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梅子糖
第30章 梅子糖
看著商苑的眼睛, 孟杲卿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突然有些慌了,微微側頭,躲過商苑的眼神, 嘴裏說著。
“你又何嚐不是在利用我?若我不是五皇子,你又怎麽會讓我接近?若……”
孟杲卿語速極快, 這番話不像是說給商苑聽的, 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他第二個若還沒有說完,就被商苑給打斷了。
“我會。”
他轉頭看向商苑, 眼中是難以置信,隨後便見商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待你好,隻是因為你是孟杲卿。”
隨後便見商苑滿臉失望地轉過身去,似乎再多瞧他一眼都會汙了眼睛。
“便當我看錯了人。”
爛泥裏怎麽會長出白蓮呢。
“從今以後, 你我便是陌路人。”
說完這句話之後, 她抬步下了樓梯,再也沒回頭看孟杲卿一眼。
剛剛走出長樂樓, 初兒便迎了上來。
“小姐, 外麵風大,先進馬車吧。”
她並未抬步上馬車,而是抬頭朝著四樓看了一眼, 隻是此刻她就站在長樂樓下, 抬起頭來什麽也看不到。
外頭確實風大,剛一走出長樂樓,眼角的淚便被風吹得幹透了,巴在眼角,酸澀難受, 將流到臉頰的淚珠伸手抹去之後,眼裏早就沒有了傷心。
那出門前喝的酒, 全化成淚流了出來。
她低頭收回視線,抬步上了馬車。
孟杲卿本質不壞,要不然也不會在陷害她這件事情上猶豫這麽久,可就是這種善得不純粹,惡得不極致的人,生在這亂世中,最容易受人欺負了。
等到馬車離開之後,沈安合從暗處走了出來。
看著地上燃燒殆盡的花燈,想起剛剛商苑走出來擦拭眼淚的模樣,眉頭越皺越緊。
阿姐定是傷心極了。
想至此,他連忙朝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這廂,一直等到商苑走遠,再也看不到身影了。
原本一動不動的孟杲卿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滿是迷茫無助。
他聽過很多人說喜歡他。
戶部侍郎趙衝,駙馬都尉嚴卓,寧王世子陳箏……
可沒有一句喜歡是如今天商苑這份喜歡讓他迷茫的。
“喜歡嗎?”
他蹲下身子,將自己蜷縮起來,抱著膝蓋,眼底滿是厭惡。
“喜歡最讓人感到惡心了。”
花燈飛到一定高度之後,便會燃燒落下來,隻是幸運的人看不見自己的花燈落下來,不幸的人看見了卻無能為力。
商苑走得極快,初兒在後麵拿著鬥篷,需得小跑著才能給商苑披上。
“小姐,沒想到五殿下是這種人!他怎麽能利用小姐的一片真心呢?”
見此,商苑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初兒一眼,笑道。
“我哪有什麽真心。”
有句話孟杲卿說對了,他們確實是互相利用,不過是她棋勝一招。
初兒咬了咬下唇,看著商苑笑得一臉不在意,她心底卻發悶難受。
她看得出來,孟杲卿能來下陵城,商苑是真的開心。
哪有人被喜歡的人陷害還開心的呢?
“安合呢?”她左右看了一眼,並未看到沈安合的身影。
想起白林醉得那副樣子,初兒回道:“應該是被衙役拉去家裏吃酒了。”
“那就不等他了。”她抬步朝著一旁的亭子走過去,她早就讓初兒準備好了酒菜瓜果,此刻坐下之後,看著滿桌子的東西她倒是先歎了一口氣。
商溫醒了,沈安合來了下陵城。
看著她身邊是一點點地在添人,可到頭來還是她一個人。
初兒見此,以為商苑還在傷心,便勸道:“小姐別傷心了。”
她也沒解釋。
“有些人就該掛在天上。”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皎白幹淨,感歎道:“連孟杲卿那樣的人,也不得不拿起陰謀詭計,我們這樣的人爛在泥裏又何妨。”
“小姐在可惜他?”
她搖搖頭。
“便當我是在為那日的琴音可惜吧。”
——
褚亦到湖心亭的時候,謝蘊道還沒有來。
一直等到湖邊站滿了人,謝蘊道這才著一身黑衣小跑了過來,在踏上湖心亭的時候還險些摔了,還是他伸手扶了謝蘊道一把。
他皺起眉頭,麵露不滿:“請人喝酒,自己反倒來遲了。”
“我的錯,我的錯,待會自罰三杯。”謝蘊道雙手拿著折扇,對他作揖致歉。
並未理會謝蘊道的道歉,他看著謝蘊道一身黑衣,眉頭越皺越緊:“今日怎麽穿了一身墨衣,你平常不是喜歡淺色衣衫?”
謝蘊道抬頭笑道:“深色襯人。”
話落,謝蘊道徑自坐到了石凳上,順便招呼褚亦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壺就要給他倒酒:“這是我特意讓人溫好的酒,就等著跟你痛飲一場。”
然而壺嘴中的酒水還未流出來,便被褚亦伸手阻止了。
他伸手抵住酒壺傾斜的趨勢,開口道:“你剛從北魏回來,不宜飲酒,我們今日喝茶吧。”
見此,謝蘊道也沒有強求,隻是問道。
“你確定?不後悔?”
