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坦誠
第39章 坦誠
早上陸晝去交憑證時內心其實是忐忑的,因為照葉逐明的“全都給我報”要求,不合規矩的賬將近四萬,盡管陸晝竭力讓摘要和科目變得名正言順一些,但隻要細看,肯定能發現問題。
別他媽第一次報賬,就因為做假賬被開了。
他不安地去了財務部,但接收他賬本的並不是韓玥,而是一個普通的科員,對方非常隨意地翻看了幾眼,就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陸晝非常驚奇:“就這樣?”
對方更疑惑:“你覺得有問題?”
陸晝趕緊擺手:“不不不,我是好奇,因為我第一次報賬,以為有問題。”
對方道:“暫時沒有,有需要的話會聯係你的。”
陸晝就這麽被打發走了,回到辦公室卻還是有點心神不定,在巴麻詢問時便如實告知了自己的擔憂。
“哦,這個沒什麽。”巴麻隨意道,“財務部隻有韓扒皮敢跟葉孔雀杠一杠,隻要發票齊全支出不過分誇張,其他人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陸晝秉著不懂就問的求學精神道:“為什麽呢?”
巴麻道:“夷靖局裏,地位最高的就是探測組和特動隊,探測的組長是盤慕,她和葉逐明算是都承夷靖局裏能力最強的兩個,也是權限最高的。盤組長還好,葉孔雀日天日地的,輕易不會有人願意得罪他。”
陸晝好奇道:“他們能力最強嗎?那顧局長呢?”
沒記錯的話,顧烊烽是鬼王啊。
這話一出口,巴麻的臉色就不太自然:“呃,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顧局是今年調過來的,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入主都承肯定有別的原因。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也沒看他出過手……好吧是我不夠嚴謹,顧局是權限最高的,除他之外就是葉逐明和盤慕,接著是六個副局還有各處處長。”
陸晝看他那副便秘的模樣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怎麽一提顧局長你表情就這麽豐富?”
巴麻哀歎:“你試試被一個惹不起的男上司追求,你就知道我有難了。”
陸晝哈哈大笑:“對不起,我肯定沒機會了。”
插科打諢的時間並不多,巴麻接到了遲諢的電話:“把安神香帶上,來市局。”
“我靠我沒空,狐狸精讓我過去查旱魃的事兒。”巴麻皺著眉道,“你要安神香做什麽?”
遲諢的聲音聽著很疲憊:“江雪盈找過來了,她的精神狀態太差,得讓她穩定下來,辦公室除了你還有誰?”
“陸晝在呢。”巴麻看了他一眼,“我拿給他讓他給你送過去吧。”
也許是因為見過照片,真正看到江雪盈時陸晝都不太敢認,她真的瘦得隻剩把骨頭,眼神無光,蜷在會議室的椅子上瑟瑟發抖。
“她,怎麽會這樣?”陸晝看著遲諢把安神香點上,透過門上的玻璃無不擔憂地看著。
安神香起效很快,江雪盈沉沉地睡了過去,眉頭卻依舊緊鎖,好似還陷在可怕的噩夢裏。
遲諢給她墊了靠枕蓋上薄被,也是輕輕搖頭:“精神創傷太大了……但我記得之前逐明從國外請過心理醫生去看過,反饋的狀態並沒有這麽差。”
她眉頭皺了皺,無奈地歎了口氣。
剛剛聯係肖雲,這才知道自從上回他們就應雨的事情聯係過江雪盈後,她剛剛趨於穩定的情緒再度瀕臨崩潰,在家裏越來越敏感沉默,昨天晚上肖雲不過加了個班,她就自己從鄰省回了都承。
不知為何,遲諢總覺得江雪盈的反應有點反常,絕望明顯大過憤怒。
出於女人在某些方麵的第六感,遲諢覺得,江雪盈對應雨,可能有點特殊的感情。
“讓她先休息會兒吧。”遲諢搖搖頭,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她看了眼手機,“逐明把應雨帶回市局了,先去看看。”
他們到達審訊室時,葉逐明正和周閱康說著話:“……江航先放一邊,先帶人去把白岩研究所封了,把裏頭的相關人員控製起來,帶上王宙,找出做天築的實驗室。”
他說著眼神瞥到陸晝和遲諢,視線先在陸晝臉上停留的幾秒,這才移向遲諢:“江雪盈怎麽樣了?”
“不太好,但我用了點安神香,等她醒來,應該是可以問話的。”遲諢答道。
葉逐明點點頭,推門進了審訊室。
這還是陸晝第一次進到這種地方,他盡量克製自己的好奇心,走到遲諢身邊看向裏麵。
雖然有在影像資料上見過應雨,但親眼看到時陸晝還是在心裏小小驚歎了一把,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剪著利落幹練的短發,即便是戴著手銬坐在審訊室裏,她的表情依舊平靜,看著有點厭世氣息。
葉逐明走到她麵前坐下,出於安全考慮,他並沒有讓別人跟著進來。
“來聊聊吧。”葉逐明靠著椅背。
應雨看著他笑笑:“想知道什麽?”
