沒有母族, 容易把控。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凜冬日裏是褚泱抓著謝鳶的手, 童聲稚嫩又堅定地說道:“母後不要哭了, 以後泱兒給你做兒子。”
看著現如今的謝太後,褚泱深吸一口氣,將那點酸楚壓下去。
“母後……”
聞言, 謝太後回過神來, 看著褚泱搖搖頭,笑著說:“忘了,忘得好,省得想起來折磨自己。”
謝鳶一邊說著一邊朝褚泱走過來,拿過一旁早就泡好的茶壺, 端起來給褚泱倒了一杯,輕聲道:“你嚐嚐。”
自從進宮之後, 她已經很久沒有自己泡過茶了,都是喝秦淮泡的茶,秦淮泡茶的手藝手又是極好的,久而久之,謝太後便不再自己泡茶了。
但是現如今秦淮死了,她又開始自己泡茶了,不是為了泡出和秦淮一樣的茶,而是為了找回自己。
“雖然不比掌印泡得好喝,但應該還不錯。”她將那杯茶朝著褚泱推了推,褚泱小時候喝過秦淮泡的茶,確實比尋常宮人泡的要好喝,現在他伸手端起謝太後遞過來的茶杯,淺啜了一口。
說起來秦淮那周身的氣度怎麽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但是褚泱讓人調查過秦淮的身世,一片空白,宮中的人誰也不知道秦淮來自哪裏。
“他喜歡雲嵐山,就把他屍體埋在雲嵐山吧。”謝鳶輕聲說著。
現在秦淮已死,辱屍褚泱並不感興趣,當下點點頭答應了下來,但。
“墓碑上寫什麽?”
總不能寫秦淮的名諱,要不然那墳塚今天剛剛建好,明天就會被人扒了。
謝鳶愣了愣,思索之後說道:“就寫寧吧,右相之子。”
“寧?”褚泱皺眉。
謝鳶這才反應過來,褚泱恐怕都沒有聽過寧右相的事情,畢竟自從那次之後,關於寧右相所有的卷宗都燒了,先帝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一家子從曆史中抹去。
她轉頭看著褚泱繼續說:“你不知道的,關於寧家所有的信息都被先帝給銷毀了。”
“二十年前,先帝想要強行將右相之女納入宮中,右相不肯,因為抗旨不遵被誅了滿門,家眷被充作軍妓,。”
“聽說在去軍營的路上,那些家眷便抹了脖子自刎了。”
當時她們隻有一把匕首,每個人輪流著用,等到所有人都倒下之後,那匕首已經被鮮血給糊滿了,就算放在水中,也要過上好一會血色才會褪去。
就算是到現在,提起寧家也是反臣。
她轉眸,定定地看著褚泱,突然開口:“你若是願意,便將他們反臣的名聲給拿了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是昏君呢?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謝太後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先帝再如何混蛋也是褚泱的父親,若是褚泱公然下旨承認當初先帝的錯處,那是打了所有褚氏皇族的臉。
包括他自己。
更何況寧家的人已經都死了,若不是謝太後提起的,根本就沒有人記得之前還有一個寧家,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無論是誰都得猶豫一下。
但是褚泱隻是垂了垂眼皮,沒有半點猶豫,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
——
等到孟杲卿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江月令等在偏殿中已經等睡了過去,所幸這偏殿中有火爐,就算是睡著了也不會著涼。
在孟杲卿回到正殿之後,立馬有人來偏殿喚江月令。
江月令站起身來,拿著一旁的藥箱連忙跟在宮人後麵朝著正殿走去,他看見孟杲卿的時候,孟杲卿一身吉服,衣擺上了染了不少泥汙和血汙。
看起來不像是去參加婚宴的,但像是自己舉行了一次婚宴,而且還當了一個有些坎坷的新人。
孟杲卿坐在軟塌之上,一直等到江月令走進來都未發現,眼神呆愣愣地看著地麵,似乎遭受了重大的打擊,現如今還沒有回過神來。
江月令將藥箱打開,下意識要給孟杲卿把把脈,看一看毒解的如何了。
但是剛剛轉身便看見孟杲卿手腕滿是血汙,不知道是被誰給抓住了,江月令動作一頓,隨後在正殿中找了找,這才找到了棉布。
將棉布浸濕了,隨後拿過來。
“我給殿下擦擦手?”
