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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秦雨綿綿無絕期

  長平二十七年,陰陽界門大開,人鬼共存。


  似乎距離第一個平凡人能看見鬼已經長達三十年,現在人人都看得見鬼魂,生命境界的另一面——陰界之人也有機會再度看見陽界的太陽,只不過他們早已過了奈何橋,生死早已淡忘,陽界又何足掛齒,陰陽界門的大開對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徒增了些遺留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罷了。


  生人不喜看見鬼,哪怕他們五官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可觸不到又搭不上話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是的,陰陽界門大開之後,生人和死人雖然能注意到彼此,但也只是隔「海」相望,這個「海」便是生命之海,處於兩段海岸線的人無法溝通也無法觸碰。


  但很多時候,看一眼就能挑起生人對於野鬼的厭惡之心。


  生人對於孤魂野鬼的懼怕與排斥心理與生俱來,除去他們日思夜想而又喪命返魂的朋友與親人,其他一律都無法入眼,自古以來晦氣與恐懼都與鬼魂所掛鉤,生人多而熱鬧的地方,湊進來一隻孤魂野鬼,就等於給你頭上澆一盆冷水,就好像現在這樣,人生鼎沸的飯店裡面,不知怎麼的,混進來一個女鬼魂。


  女鬼魂估摸著十一二歲,生的一副好模樣,可是臉色慘白,氣質與感覺上絲毫不像活人,看起來也有些許滲人,這樣的女娃娃很多,長平世界死的早的女娃確實多了去,每天都有許多家庭被無理由的餓死,或者殺死,自從人皇莫名死去之後,長平很多地方已草寇群起,民不聊生。


  這樣的女娃,是沒人會去憐惜的,因為遍地都是,「壽民飯店」里正吃著飯的人更不會掛心她怎麼死的,只會覺得來了個死人,飯都沒辦法吃下去了,於是有些原本聊著天的客人起身離開,眼神中充斥著煩躁與厭惡。


  唯獨一人,他看著小女孩的眼神既有幾分憐憫,又有幾分哀傷。


  那人頭頂帶著斗笠,鬍渣子饒了他的下巴一圈,連著垂下的兩條須鬢,他身著的衣服非常簡單,就一白一褐兩件布衣上身,平凡的就像坐在飯店裡的其他人一樣,丟進汪洋的人海中就無法再找出來的那種。


  可正是由於這種普通,讓他顯得更為特別,斗笠遮蓋而下的陰影當中,那抹憐憫與心疼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但也不會有人去注意這麼一個人的臉上會掛著什麼樣的表情,過客終歸是過客,見到便再見到,見不到,也不會去理睬你是死是活,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他這麼一個存在。


  掌柜的似乎注意到了門口,他眉頭一皺,喚來幾個小二。


  「拿上兩枚破一點的咒符,讓她滾蛋。」


  掌柜的口中的咒符,是陰陽師所畫出的,可以溝通陰陽兩界的咒符,咒符的作用是封印鬼魂,將其拋入陰陽師所創的無邊空間自生自滅,對付這樣的小鬼最為合適,因為他們不會閃躲,不會反抗,僅僅只是迷茫的看著拿符咒的人,然後就被丟棄到獨身一人、黑暗無邊的空間里直到天荒地老。


  至於鬼會不會感受到孤獨呢?


  那些吃著飯的人可不會管,因為比起鬼那微不足道的孤獨,自己能吃得又飽又美才是應該考慮的問題。


  小二回賬房拿了兩枚白色的破符咒出來,這些最下等符咒被大量的販售,任何一家陰陽雜貨店都會售出,價格便宜的驚人。


  小女孩眼光隨著小二的步伐一點點的移動,直至他站在面前了,視線依舊沒有離開,她一言不語的從小二的腳底往上觀察,小二穿的衣服、戴的掛飾,全部被掃視了一遍,最後停留在小二的臉上。


  也許是因為剛走出陰陽界門不久的緣故,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見所未見的東西,然後她目光閃爍出了好奇,那種不悉世事的好奇。


  可是她的目光並沒有換取一絲憐愛,小二看著小女孩臉覺得心裡發毛,符咒毫不猶豫的揮在她身上。


  陰陽兩界在此刻短暫的相通,符咒跨過生命之海將她的鬼魂封印,小二隻覺得渾身一麻,那小女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了。


  而漆黑世界又多了一名孤魂野鬼。


  沒人注意到這裡,只覺得飯店內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再沒人站起身來結賬走人,歡聲笑語依舊的不絕於耳,一切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壽民飯店」生意火爆如初。


  可就在不經意間,那桌坐著滿臉鬍渣的大叔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幾兩銀子孤零零的留在桌上,同樣的沒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只等到小二去收拾碗筷的時候才突然發覺這人已經離開了很久,座位都涼了。


  嘿?不過那位客人長什麼樣子,什麼時候走的呢?哎!想這些幹嘛,這都不重要了。


  嘿?剛剛封印小女孩的那張符咒丟哪了呢?哎!這跟那位客人一樣不重要!


  這銀子都丟桌上了,有什麼理由再去在意那個人呢?