“太多了。”葉逐明也跟著笑,筆在指尖轉了兩圈,“非法製藥,組織賣淫,夥同強奸,我一時間還不知道怎麽問。唔,要不,先從和江航共用身體的那個家夥講起吧。”
應雨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訝異,但很快平靜:“看來你並不是個繡花枕頭。”
葉逐明禮貌頷首:“多謝誇獎。”
應雨摸了摸腕上的手銬,冰涼的觸感太真實,她頓了頓,道:“那是個畫皮,名字叫宋觀瀾。”
“他為什麽選擇江航?”葉逐明眉毛一揚,依照他的了解,畫皮這種妖物隻好美人,江航雖然長得不差,但五官過於硬朗,又是個大老爺們,這種類型一般入不了畫皮的眼。
應雨十指交叉:“他是陰曆七月十五生的,在鬼節出生的人,體質比較特殊,用他的話講,身體可以和他的魂魄完全融合。而且,”她頓了頓,“一開始他選得不是江航,是他的女兒,江雪盈。我去七中演講那次,他把江雪盈看上了。”
畫皮要奪皮也是有講究的,如果跟強盜一樣直接殺人取皮,那麽得到的皮會附著原主的怨氣,皮的枯萎速度也會很快。
而且,會影響人皮的美感。
這是宋觀瀾的原話。
所以他在每次動手前,都會為對方做出協議,我為你完成願望,你把皮給我。
而對待那些需求不那麽強烈的目標,他會先選擇讓災難降臨到對方身上,把人逼到絕境,再用他無法拒絕的條件誘惑,那就水到渠成了。
更多時候,應雨就是那個災難先行者。
“他對江雪盈非常,非常執著。但江雪盈就是無法被誘惑的那一類型,所以他要求我為他創造機會。”應雨仿佛陷入回憶,“原本我還在想應該怎麽辦,後來我就遇到了胡友為。”
毀掉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很多種,應雨自然會選擇最簡單的,在霧態天築的幫助下,她的喃語很快就傳達給了江雪盈。
“海亞公園種了很多迷迭香,我一會兒想過去看看,”她微垂著頭看她,言語間都是蠱惑的意思,“你會在那兒等我,對嗎?”
即使通過之前的偶聽和胡友為的話,她猜到江雪盈有點崇拜她,但見到江雪盈眼裏毫無掩飾的狂熱和愛慕時,她又覺得,江雪盈的崇拜,可能比她想的還要多一點。
這種認知讓她心頭莫名一跳,但所有的一切已經安排好了,江雪盈的皮,宋觀瀾勢在必得,她真的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和他抗衡。
應雨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類似於愧疚的情緒也並沒有在她心裏存在多久,八月初,宋觀瀾就帶著她找到了江雪盈。
原本是要由她去交涉的,但她看著江雪盈那似曾相識的狀態,最終選擇了沉默。
宋觀瀾倒也沒有為難她,在編織的幻境中扣住江雪盈的下巴,動作沒有多少憐惜的意味。
“難道你不想報仇?”她看著那團霧緩緩罩住江雪盈,恍惚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為什麽要拒絕我?”
江雪盈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在這詭異的場景中保持住了勉強的鎮定,她默默地聽完宋觀瀾提出的一個又一個誘人的條件,最後問:“皮給了你,我會不會死?”
黑霧滯留片刻,傳出宋觀瀾的聲音:“會。”
“那……不行。”江雪盈抿著唇搖頭,“我要是這麽做,就太自私了。”
她想起肖雲自出事後就請了長假在家,成天變著法哄她,麵對她的時候總是在微笑,但在背地裏,江雪盈不止一次看到她抹眼淚。
至於江航,更是為了她連工作都丟了,成天忙著出去為她的事尋求公正,不管在外麵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她麵前都從來沒有過半句抱怨,嘴裏隻有一句“你好好的,要相信爸爸”。
以前江雪盈總喜歡說自己爸媽模樣年輕,完全不像三十來歲的,可出事不到半月,皺紋和白發就一起出來了。
江雪盈是無比怨恨的,怨恨自己那天為什麽會鬼迷心竅般跑到海亞公園去,怨恨為什麽那四個畜生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地毀掉她。她整夜整夜地做噩夢,甚至動過輕生的念頭。
但在看到為自己奔波操勞的父母時,她又什麽想法都沒了。
我尚且活著,他們都這麽悲痛,我要是真的死了,他們怎麽辦?他們能接受嗎?
