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孔鐺鐺忽然覺得心涼,她當然知道自己不美,她爸的話也給足了自尊,沒有任何不到位。可是孔鐺鐺想要的不只是這些,好歹是兩父女,血濃於水,打開門去就算全世界的眼神里都不存好感,但是父母總該不同吧——可結果呢?結果是自剛才開始劈哩叭啦爆出提示音的系統,此刻卻徹底沉默了。


  意思是,她爸看她的眼神並沒有被系統判定為帶有好感度?


  此刻收好了衣服的孔媽媽從卧室出來,孔鐺鐺四肢無力,轉向她媽。


  早把父女二人對話聽去一耳朵的孔媽媽,不緊不慢從閨女面前走過,邊走邊回頭,語重心長:「鐺鐺啊,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嗎,長几顆痘痘怎麼了,現在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最重要還是得學習好。學習好了比什麼都管用,你到了申大以後也要爭取成績名列前茅。聽話,別凈想些有的沒的,為了你自己,好好學習才是根本,媽媽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視網膜上打開了面板視圖的系統仍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鐺鐺,媽媽跟你說話呢,聽見了嗎?」


  孔鐺鐺立時轉頭沖回洗手間。生她養她的親爸媽,原來相處了十八年,對於她這張痘癌末期的臉,一樣是嫌棄有加嗎?

  立於化妝鏡前,孔鐺鐺強迫自己鎮定,說不定那系統的好感眼神判定都是狗屁呢?孔鐺鐺試圖回憶不久之後將會發生的事,她眼下已說服了父母,為省火車票,為父母不必請假反覆折騰,她將一人獨赴申市上大學,然而火車站裡,仍有一場不大不小的事件等著她。


  對於一個丑得需要鑽地縫的姑娘來說,任何事件能避則避。但此一時彼一時,好感眼神這回事給她潑了盆冷水,將她潑醒了。如果她真的想要有不同的人生,想要美且自信地面對這個世界,想不辜負自己那麼多年求學所付的苦水心酸,那麼彩妝護膚系統看來有其存在的必要。


  既然老天給了她機會,她不想要在還來得及挽救時自己放棄自己。


  不再像之前一副試試無妨的心態,孔鐺鐺開始非常認真地在兌換系統里輸入了修眉夾,按價格排列選了最便宜的,2.5個魅力值換了手上貨真價實的一把實物。


  重生后第一次修眉,將毛囊里的毛髮生生扯出生長點的火辣感,活活似足了上輩子孔鐺鐺拿粉刺針自暴自棄瞎jb擠逗的快感。


  都是一樣得越虐越帶感,多數人無法承受的疼痛,到了孔鐺鐺這裡都不算什麼,只要能令她變得不太丑。可她用盡了全力,受足了疼痛,也沒有變得有點美。


  她不天才,憑著努力可做學霸。她如果不做學霸了,憑著努力是不是可以成為美女?

  曾經對彩妝一竅不通的孔鐺鐺,也會知道眉毛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收拾心情,專註眉形。合適的眉形甚至有整容之功,反之就可以毀了一張臉。


  教科書上的經典案例,是以鼻翼與內眼角連線的延長點作為眉頭,鼻翼與眼球外側的延伸作為眉峰,與眼尾連線的延伸則是眉尾。是沒錯,但人各有異,不可能千人一面。鼻樑寬的肯定不可能為求兩點的延長線而把眉頭剔去一大截。事實上這時候根本就不要顧及眼角,而是鼻樑的一條直線延長上去就是眉頭。


  孔鐺鐺拿兩根牙刷擋在眉毛前,一開一合試了半晌,才找准眉間距。數學題有標準答案,這裡並沒有。於理論建議的眉頭位置,孔鐺鐺又多拔了兩根毛。稍寬的眉間距顯得人年輕,不信去看上小學前的小朋友,眉毛距離都稍有些寬。但也只需少許,否則顯傻。


  至於眉峰與眉梢,將雜毛拔去,小剪刀略作修剪,未必要大刀闊斧。曾經不知有多少無眉星人哭著喊著羨慕孔鐺鐺的爺們眉——要珍惜,這項老天難得賦予她的優點。


  修過的眉毛不似先前雜亂與陽剛,自然的眉峰位置仍然沒做改變,雖然它處在鼻翼與眼珠正中的位置,但理論要結合實際,沒必要生搬硬套,適合自己已經足夠。


  清水洗了兩把臉,這個時候,孔鐺鐺甚至連像樣的潔面乳都沒有。


  孔媽媽曾往她行禮箱里塞了許多小作坊出品的祛痘膏,又油又粘膩,或者結塊又掉屑。她塗了大學四年,一張臉弄得皮薄且敏感,卻都沒有想過替自己好好挑選一款潤膚霜。等到她想起來的時候,什麼產品都已經無效了,只能靠醫美。