褚亦不耐煩地皺起眉頭,突然覺得有些煩躁。
“你怎麽這麽囉嗦。”
“好好好,依你。”謝蘊道隻得放下酒壺,命人去煮茶。
他轉頭看向褚亦,發現褚亦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於是問道:“碰見了煩心事?”
褚亦搖搖頭,現如今他炙手可熱,哪裏有煩心事能難得到他?
隻是……
他轉頭看著湖邊聚集的人群,緊皺眉頭。
“這女人的脂粉味怎麽傳得這麽遠?都傳到了這裏。”
見此,謝蘊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出門的時候抹了點安兒的水粉。”
聞言,褚亦欲言又止,不過終究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微微往後撤了撤身子,和謝蘊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你去了一趟邊關怎麽染了這麽多惡趣味?”
“我前十六年一直都在鄴城,從未去過別的地方,此去邊關才知道這天地有多大。”謝蘊道並未理會褚亦話裏的打趣,低頭感歎道。
“等天下太平了,我們兩人兩騎,去雪山之巔去,去這天地的邊緣看看可好?”
褚亦點點頭:“快了。”
褚泱已經長大了,他也該將這一切交出去了。
茶煮好需要時間,聽著一旁街道上的叫賣聲,謝蘊道突然覺得嘴裏有些無聊,抬頭看向褚亦。
“敬慈,你幫我去買點梅子糖吃吧。”
謝蘊道自小就喜歡吃梅子糖,故而這鄴城裏哪裏賣梅子糖,哪家做得好褚亦全都一清二楚。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喜歡吃糖。”
嘴上是這麽說,但是下一秒褚亦就站起來打算去給謝蘊道買糖吃。
“就是想吃了。”
他坐在石凳上,看著褚亦從亭中朝著岸邊走去,身影下一秒就要淹沒在人群中了,他突然開口喚了一聲褚亦。
“敬慈。”
敬慈,是褚亦的表字,自小到大隻有謝蘊道一個人喊過的表字。
褚亦轉過頭來看向他,眼中有疑惑。
他舉起麵前的酒杯,對著褚亦一飲而下,是湧入喉管的辛辣,險些將眼淚給逼了出來。
眼看著褚亦又要回來,他擺擺手示意褚亦離開。
“咳咳…我沒事。”
看著褚亦再次走進人群,淹沒在人群中,直到再也尋不到半點身影了。謝蘊道這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
黑線已經蔓延出來,袖子都快藏不住了。
他要死了。
他將袖子往下拽了拽,抬頭看向身後的酒樓,眼神落在二樓,那裏窗戶緊閉著,他看著那扇緊閉的窗戶,語氣依戀地輕喚了一聲。
“姑母。”
十年前,太後給了他一個選擇,是帶兵還是輔政,他自當選擇輔政。
可……
“誰接下那兵符,需得服下那顆毒藥。”
他抬頭看向太後,眼中滿是不解。
隻聽。
“陛下並非哀家親生子,並無母子情分,此舉可保謝家。”
“十年,哀家要你在邊關待十年,十年後你體內的毒便會發作,屆時兵權我會讓旁人接手。”
十年前,他離開大鄴城的時候,為防止大臣猜忌,發誓永不回大鄴城,沒想到現在還是回來了。
他低頭,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是那日秦淮丟在他腳下的。
他將匕首拔出,對準心口便刺了進去,沒有半點遲疑。
那日接風宴在出宮之前,他曾去見過褚泱。
“臣一生無軍功無偉業,未替南詔做些什麽,最好的年華也蹉跎在了邊關,所幸…所幸替陛下守住了這兵符。”
“陛下若成功奪權之後,想要做什麽?”
褚泱看著他,吐出六個字。
“戰北魏,定天下。”
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流,這一匕首對準的是他的心髒,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隨著鮮血流逝,身體也逐漸變得冰冷。
鮮血滴落到衣服上,隻將那墨色洇濕了一些,除此之外別無變化。
他從石凳上倒在地上。
望著那扇緊閉的窗口。
“那臣就用臣這條命祝陛下奪權。”
眼淚還未順著眼角流下便涼在了眼眶裏。
可惜。
可惜不知道安兒現在怎麽樣了……
“姑母她本質不壞,她隻是…太傷心了,臣求陛下留姑母一條命。”他跪在褚泱麵前,懇求褚泱答應自己這最後一件事。
酒樓之上,太後遠遠地看著,她看著謝蘊道將匕首刺進心口,她看著謝蘊道從石凳上倒在地上。
她本以為自己早就磨煉成鐵石心腸了,可看著謝蘊道倒下之後,她突然慌了,有些慌張地轉頭看著秦淮。
“秦淮,救……”
雙手抓著秦淮的袖子,她已經很久沒有求過秦淮幫她救人了。
可。
“娘娘,人已經死了。”
今天晚上,大鄴城的夜風是梅子味的。
“謝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