江雪盈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我不會答應你的。無論他們會不會受到懲罰,這件事,我都認了。”
不得不說,在看到宋觀瀾決定放棄的那一瞬間,應雨是鬆了一口氣的,盡管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後來證明,她還是把宋觀瀾想得太簡單了。
“……你要江航?”應雨咬著牙,“為什麽?”
宋觀瀾麵容陰冷:“他是鬼節出生的,這種皮一旦得到了,很耐用。”
“他的年紀太大,臉也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應雨皺眉。
她話都沒說完,宋觀瀾就突然發作,神色慍怒:“你為什麽要處處維護江雪盈?!”
應雨眉毛皺得更厲害了,覺得宋觀瀾的腦回路有毛病:“這和江雪盈有什麽關係,你又為什麽要處處針對她?既然得不到她,我再給你找一張皮不就行了?”
宋觀瀾冷冷一笑:“我偏要看看,我要做到什麽地步,她才會向我低頭。”
“所以,”葉逐明筆走龍蛇,“江航把皮給了宋觀瀾,要求就是殺掉胡友為四人?”
應雨點頭:“對。”
在江雪盈那邊碰了壁,但同樣的條件擺到江航麵前,立刻就被答應了。
一個護女心切、走投無路的父親,在麵對這樣的機會時沒有任何的猶豫。
“我隻有兩個條件,”江航手扶著打著石膏的腿,激動得麵色潮紅,“第一,那四個畜生,我要親自動手殺了他們。”
“可以。”宋觀瀾沒有任何猶豫。
“還有第二件,”江航有些忌憚地看了眼麵前這個古怪的男人一眼,“我死了以後,你不能以我的名義,去接近我的家人。”
宋觀瀾挑挑眉:“那是自然。放心,你不會那麽快死,我們會有很長的,共用身體的一段時間。”
嘩啦一聲,葉逐明翻了個頁繼續做筆錄:“也就是說,9,30號海亞公園胡友為,張峰,林書,秦八易四人的死,是江航所為?”
“不完全是。”應雨表情平淡,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我提供了天築,編了個謊讓他們去到海亞,宋觀瀾把那塊兒地隔離了,連聲音都傳不出去,也不會有任何人能看見。所以,你們這都能摸到我頭上,我也真是挺驚奇的。”
葉逐明沒搭理她,用筆把宋觀瀾的名字圈了起來:“你和宋觀瀾什麽關係?怎麽認識的?”
應雨思考了一下:“關係?大概算,上級和下屬。至於怎麽認識的,”她笑了聲,“機緣巧合吧。”
葉逐明沒說話,隻沉默地看著她。
應雨過了好一會才忍住了笑意,手間的鎖鏈嘩啦作響:“和江雪盈差不多,我讀大學那會兒和她有過同樣的遭遇,是一個裝修工,我去上廁所,沒注意到。
“後來事情發生了,身邊所有人都在勸我算了。我的父母拿著學校給的三十萬全款買了套房,本來想鬧的,但這麽一來就沒辦法了。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痛苦,想到了死,吃了一整瓶安眠藥,沒下到地獄,但的確見到了鬼。
“宋觀瀾看上了我的皮,答應幫我報仇。”
應雨看著自己的手:“別說,鬼怪做事真的很方便。”
她舉著刀捅得那個男人深深淺淺滿是窟窿,他的尖叫求救聲都沒能傳出那間廉租房。
血液慢慢淌了一地,男人拉風箱般嗬嗬喘著氣,到死都沒能把眼睛閉上。
“那他又為什麽改了主意?”葉逐明沉聲道。
“不是他,是他背後的人開口留了我的命,要我為他們做事。”應雨淡淡道。
“誰?”葉逐明麵色凝重。
以應雨的形容來看,這個宋觀瀾實力不容小覷,能號令他的人,絕對不是小人物。
應雨從一開始到現在都無比配合,問什麽答什麽,沒想到這個問題一出口,她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不能說。”她苦笑一聲,“如果說了,我會死。”
葉逐明皺眉:“什麽意思?”
應雨道:“字麵意思,我不能說,也沒辦法說,會死。”
“她說的沒錯。”陸晝聽得聚精會神,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把他嚇了一大跳。
扭頭望去,旁邊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女人,穿著一身幹練的純黑登山服,皮膚偏深色,紮著個馬尾頭,長得中規中矩,但看人的眼神非常亮,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尤其引入注意的是,她的頭上帶了一塊日本武士配置的頭巾,純白,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適,但看著真的有種披麻戴孝的既視感。
他愣愣地看了兩眼,背後的遲諢叫了一聲:“盤組。”
盤慕偏頭看了她一眼,隨意地點了點頭,視線從陸晝臉上劃過,徑直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