  「鐺鐺?」


  「聽見了。」孔鐺鐺在鏡子前大聲回話,「我上廁所。」


  放下眉上齊劉海,遮住了額頭的痘痘,如果只露出一雙眼,她似乎也並非不能見人。


  後來吃了頓圓滿的包子,孔鐺鐺蹲客廳里打包行李,很快聽她媽在洗手間里喊話:「鐺鐺,這個鑷子是你的嗎,是要帶去學校嗎?」


  與她媽問話幾乎同一時間想起的,是孔鐺鐺腦中火警一樣瘋狂響起的系統警告。


  #warning!warning!warning!系統兌換物品不可經由宿主以外任何人使用!

  #為保系統正常運作,所兌換物品現已進入自爆程序。


  #倒數開始。


  #10。


  #9。


  #8。


  #7。


  ……自爆?!蹲地上理箱子的孔鐺鐺嚇得一挺身直竄起來,眼冒金星也顧不上,火燒屁股一樣衝進洗手間,大叫:「媽——!」


  她媽正好拿著修眉夾與她對視,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一瞬間,啪一聲,孔媽媽手裡的修眉夾從中應聲而裂。


  「啊呀。」孔媽媽驚了一下,直說,「我沒用力啊,我沒招它啊,怎麼就斷了啊,這什麼質量……」


  孔鐺鐺受驚過度,原地長舒口氣,看她媽仍舊念念有詞想找出眉夾斷裂的真正原因,孔鐺鐺安慰:「就兩塊五,質量肯定不好。」


  「那也不行啊,是你要帶上學校的,這會兒壞了,等你到申市人生地不熟上哪買?不行,我說老孔啊,你別癱沙發上學葛優了,趕緊起來給鐺鐺買個鑷子去。」


  孔鐺鐺唇角不自覺地抽了抽。「媽。」她叫,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這個身高一六九、卻在幾年後幾乎與一六五的孔鐺鐺比肩的媽媽。


  媽媽老了……當孔鐺鐺眼周生出第一條細紋,孔媽媽的脊背都已老得縮了形。


  「哎呦這孩子,沒事,不就上個大學嗎?申市又不遠,想你媽了就回家,或者媽媽買車票去看你。行了,多大人了,這大熱天的,快鬆手。」


  #叮!——恰於此時。


  #恭喜!宿主收穫好感眼神1,魅力值1,目前可用魅力值:9.5。


  孔鐺鐺什麼也沒幹,莫名其妙就被加了一。好大一股怔忡,突然發現那一條眼神收集成功的信息其實是可點擊的,孔鐺鐺沒多想就把它打開來,眼前當即播放起此條眼神收集的現場畫面:

  洗手台前,孔媽媽被孔鐺鐺不丟手地死死熊抱。化妝鏡內,孔媽媽深情注視著自家女兒的後腦勺,用情之深,久久不能移視……


  孔鐺鐺短短數個鐘頭內遭遇人生重來的無數個懵逼——word媽,您對我的好感,竟然全都獻給了我的後腦勺……


  計程車駛停火車站。


  時值八月末,開學季,車站內外人滿為患。


  站內監控室,保安周隊長悠悠吹涼他的雨前龍井,剛要低頭喝上一口,身邊驟然爆出一聲:「卧槽!」


  「十三中!他們又來了!」保安小張指著監控屏幕一臉woc。


  周隊長立時播了個內線到副站長室:「喂,肖站長,沒錯,十三中又來拉條幅送學子了,是……是是是,我這就去處理。」


  周隊長出了監控室,遠遠看見黑著臉的肖站長坐電梯下來與他會和了。


  「肖站長,」周隊長面有難色,「您看,電視台也來了。」


  也難怪,十三中是新近擠進重點中學的二流高中,近兩年靠著抓成績、送了幾名高三生進名牌大學而漸漸為人關注。


  現在為了一個高考,多少考生前赴後繼命都不要,就別怪培養他們的中學手段盡出。


  十三中的口號是:對待好成績的同學要像媽媽一般無微不至,讓他們倍感舒適;反推,成績不好,靠邊站。


  因此自從三年前,十三中出了第一個被名校錄取的畢業生,該畢業生乘火車奔赴神聖高校的當日,十三中校領導就在候車室拉起了橫幅來為他們的好兒郎送行。


  本就人頭攢動的候車大廳,再加上這麼一出,看熱鬧的,湊熱鬧的,還有巴不得全市父母都能來圍觀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亂。


