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色不太好,天上的雲總是擋著月光,地面上亮著的光芒多是黃色,以及白色,銀輝色的月光卻是難得一現。
燈光,那種不自然卻帶著溫度的光芒。
木照靈很不喜歡,相比之下他更喜歡清冷的月光,或許是身為神明的緣故吧,他更喜歡自然的東西。然而今晚月色極差,還有點悶。
他戴著口罩、帽子,一個人坐在小山上的一處黑暗的角落,看著路燈下,劉銳正撥動琴弦,唱著歌。這幾天下來,聽眾們已經熟悉了這位來自異鄉的流浪歌手,失去了新鮮感,再加上流浪歌手的性質,劉銳能獲得的收入已經開始減少。
流浪歌手,只有流浪著才能生活。
……
今天晚上人少了點,所以還不到一點,劉銳便結束了今晚的賣唱。他一隻手拿著舊吉他,另一隻手提著吉他盒,抬起頭,對著小山上的黑影說道,「照靈,走,咱們去分贓!」
小照靈是鎮上的人,要是被熟人見到他這麼晚了還跑出來,而且還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待一塊,他的家人一定會很生氣的吧?
想到這裡,劉銳眼神一黯。
木照靈很是靈活,三兩下就從小山上躥到了地面,兩隻大眼睛似乎會閃光,「吶,叔叔,今天晚上人好少哦。」
劉銳笑了笑,「那是因為今晚天氣不好,明天人會多點。」
說是這樣說,但劉銳心裡清楚,流浪歌手在一個地方待的越久,收入就越少,流浪流浪,怎麼能停滯呢。
不去想這些麻煩的事情,劉銳帶著木照靈來到一個沒人的路燈下,開始『分贓』。
今晚的收入不多,目測大概六七百吧,這主要是他唱得好。裡面沒有大鈔,劉銳撿了一疊十元以上的鈔票,遞給木照靈,「喏,小照靈,這是今天的分紅。」
這一疊有四五百的樣子。
木照靈兩手一推,聲音稚嫩,總有冒充大人的感覺,「不要,全給叔叔吧。唱歌好辛苦的,小照靈是個懂事的孩子,不能要。」
真虧他能忍著噁心說出這麼噁心自己的話……
雖然現在木照靈不差執念點,但為了這個任務,他付出了那麼多,甚至一度打破了節操的下限,放棄的話,實在不甘心,這就是魔障啊!
而劉銳,他現在也只有用錢報答木照靈,那會讓他好受點。
倘若沒有木照靈,劉銳現在保不準在那個橋洞或者公園裡面。木照靈彷彿是上帝派來救贖他的小天使,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在他被世界拒絕的時候,唯有他,微笑著,向骯髒的他伸出手。
他放棄了希望,希望卻主動抓住了他,他得到了希望。
但是,現在,他卻抓住了希望,貪婪那一縷曙光。這樣的他,哪怕是此生用盡,也回報不了。
劉銳心中百感交集,苦澀隱晦,他笑著說道,「沒事,我天天唱歌,不差這點。」
爽朗、陽光,這是他希望木照靈看到的,自己現在的樣子。
然而,他面對的是一隻祖宗級別的老狐狸,他現在的糾結,老狐狸全看在眼裡,老狐狸還露出一個比他更陽光燦爛的假笑,「叔叔,你真好!」
然後,老狐狸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一疊錢。
「吶吶,叔叔想不想當明星?」
那是劉銳曾近的夢想,所謂夢想,往往是一觸即碎的東西,看著挺美好,但你要是打算追求它了,只要輕輕一觸碰,那便會是夢破碎的聲音。
追逐夢想的人都是傷痕纍纍,實現夢想的人自然得有一身疤。
「不想。」那個圈子裡面的苦,劉銳不想跟小照靈說。破壞孩子的夢可是大罪。
「誒?為什麼啊?」木照靈就像個好奇寶寶,不斷追問。
兩人此時正躺在一個斜坡上,視線盡頭是黑蒙蒙的雲層,以及雲層縫隙間遺漏出的黯淡月光。
劉銳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因為一顆明星亮起,就會一顆明星黯淡。而且還得看天色。」
這麼繞的話一個八歲小孩怎麼可能聽懂!?圈子內的競爭壓力大,還得看別人臉色,人脈、資金、利益鏈,等等之類的,這些似乎都不是小孩子該知道的玩意吧?
「不懂。」木照靈表示自己看著像小孩就得做出點小孩會做的事,他撒嬌了,「我就要叔叔當明星!」
劉銳有些無奈,果然是小孩子啊,於是便哄道,「為什麼一定要叔叔當明星呢?」
當然是為了完成任務呀~
木照靈的表情看上去很天真,「那樣就可以天天在家聽叔叔唱歌了。」
這孩子的願望很天真很無邪,這讓劉銳一時沉默。張開口,沙啞著聲音卻不知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他不想對小照靈撒謊。
百感交集莫如是。
見自己需要的效果已經達成,木照靈借口離開,他深深地打了個哈欠,「叔叔,我要回去睡覺了。」
「嗯。」劉銳盡量不顯露自己心力憔悴。
「叔叔,再見!」木照靈揮手告別。
「再見….……」劉銳的聲音很小很小,此時木照靈早已跑遠。
劉銳整個人癱在斜坡上,連心跳都感覺費力,雙眼無神地看著黑蒙蒙的天,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驀地,淚水順著眼頰,流了下來。
他卻似渾然不知。
………
劉銳當真是個可憐之人。走在河岸上,木照靈突然對劉銳有了點歉意。講真,雖然他是神仙,但他真不知道劉銳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明星、流浪歌手是否適合劉銳,他也不明確。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劉銳貪戀自己給予他的名為希望的光芒。
這是錯誤的。希望要用在正確的地方,而不是一心想著留住希望。希望是要使用的,而不是保留的。希望再美麗,如果不用的話,最終也還是會消失。
所以,劉銳,必須離開這裡!去使用木照靈給予的希望,去找到屬於自己的路!
「這麼一想的話似乎太沉重了一點,明明自己只是單純地為了執念點才去騙他的,從頭到尾都是謊言,甚至連所謂的希望也是我製造的謊言。」
如果不是任務,木照靈不會理會他;如果不是任務,木照靈也不會幫助他。所以,如果劉銳之前的世界是死的,那麼,他現在的世界便是假的。
這麼一想,連木照靈都覺得有些心酸,「但是…只要不被發現的話,以後的也許就是真的了吧……」
以後的事,連神明也不知道呢。
聲低音輕,和著夜風,連同月光,黯淡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