  谷雲城中陰雨綿綿,平樂街道上的人看似很多,可大部分是鬼魂,區別的方法就是打傘,還有就是下著雨又不撐傘的人大多會跑著走,不像現在走著的那些「人」一樣,個個都在雨中漫步。


  其實這也不能怪這些鬼魂們不懂得撐傘,不怕被雨淋濕,雨是從雲上下下來的,這片雨雲任由多大也不可能跨上陰陽兩界那麼大,陽界下雨,沒準陰界那兒正晴空萬里。


  同樣的,陽界天黑,可指不定陰界是日上三竿。


  這麼一說,平樂街上的生人就沒幾個了,稀稀拉拉的兩三個,還靠著屋檐走,不敢走大道。


  剛剛那滿臉鬍渣卻慈眉善目的大叔從「壽民飯店」中拐了出來,進入平樂街道,打起原本倚在飯店門口的破油紙傘閒情逸緻的走在大道中央,洋洋洒洒的雨滴滴不到他的布衣,甚至踩踏在雨水浸沒的石磚上也濺不起一絲雨水。


  直到他走出平樂大街,拐進沒人也沒鬼的小衚衕,那雨也沒沾染上他半分。


  於是他東瞧西望了一會,確認沒人就將一枚符咒拿出,正是小二剛剛丟向小女孩的那枚,但符咒上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畫滿了咒文,這也是符咒的特性,若是一張空白符咒收納了一名鬼混,那麼他的符身之上便會探查出「言名使」為其鬼魂取的陰界姓名。


  這些都記錄在了閻王的生死簿中,這一小枚符咒也具有生死簿的一小部分能力。


  陰陽界門的開放,一定程度的泄露了生死簿的信息,雖然不知道是何種原因,但參透陰陽兩界的陰陽師卻意外地被賦予了窺探生死簿的能力,儘管窺探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信息,就好比這「名字」。


  「霜?」


  男人看著符咒上的字笑了笑,這是她的名字,單字「霜」。


  他收起紙傘,躲進衚衕架起的屋檐之下,輕輕地依靠在牆上,然後緩緩地摘下斗笠,銀白色的短髮散落而下,恰似二月飛落的白雪。


  長平年代,很少人和他一樣留著短髮而且滿頭銀白,長發仍是長平年間人們所常見的髮型,剪短頭髮的通常有兩種人,一種是囚犯,一種是和尚,而和尚又不單單是短髮,他們連頭髮都沒了,所以留短髮最多的也只有囚犯了。


  當然,長平世界並沒有不允許短髮的出現,更何況現在王都無主,法規失控,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剪下長發,只不過他們心中仍有一絲忌憚和排斥,畢竟誰都不想自己與那些階下囚相提並論,可看起來,這個男人並不是很在意這個東西,至少他現在敢摘下斗笠了。


  「命如薄雪,日出則化,臉若寒霜,何時冰逝?霜.……好名字。」


  他嘆了口氣。


  「若不是見了我,你可就倒霉了。」


  男子將符咒拋出,雙手交叉成斜「十」,嘴中念念有詞。


  「萬物皆靈,無視中亦有靈,靈以聚魂,萬生皆虛,真視中亦有虛,虛以定界,陰陽無界,亦無極,魂靈招來!」


  金光一閃,指間如虹,繞遍符咒,符中驟然金光粼粼。


  再一瞬,符咒隨風而逝,化為塵埃,而男子面前再度出現了那個小女孩。


  「霜。」


  他輕聲的念著她的名字。


  小女孩驚醒,眼中被恐懼與無助所包裹,渾身顫抖她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見了這白髮男子的臉。


  那是一張溫柔但卻無生氣的臉,他左眼一道淺淺的傷疤就這麼橫跨了大半個臉龐,但霜卻害怕不起來,他只覺得這人身上有股自己想要去親近的氣息,這股氣息溫暖的猶如午時的陽光。


  霜不再害怕了,剛才縈繞在她周遭的黑暗已經遠去,迎接她的仍是長平世界中谷雲城裡的陰雨綿綿。


  一股無名而來的力量推動著她張口說話。


  「名字.……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霜一邊說著,一邊靠近這個比他個頭大上太多的活人,先前被店小二封印的記憶雖然歷歷在目,可他對面前的這個看似凶神惡煞的男子卻毫無忌憚。


  「姓秦,單名一個雨,『霜』字上半部分的那個『雨』。」


  銀髮男子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霜走到秦雨面前,將手抬起,抓住秦雨的一塊衣角,小心翼翼的說道。


  「帶我走。」


  秦雨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你說什麼?」


  他低頭觸碰到了霜的目光,那目光沒有一丁點的滲人,而且顯得可愛而有一絲.……動人,秦雨在人的眼神中從未發現過這東西,或許死前的霜根本還沒接觸過人性的險惡,所以她死後的靈魂純凈無比。


  但另一個原因秦雨卻無法真正去接受,那就是正如他所說的,雨在霜之上,雨和霜本就是一體,雨可結霜,霜可成雨,不可割捨與分離。


  「帶我走吧。」


  霜重複的說了一遍,將扯著衣服的手移上秦雨手上,牢牢的牽住。


  這一天恰處於谷雲城梅雨期,長平百鬼日,傳說中鬼與人相隔最近的一天。


  也恰好這一天處在谷雲梅雨期的開始。


  谷雲城內陰雨綿綿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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