  十三中這個宣傳做得很到位,火車站管理層豈止恨得牙痒痒。平時車站迎來送往就是多事之地,何況還是返校高峰期。


  車站去年已經向第十三中學發出嚴肅警告,指出他們這種嚴重妨礙公共秩序的行為絕不可取,誰知今年還來。


  「電視台怎麼了?」肖副站長冷哼了聲,「來了才好,看到時誰下不來台。」說話間目光灼灼,已望去人潮正中。


  十三中教導主任正幫著清場地,攝像機架起,攝像大哥比了個手勢,主持人就位。


  身著淺灰套裝的幹練女主持行雲流水做完開場白,一轉身,鏡頭隨之偏移,焦點之上,便見一名短髮爽利、襯衫白凈的年輕男生從容出鏡。


  男生的襯衫並非全白,系扣處有一排深藍色暗紋裝飾,領口敞開一個扣,露出剛好有內容可看的修長頸部。喉結微凸,有股青澀中即將成熟的味道。視角往上,是一張平靜之中略帶疏離冷漠的臉。


  男生名叫唐碌,省高考男狀元,一樣的選科一樣的試題,與孔鐺鐺同班同校,秋色平分,一模一樣的高考成績。


  只是,為什麼送行的隊伍如此壯觀,他身後「十三中祝福我校莘莘學子」的條幅紅得醒目,卻唯獨只有孔鐺鐺需要站在那人的陰影之下?


  上輩子,哪怕只是重生的前一日,孔鐺鐺都聽從了老師的安排,買了與唐碌相同班次的車票,站在那光輝矚目的高考狀元身側,為母校推送高考雙狀元的榮耀,卻成了再卑微都沒有的背景板。


  這一回,她終於看懂了自己當初的年少天真。見微知著,一件小事,就已在向她證明:這個世界,醜人是沒地站的。


  哪怕她高考第一,鏡頭之下,人人都偏愛那張乾淨利落、不必細看也知其五官端正的臉。至於孔鐺鐺,連一向器重於她的賈校長,都捨不得給她哪怕一秒的出鏡時間。是嫌她丟了人,全市人民面前,她不能給十三中爭光。


  卻還是要確保她務必到場。


  夾雜在人流中,班主任這次沒等到孔鐺鐺出現,急瘋了打了無數個電話。


  孔鐺鐺特地給她爸媽都調了靜音,自己則口罩遮面,遠遠望著那位面無表情的唐同學不冷不熱、慢條斯理地回答著女主持拋出的採訪問題。


  唐碌是高一下學期才轉學到十三中的,人冷,學習好。全班都知道,他轉學是因為家裡出了事。


  當年孔鐺鐺關注他,是因對方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但她關注了那麼多年,終也有一日看著那冷冷清清獨立一席之人,發覺對方一張從容不迫、有些消瘦的臉是如此好看。


  何況一七八的身高,還有副標準校服衣架的好身材。


  唐碌話不多,當他的採訪結束,按照孔鐺鐺對於上一世的記憶,該有火車站官方出場攆人了。


  然後是校方與對方的一場扯皮,眾目睽睽下,大鬧一回。


  「都讓讓!」肖站長已一路大步流星,面罩寒霜如期而來。


  孔鐺鐺摸摸臉,確保口罩還在,一個箭步穿梭人群,提前一步擋了對方的道:「肖站長好!」


  站長猛地站定,冷眼看去面前莫名冒出的年輕女學生。眉上齊劉海,過耳學生頭,面上一隻大口罩,只露出一雙怪黑的眼,和……怪利落的一對平直眉。


  「肖站長,賈校長叫我陪您過去接受採訪。」孔鐺鐺無中生有。


  「接受採訪?我?」


  「是,我是十三中的另一位高考狀元孔鐺鐺。賈校長說謝謝您每年配合我校所做的安排,高考能出成績其實也不止學校的培育之功,還要感謝社會各界的支持。例如您,就特別支持我們的教育事業。」


