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負春苑
第105章 負春苑
第一縷陽光就撒在了孟汝杳的身上, 那高台很高。
眾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孟汝杳臉上的表情,隻看得見身材纖瘦的女子站在天地之間,仿佛上蒼派來的聖女, 又像是在用單薄之軀對抗天地。
看見雨停了,孟汝杳也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看著台下的眾人, 臉上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在眾人看著高台上的孟汝杳怔愣的時候,褚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丹鳳眼在眾人臉上一一劃過,朗聲而言。
“此次誅殺秦淮,也是瑤妃助力,是瑤妃做夢預見了馮為民會克扣賑災糧, 她在夢中看見了民不聊生的眾生, 心中悲憫,便將夢中的事情告訴給朕, 囑咐朕一定要調查清楚馮為民。”
“朕派人去調查, 才得知了秦淮的惡行。”
“今日初八祭祀的日子,不是太常寺定下的,也不是朕定下的, 而是瑤妃定下的。”
“初八祭, 惡人死,烏雲散,陰雨斷。”
在褚泱的聲音落下許久之後,人群中都沒有其他的聲音傳來。
孟汝杳看著高台下站立的褚泱,這祭台著實太高了, 她單單站在上麵便怕的心慌。
更不要說走下去了。
但今日她必須走下去,按照褚泱的計劃一步步走下去, 隻要今天的戲做足了,那她從今往後就不單單是褚泱的一個妃子了。
不是北魏的公主,不是南詔的妃嬪,她將迎來一個全新的身份。
就在孟汝杳朝著褚泱一步步走去的時候。
人群中不知何人突然跪倒在地,對著孟汝杳的方向,高呼。
“聖女!”
一人帶動百人,眾人齊齊跪倒在地,朝著孟汝杳的方向跪拜,起初隻是普通的百姓,後來連朝堂上的重臣也朝著孟汝杳低下了身子。
等到褚泱抓住孟汝杳遞過來的手的時候,祭台四周除了他們兩個,已經沒有站立的人了。
耳邊是眾人的齊聲高呼,響徹天際。
“聖女!”
“得此聖女,天佑我南詔!!”
褚泱看著眾人跪拜的景象,滿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們南詔的人,自然要高高捧著。
北魏帝不知道孟汝杳的好,那他今日就讓北魏帝看看。
孟汝杳也露出一個笑容。
今日的事情會傳去北魏吧,哥哥也會知道的,這樣哥哥就能放心了吧。
——
紅繩將兩人拴在一起,陳箏便用力拽著紅繩往前麵走去,根本就不在意孟杲卿能不能跟上。
他的身子被陳箏拽得踉踉蹌蹌的,但是好歹還可以跟上。
看著麵前隻來過一次,卻在腦海中結結實實地紮了數十年的道路,不好的記憶襲上心頭,他站在洞口,任由紅繩將自己的皮膚都給勒紅了,也不肯再往前邁一步了。
陳箏轉過頭來看著他,在對上那雙滿是抗拒的眼睛之後,陳箏一點也不意外,隻是沉聲道。
“你母妃自從生下你之後,便經常不在宮中,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你就沒有起過疑心嗎?”
孟杲卿站在原地,他不是沒有起過疑心,但是每次母妃都能給他一個很好的答複。
“父皇疼愛母妃,特地準許母妃可以隨意出宮去遊玩。”
他將母妃搪塞自己的話說給陳箏聽。
聞言,陳箏輕嗤一聲,眼中的嘲諷絲毫沒加掩飾,冷言道。
“這種騙小孩的話,也就你會相信了。”
孟杲卿抿了抿幹裂的唇角,低頭不語,看著對方這副樣子,陳箏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不帶著孟杲卿從小時候發現的暗道進去了,而是扯住孟杲卿的手腕,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大步朝著負春苑走去。
負春苑自從陳箏有記憶的時候就存在了,但是父親從不讓人靠近,就連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允許。
小孩子心性調皮,忍不住好奇總想要進去看看,但負春苑守衛森嚴,被抓到幾次也就放棄了。
直到有一天,他那終日躺在病榻上卻笑著一臉的母妃朝著他招招手,輕聲道。
“箏兒是不是想要去那個苑子裏看看?”
