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武字營
第70章 武字營
此時, 北魏上下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之中,但南詔的皇宮卻死氣沉沉的,連多餘的蠟燭都不敢點, 先帝荒淫無道,將國庫都給敗光了。
新帝今年下令, 過年不舉辦宮宴, 各位官員也不用進宮,隻要在家中守好妻兒老小便可。
子時已過, 按理說已經是新年了,但是褚泱依舊待在殿中批閱奏折,今年宮內沒有守歲放鞭炮,半點年味也沒有。
桌上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了, 褚泱伸手輕揉眉心, 微微緩解一下疲憊。
隨後想要站起身來休息一下,但是眼神突然瞥見壓在眾多奏折下麵的泛黃信封, 隻露出一個信封角來, 但在一眾奏折中顯得格外明顯。
他輕輕皺眉,伸手將信封從那奏折下抽了出來。
信封一下子被抽走,那壓在上麵的奏折直接就倒了下來, 此刻褚泱也來不及伸手去扶了, 他將信封拿到燭火下,隨後將信封打開。
褚亦的筆跡頓時便映入視線當中。
在看清楚褚亦所書內容之後,他微微一愣,老兵回城探親這件事情本應該沒什麽好可疑的。
但是這封信千裏迢迢從冀州傳回大鄴城,按理說早就應該呈上來, 卻被壓在了最下麵,便讓褚泱不得不分出了兩個心眼。
喚來自己的貼身太監盛平。
“陛下。”盛平彎腰行禮:“奴才見過陛下。”
他皺眉, 看向盛平:“武字營的老兵回城探親,現如今可在大鄴城中?”
武字營都是跟在靜安王身邊的老兵,戰功赫赫,故而先帝特地給他們在大鄴城中一人賞賜了一座宅院,現如今武字營老兵的家屬都在大鄴城中。
聞言,盛平皺眉,大鄴城中的動向他一直都有留意。
若是武字營的老兵回城,城門的禁衛自當會向他稟告,但是……
沒有。
見盛平搖頭,褚泱一怔,眉頭越皺越緊,隨後看向盛平詢問:“這次武字營老兵回城探親的事情是誰批準的。”
那些老兵雖然年年都可以回城探親,但是總得需要有人準許才對。
盛平略微思索了一下,恭恭敬敬回道:“是司禮監掌印,秦淮。”
聽到秦淮這個名字,褚泱已經大概明白了過來,臉上血色褪盡,抓著這從冀州送來卻壓在眾多奏折之下的信封,抬步大步往外走去。
“陛下這是要去哪?”
“去找秦淮。”
見此,盛平一驚,連忙跟上來攔住褚泱:“現如今秦淮在宮中隻手遮天,陛下現如今羽翼未豐,還是盡可能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盛平說的都是實話,也是真心勸誡。
但……
“盛平,你說那些老兵現在在哪?”他轉頭看向盛平,一雙黑眸在夜空下卻顯得比繁星還要亮,帶著不似人間的冷意,如同寒星一般看向盛平。
盛平默然。
——
每次到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裏,夢如都會想辦法躲過去,但是今日不同了,她身旁不僅有夢和,還有謝裕安。
那收留人間失意客的尋歡樓,今日眾多婢子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倒有了家人的氛圍。
謝裕安每一年的年關都是在南詔國度過的,這還是第一次在北魏過年,她低頭看著手中永安侯府的令牌,又想起謝蘊道了。
眼眶一酸,抬頭望星星,才硬生生地將那股淚意給壓下去。
不等她回過神來,房門被人在外輕輕叩響,夢如的聲音傳了進來。
“裕安,一起出來守歲嗎?”
“好啊。”
她點頭應承下來,但是還不等她抬步走出屋子,樓下的街道上突然傳來淒慘的求救聲,她表情一滯。
而正在長樂樓門口,把玩著手中蜜餞的夢和也是一沉,伸手將房門給打開,就看見街道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黑衣人,隱在黑暗中,身手如同鬼魅般,正在虐殺下陵城的百姓。
濃鬱的血腥味,將屋內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年味給衝散了。
她皺眉,想起還在商家的孟青,心中擔憂,轉頭掠過一眾婢子,朝著樓梯上的夢如看過去,輕聲道:“我出去看看。”
說罷,她抬步離開,腳步輕踏一旁的矮牆,朝著商家的方向快速掠過。
見此,謝裕安的麵色一凝也抬步朝著門外走去,夢如心中一驚,問道:“你去哪?”
“去府衙,找沈安合。”
——
今晚是崔也當值,吃完年夜飯之後便急匆匆地回到府衙了,差點把給沈安合準備的劍穗都給忘了。
他伸手拿著那正紅色的朱砂劍穗,那是他讓他娘子弄得,平日裏見沈安合的劍上什麽也不掛,光禿禿的,不好看。
他便想著給沈安合弄一個劍穗了,但是他一個大老粗不會弄,隻好把這件事情交給了自己娘子。
“希望大人不要嫌棄才好。”
但他剛將那劍穗放在懷中,這街道上便傳來濃濃的血腥味,這味道崔也再熟悉不過了,他之前上山打獵的時候,獵物受傷流出來的血便是這個味道。
——
等到馮昭和徐進財到了徐家的時候,家門已經濺上了不知道是誰的鮮血,鮮血順著門板上的紋路由上而下地往下滴落,黏糊糊的血跡重重地砸在地麵上。
砸得人心頭一震。
“娘!”此刻徐進財臉上已經沒有半點血色了,聲音也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慌亂,抬步朝著屋內跑去。
看著一片昏暗沒有半點光亮的屋子,心都涼了半截。
“爹!娘!”