  肖站長聽著挺對路,孔鐺鐺趕緊再奉承幾句。到底是出過社會的人,釘子碰得多了遲早會開竅。孔鐺鐺骨子裡還是自卑且膽小,但已懂得了遇什麼人,說什麼話。


  在孔鐺鐺的攛掇下,那方賈校長剛舉起他的麥克風,想來一番熱情洋溢的招生簡章,肖站長卻已熱情似火地過來與他握手了。


  什麼人?!賈校長一臉茫然,孔鐺鐺適時介紹:「這位是肖站長。」


  領導見面,不特別冷場,都先是不痛不癢一番寒暄。


  等寒暄結束,肖站長便毫不客氣擋在賈校長的站位前。幹練女主持也是活絡人,一見此狀,立馬上前攀談。


  賈校長懵逼結束,轉頭問孔鐺鐺:「怎麼回事?」


  孔鐺鐺小聲給領導咬耳朵,說對方本來是要來找茬的。


  賈校長也是多見場面,一聽便回想起了去年收到的鄭重警告。如果對方真是大喇喇跑來鬧場的,那現場的電視台工作人員,還有滿大廳天南海北的旅客,絕對免不了要看一場十三中的笑話。到時宣傳不成,反倒成了社會新聞。要死,賈校長嘬了聲牙,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不久后,他親自給主持人引薦:「來來來,這位就是我校另一位高考狀元,女孩子,巾幗不讓鬚眉。」


  回過頭,孔鐺鐺稱病帶著口罩,遠遠一看,瞧不見那滿臉青春痘,也是位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又成績突出的小姑娘。


  孔鐺鐺如願站在鏡頭前,候車廳內全是人,哪怕有一人覺得她上進又勵志,又或謙卑得人心,她腦中的擬微波爐鈴聲便會響起。


  此刻,是一串「叮叮叮」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收穫好感眼神1,魅力值1,目前可用魅力值:42.5……


  不知道節目播出后,電視機前的眼神會不會也算進魅力值計分內?


  但已經很成功了,孔鐺鐺成功擋住了身後男狀元唐碌的背景板站位。如今現場可開闢的區域不大,大家站得有點近。孔鐺鐺鼻尖處總有股蘭花香的幽冷,似有若無地,伴著夏日空調間里舒爽的涼風,從身後飄來。那是白襯衫上洗衣液的味道——當年她未曾參與過的高中卧談,女生推舉最愛男生身上味道no.1。


  當採訪告一段落,回身去看,那人目不斜視,已與她擦肩而過。


  ……


  送走校領導,車將進站,孔鐺鐺在未曾打開的檢票口排起長龍。


  父母站在一旁,扶著她的行李箱,已沒什麼好去交代。高中住過校,再與親人的兩兩分別,就沒有了特別深的感觸。


  檢票口開,孔媽媽摸著她的後腦勺:「好好的。」


  孔鐺鐺點了點頭,就隨著人潮往前涌。一番混亂的檢票,離閘將進通道。她走得很急,就怕行李架被人佔了,她的旅行箱要被迫放在車頭或車尾,那樣她看不見,怕被人拿去。


  滿腦子的趕緊走,忽然「叮」一聲:

  #恭喜!宿主收穫好感眼神1,魅力值1,目前可用魅力值:43.5。


  孔鐺鐺懷疑這條為何遲了那麼久,邊走邊點開信息,畫面上,一對夫婦,相偕並肩,目送女兒獨自離家。


  孔鐺鐺此刻已走出很遠,回過頭去,隔著紛紛檢票入站的旅客,那閘口並不醒目的人群里,仍然能看到自家父母的身影。


  孔爸扭過頭去,孔媽媽在一旁揶揄:「看你,女兒都沒事,你倒哭起來。」


  孔爸道:「閨女呦,我的心頭肉。」


  孔鐺鐺已轉身朝前走,邊走,邊就想起那年獨自一人的新生宿舍里,她哭得不成人樣。


  ……


  上了車,孔鐺鐺的座位是個並排的兩人座,她靠過道,如果記得沒錯,靠窗的就是另一位高考狀元,唐碌。


  世事就是如此巧,同被申大錄取,他們分別買票,十多節車廂,還能是同車並排。


  但一路坐了快4個鐘頭,上回,兩人可沒說過一句話。


  這回,唐碌略遲於孔鐺鐺上車,等孔鐺鐺起身給他讓出空道,他剛一落座,孔鐺鐺的招呼便毫不遲疑丟了過來。


  「嗨,真巧。」


  唐碌略略抬眼,面容冷淡,側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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