當時他也就隻有五歲,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母妃抓著他的手,溫柔地將他帶到了暗道前,在他鑽進去之前,母妃還在囑咐他。
“不管看到什麽,箏兒都不要發出聲音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他用力地點點頭,然後他就看見了此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畫麵。
現在負春苑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掛在門上的大鎖也積了灰,陳箏拿出腰間的短刀,將鎖頭從木門上砍掉。
隨後將那扇掩藏著他和孟杲卿都無法忘記畫麵的大門給推開了。
外頭幽幽的月光撒進來,試圖照清這漆黑的屋子,給兩個可憐的孩子照出一條清晰可見的明路來。
但是月光的力量有限,這屋子實在是太黑了,根本就照不亮,四周牆壁上掛滿了畫,但是因為太黑了,他們根本就看不見畫上的內容。
哪怕這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但一打開,還是有一股幽香撲麵而來。
像是鬱結在這裏許久了,此刻房門大開,這才有機會逃出去。
這股味道孟杲卿再熟悉不過了,是母妃身上的味道。
他站在原地,聞著那股熟悉的幽香,胸口劇烈起伏著,心口傳來鈍痛,瞳孔因為難以置信微微放大。
但孟杲卿站在原地不敢進來,不代表陳箏也不敢進來。
他抬步邁進屋中,掏出火折子將一旁的蠟燭也點亮了,同時也點亮了那掛在牆上的一幅幅畫。
那些畫全部都是美人圖,而且畫的都是一個人,或喜或怒,或抬眸或低頭,或冷眼或媚視,美人所有的姿態都被記了下來,畫在紙上,掛在牆上,日夜思磨。
他邁動宛如重千鈞的腳步,朝著那一幅幅畫走了過去。
陳箏看著麵前的畫,心中倒是沒有多大的觸動,他轉頭將視線落在專注看畫的孟杲卿身上。
“陛下為了穩住父王,讓最美的美人每月十五都會出宮陪我父王。”
陳箏的話剛剛落地,便被孟杲卿急聲反駁:“不可能!父皇不會這麽對母妃的!”
“怎麽不可能?他最愛的隻有自己和自己的皇位,你的死活你母妃的死活誰會在乎?”
陳箏用從未用過的極冷語氣說道,要把孟杲卿自欺欺人的幻想劈開,然後將殘忍的真相注入進去。
“兵不血刃的事情,何樂不為?”
他拚命搖頭,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弱小的可憐:“父皇,父皇,他明明最喜歡母妃了!”
孟杲卿依舊不肯相信,語氣卻從一開始的篤定變得猶疑起來。
“父皇,他不是最喜歡母妃了嗎?”
他看著孟杲卿,冷聲打斷了孟杲卿所有欺騙自己的幻想。
“你早就發現了不是嗎?”
那日他帶著孟杲卿從暗道來到負春苑中,看著父王和眾多女人歡好。
那些女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和挽顏公主有幾分相似。
孟杲卿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陳箏這一句話,徹底打碎了孟杲卿所有的妄想,他蹲下身子,雙手抱頭,不願麵對眼前的一切。
高大的身子此刻縮在小小的一團,微微顫抖,無助可憐。
陳箏麵露不忍,可有些話他必須今日跟孟杲卿說清楚。
他早就發現了,那些女人和母妃長了幾分相似,可是那又如何呢?無恥的是寧王,跟母妃有什麽關係。
“你母妃陪著的不隻我父王一個。”
“生下你之後,她便經常宿在外麵,陛下為何對你寵愛有加,卻對孟汝杳冷淡至極?這些你都沒想過嗎?”
孟汝杳和孟杲卿長的一點也不想象。
想起那些陌生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起初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現在想起來惡心極了,用力捋著自己的胳膊。
試圖將那些曾經粘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都給捋掉。
那些人是不是也用過相同的視線看過母妃?
原本如同冰裂般的眸子,此刻徹底破碎開來,淚水從眼眶中湧了出來,他咬著自己的手掌,想要哭卻又在克製哭聲。
見孟杲卿蹲在地上半晌都沒有動靜,陳箏將眼底的不忍收了起來,沉下臉色,將孟杲卿從地上拽了起來。
對上對方微紅的眸子,眼淚晶瑩剔透,可是卻不能將那破碎成一塊塊的瞳孔粘連起來。
他沒有第一時間將孟杲卿從地上拽起來,給了孟杲卿哭泣的時間,這已經是他對孟杲卿最大的仁慈了。
此刻對上孟杲卿血色褪盡的臉色,陳箏眼中沒有半點不忍,狠聲道。
“你以後別再頂著這張臉出現在父王麵前!”
他看著這張和那個女人極為相似的臉,都會忍不住心中翻滾的恨意,更不要說父王那近乎癡狂的愛意了。
但孟杲卿此刻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沒有半點反應,宛如一個破布娃娃一般被陳箏攥在手心。
那紅繩是喜婆給他們係上的,是陳箏解開的。
他將自己和孟杲卿唯一地聯係給解開,隨後用力地將孟杲卿推出負春苑。
“滾!”
孟杲卿摔倒在地上,半晌都未回過神來。
而陳箏在將孟杲卿推出去之後,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他拿過一旁的燭火,湊到畫像跟前。
身上的喜服還未褪下,但是眼中早就沒了喜意,他看著掛滿牆壁的畫像,眼中浮現濃濃的嘲諷。
負春苑,不負春色,嗬。
他親手將掛在牆壁畫像一幅幅點燃了,看著父王為之珍視的負春苑在大火中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