江月令輕聲詢問,孟杲卿沒有反應。
他便將孟杲卿的手拿了起來,用浸濕的毛巾輕輕擦拭上麵的血汙。
看著江月令的動作,孟杲卿突然想起白拂來,那個今天剛剛死的女子給他擦拭的時候也是如此小心翼翼。
“殿下。”
在白拂出嫁前夕,孟杲卿從趙大人家中回來喝醉了,手腕上沾滿了酒水,是白拂拿來棉布輕輕給他擦拭,他低頭看著白拂。
此刻白拂低垂著頭,將傷疤隱去,隻露出溫順的眉眼來。
這一切和孟杲卿記憶中的母妃相似,若是母妃還在的話,應當也會這麽溫柔地給他擦拭。
他伸手抓住了白拂的手腕,用另一隻手抬起白拂的下巴,迫使對方抬頭看著自己,看著對方和母妃極其相似的眉眼,原本沾了酒水依舊清明的眸子,逐漸迷亂了起來。
他朝著白拂一點點逼近,眼中滿是留戀和癡迷。
就在白拂緊張地閉上眼睛的時候,隻感覺有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落在了那道傷疤上。
她睜開眼睛便看見杲卿動作極大,卻又輕柔地擦拭她臉頰上的傷疤,似乎想要將那道傷疤給擦拭掉。
嘴裏呢喃著。
“醜死了。”
江月令用毛巾將孟杲卿手腕上的血汙給擦幹淨之後,便將毛巾放到一旁,伸出手指想要給孟杲卿號脈,但是孟杲卿卻是抽手,將手腕給撤了回去。
他抬頭,一臉疑惑地看向孟杲卿,就見對方說。
“能不能明日再解毒?今天我不想。”
見此,江月令收回了視線,眸光輕閃:“明日解毒也是一樣的,隻是會麻煩一些。”
孟杲卿抿了抿唇角:“若是今日能死了,最好不過了。”
江月令喉頭一哽,終究是沒有說什麽,低頭告退。
等到江月令回到太醫院的時候,一旁的藥童正在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卻發現江月令給沈安合替換下來的風燭,此刻打開了蓋子。
並且已經用了一半了。
“少穀主,您用了風燭嗎?”藥童疑惑地看向剛剛從外麵回來的江月令,江月令眼神落在那僅剩半瓶的風燭上麵,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他抬步走過去,將風燭從那個藥童手中拿了過來,輕聲說道:“明日你便回去吧,若是穀主問起,便替我謝過穀主的救命之恩。”
“他的恩情,錦休隻能來世再報答了。”
·
從祭台回來之後,褚亦便到了褚泱的寢宮中,等著褚泱回來,一旁還站著杜雲舒,這次褚亦可以成功進城,還多虧了杜雲舒拿著褚泱的貼身令牌,讓城門的護軍打開城門。
看著杜雲舒坐不住去殿門口等著褚泱出現的樣子,褚亦的眼尾彎了彎。
他這個侄兒倒是比他多情。
在祭台上耽擱了些時間,等到褚泱回來的時候,一身濕透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下來,便見杜雲舒站在殿門口,看見自己之後,連忙抬步迎了過來。
“孑然。”
將自己袖中的帕子拿了出來,遞到褚泱的麵前,示意褚泱用帕子擦擦臉,他伸手接過來,對著杜雲舒笑了笑,輕聲道:“多謝雲舒姐姐。”
杜雲舒搖搖頭還想要多說什麽,卻見褚泱看向一旁的宮人吩咐道:“將杜小姐送出宮去。”
見此,杜雲舒隻能將自己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隻是哽在喉嚨,怪難受的。
有了上次的事情,這次褚泱無論如何也不敢將杜雲舒留在宮中了,天還沒黑就忙叫人將杜雲舒送回去,轉頭看著杜雲舒輕聲道。
“雲舒姐姐先回去吧,省得杜大人不放心。”
杜雲舒心中都明白,輕輕點頭,將剛剛給褚泱擦臉弄濕的帕子塞回到了袖子中,也將自己多餘的心思收起來藏好。
輕輕點頭,便抬步離開。
褚泱抬步走進去,褚亦坐在軟塌上,已經命人擺上了棋盤,此刻抬頭看著他,微微揚了揚眉頭,說道:“上次的棋沒有下盡興,今日再下一盤?”
褚泱點點頭,隻是他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這身衣袍貼在身上沉得厲害,褚泱讓人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換上輕便的常服這才再次坐到褚亦的對麵。
兩人一人執黑一人執白,在棋盤上對弈,誰都沒有說話,都將注意力放到了棋盤之上。
過了一個時辰的時候,褚亦將手中的兩顆黑子放到了棋盤之上,輕聲道:“本王輸了。”
他抬頭看著褚泱,眸子中帶著淡淡的讚賞,他原本還擔心將褚泱一個人留在大鄴城會不是秦淮的對手,但現如今才過去多久?
“秦淮已死,太後退居後宮,從今以後在這朝堂上再也沒人能攔你半分。”
褚泱讓宮人來收拾棋盤,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說道:“天色已經晚了,皇叔這幾日奔波也累了,還是快點回去歇下吧。”
在棋局結束之前,褚亦曾轉頭對著他詢問:“陛下可想好自己今後的路該如何走了?”
當時褚泱並未回答,現在等到褚亦離開之後,他將視線放在棋盤之上,白子和黑子交纏在一起,白子勝了黑子,但是棋子有輸贏,這棋盤卻沒有輸贏。
此刻,褚泱低眉看著眼前的棋盤,眼中的乖順褪去,露出桀驁的野心。
他想做的,便是永遠都不會輸的棋盤。
剛剛和褚亦下棋,根本就抽不出心神喝茶水,現下褚泱確實是渴了,端起一旁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苦而澀的茶水順著喉嚨往下,在腹中抽枝發芽。
卻長出了一株名叫‘燥熱’的小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