他大聲喊道,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但屋子內十分寂靜,半點聲音都沒有傳出來,正當徐進財滿心悲痛的想要抬步離開的時候,屋內角落裏突然傳出了熟悉又親切的聲音。
“阿進,快過來!”
徐進財眼睛頓時一亮,朝著聲音傳出的地方走過去,就見他爹娘此刻正窩在米缸中藏著,那米缸很大,卻也隻能藏下兩個人,此刻見他走了過去。
爹娘連忙從米缸中走了出來,示意徐進財進去。
“快!快藏起來!”
當外麵有慘叫聲傳過來的時候,徐進財的父母便吹燈熄蠟,藏到了米缸當中,這才躲過一劫。
徐進財看見爹娘沒事就放心了,此刻卻打定主意不肯往米缸中藏,隻是說:“外麵那些怪人還有很多,我得去救人!”
但不等徐進財轉過身子,他娘死死拽著他的胳膊,眼淚縱橫地說道。
“傻孩子,這個時候逞什麽英雄!”
徐進財一怔,不過對於自己娘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他轉頭看向自己的爹,輕聲提醒道:“爹,你快拉著我娘!”
卻不想,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選擇和女人一起拉著他的胳膊。
“外麵太危險了,你還是跟著我們藏在家裏。”
徐進財一愣,眼中滿是意外和難以置信,甚至有什麽東西在心底破裂了,他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顫聲道:“爹,不是你告訴我的嗎?男子漢立於世當為國護民?”
但男子隻是低著頭,死死抓著徐進財的胳膊沒有說話。
馮昭見徐進財進了屋內久久不出來,擔心徐進財發生了什麽意外,便抬步朝著屋內走去,可等他剛剛挪動腳步朝著院內走去的時候。
從街道旁突然跑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身後還追著一個黑衣人。
手中的刀眼看著就要砍到孩子的後背了,馮昭想也沒想就朝著那孩子那邊跑過去,哪怕就算是來不及了,他還是下意識跑了過去。
想象中的血腥畫麵並未傳來。
那黑衣人的動作一頓,刀尖還未落下,身子便軟軟地倒了下去,沒了氣息。
他心頭頓時一鬆,顧不得疑惑,朝著那孩子跑了過去。
等到走近了之後這才發現,殺死那個黑衣人是巴掌大的薄刃,像是刀片。
是從上空飛下來的。
他抬頭朝著天上看過去,但是除了微動的樹梢之外,黑暗中再也看不見其他了。
那孩子站在他身後,儼然已經嚇傻了,馮昭不會安慰孩子,便打算將孩子放在徐進財家裏,但就在他轉身之際,眼神掃過過黑衣人的手腕。
那血汙之下有一道幾寸長的傷口。
因為時間太久了,傷疤已經淡了不少,若是不仔細看的話,絕對不會發現。
在看見那道傷疤之後,馮昭一怔,似乎是認出了什麽,從腳心處到頭頂得鑽涼氣,此刻那層皮肉已經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了。
心中那個可能性被無限放大,但是他打心裏不敢湊上前去,摘下黑衣人的麵罩去驗證什麽。
就在馮昭愣神的時候,徐進財從屋內走了出來,一出門就看見馮昭抱著孩子愣神,似乎是被嚇傻了,他當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那孩子的麵前。
彎腰將孩子抱起來,對著馮昭說道。
“你愣著幹什麽?”
徐進財的叫喊聲,馮昭一概聽不見,耳朵近乎失聰,眼前隻剩下那道淺淺的又熟悉的傷疤了,那傷疤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小時候不懂事,在屋內把玩叔父送給自己的彈弓,石子打到銅鏡上,又彈到叔父的手背上,將手背劃開了一個口子。
現在過去這麽久了,這傷疤雖然淡了,但是馮昭的記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淡去。
腳步十分沉重,雖然不肯麵對,但還是抬步一步步走到那黑衣人的屍體麵前。
蹲下身子,伸出略微顫抖的手指,猶豫半天,終於還是下手將黑衣人的麵罩給拽了下來。
徐進財看著麵前這一幕,他知道馮昭現在情緒不對,也不前去搗亂,隻是連忙將孩子交給自己父母藏起來,隨後拿了一旁鋤地的鋤頭,抬步朝著院外走去。
下陵城是他的家,這些鄰裏街坊的都是他的家人。
他在什麽時候退縮都可以,唯獨這個時候不行。
看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麵容,眼淚奪眶而出,溫熱的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早已冰冷的屍體上麵,企圖用這種方式去溫暖他,但起不到半點作用。
他看著男人的麵容,那一直在馮昭心裏盤旋的名字,終於說了出來。
“許叔叔……”
他怎麽也想不到,今晚血洗下陵城的人,竟然都是武字營的叔父。
下陵城,曾經也是他們豁出性命保護的地方啊。
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