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孔鐺鐺上輩子負責貼發/票的那家公司為西班牙獨資,老闆本就是外國人,所以她的英語比不了nativespeaker,應付日常口語倒是綽綽有餘。


  講座臨開始前五分鐘,寢室三人在最後一排給孔鐺鐺留了座,見她緊趕慢趕終於出現,趙之心問:「見著院長了?」


  孔鐺鐺搖頭,時間太趕,別說她,連那叫mike的教授都沒這面子。


  孔鐺鐺擰開一瓶農夫山泉,琢磨著講座結束再戰。她這回太失策,如果單單因為英語摸底的成績而錯失新生致辭的機會,那她的計劃,系統給她發布的任務,包括需要限時之內完成的闖關,都將功虧一簣。


  孔鐺鐺很焦躁,驀地被林翹一聲驚叫嚇到:「快看,剛那個美女老師!」


  孔鐺鐺順話音扭頭,報告廳入口,果然站著背身朝向她們的夏羅莎。


  夏羅莎沒有急著入內找座位,而是於入口處微站,略一停頓,為同來的男伴伸手正了正領帶。


  男人在夏羅莎的動作之間,雙眼一直緊緊地注視著對方。


  夏羅莎的眉目精緻,排列巧妙如同藝術品,這兩年更將女人味修鍊至上乘,舉手投足,輕易可俘獲任何一名異性的心。


  男人大概是少數能在她面前保持清心寡欲的異類,然而即便沒有其他人如狼似虎的猴急,那一份微有壓抑的凝視,夏羅莎仍對其中暗藏的痛苦信心十足。


  調整完畢,夏羅莎正身讓開角度。孔鐺鐺邊喝水,邊去看一直被夏羅莎擋住視線的男人——「噗!」登時一口水噴出來。


  可這時,身旁四周誰也沒空嫌棄孔鐺鐺沒教養,因為都忙著去以眼神追逐夏羅莎新帶入場的男伴。


  「卧槽,好帥!」就連一向淡定的孫淼,也出其不意發出這一聲喟嘆。


  男人無論如何都當得起一個帥字,修長身材,既高且瘦。西裝加身,從質料、剪裁、哪怕是袖扣的每一絲細節,無不透露著「定製」此二字的高逼格。往上看,精心打理的頭髮,哪怕煙花燙都瞬間燙出了檔次,微有焦色的皮膚,如同最天然的陰影般烘托出那稜角分明的五官。這世界不怕流氓帥,果然還是怕流氓又帥又裝逼。


  郁錚面容冷峻地相攜夏羅莎從後排往前走,林翹望其背影百感交集:「我決定拋棄何淮山了,這才是男神范啊!成熟又有魅力,霸道總裁也不過如此,可為什麼總覺得越看越眼熟呢?」


  「咳。」孔鐺鐺被水嗆了下,然後問林翹,「你手機是移動還是電信?」


  「電信的啊。」


  孔鐺鐺又問:「學校辦的?」


  林翹點頭:「怎麼了?」


  孔鐺鐺「哦」了聲,沒說什麼。


  十幾級台階下,郁錚微欠身,低聲問正找空位的夏羅莎:「你叫我正裝出席,就是為了聽場講座?」


  夏羅莎頭也沒回,頗不耐煩地哼了聲,然後一眼瞧准第一排正當中的那個空位,便拉著人往前走。


  「等等,」郁錚有些勉強,「前兩排座位一般都有名牌,名牌上有你名字嗎?」


  夏羅莎邊走邊冷笑:「沒有我,不過旁邊那個我認識,院長秘書,什麼時候混到正當中了?」夏羅莎繞去座位前方,順手從郁錚手裡拿過茶歇處取的水,擰開瓶蓋,毫不做作地整瓶就潑往那女秘書身上。


  女秘書低叫了聲,夏羅莎微笑:「不好意思,手滑。」


  女秘書無奈之下,起身去洗手間。夏羅莎便光明正大地與郁錚霸佔了這兩個空位,當然其中一個,原本該屬於與院長不和的副院長。


  而先前女秘書的那一聲叫,亦未能逃過台上正調試設備的趙院長耳朵。


  趙院長頭頂的照明既輝煌且滾燙,但比不得他眼裡燎人的光亮,哪怕是講座開始之初,仍舊是筆直、不加掩飾地直射向有伴相依的夏羅莎。


  而夏羅莎就在那*暴露無遺的目光中,幽幽笑著,將滿是蜜粉、高光、修容的側頰,輕輕靠往郁錚肩畔。同樣的,眸底的挑逗,與趙院長視線之中的火熱,於半空中短兵相遇。


  ……


  兩個多鐘頭的講座,孔鐺鐺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講座結束,所有人退場,眼見院長被那名外國教授mike拉進休息室,孔鐺鐺送走趙之心,一人等在樓道轉角。忽而聽到高跟鞋的「篤篤」聲,孔鐺鐺探頭看了眼,心下嘆息:什麼鬼,這種難以言喻的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郁錚伸手要替夏羅莎拿包,對方沒理,倒是歪頭看了眼郁錚的腕錶:「rolex?最近混得不錯嘛。」


  以孔鐺鐺對死騙子的了解,他此刻的回答應該是:「可不是?錚哥是誰,只要我出馬,多少小姑娘被我迷得神魂顛倒。『不錯』實在是低估了我,錚哥的人生只能用『偉大』二字形容。」


  孔鐺鐺正做著發散,郁錚卻已經二話不說,面無表情地從手上退下腕錶,交給了夏羅莎:「拿去,二手店裡也能值點錢。」


  夏羅莎輕蔑一笑:「你當我什麼,要飯的?」然後便就像門神一樣佇立在休息室門外,不走了。


  郁錚閉嘴帶回手錶的模樣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但稍緩了緩,仍舊殷勤向夏羅莎詢問:


  「等會去哪?不如我陪你去逛街,很多牌子秋冬款上新了,去看看?」


  夏羅莎沒反應,孔鐺鐺卻在心裡吐槽:大哥,夏天還沒過完呢,您就想著秋冬款了?可憐我們這些被你騙錢的窮學生,你吃也好、喝也罷,誰特么能想到你卻拿它來泡妞?


  被晾的郁錚並無頹敗,卻反倒越挫越勇,略微淺色的嘴唇彎了彎,笑問:「不想逛街的話去吃飯好不好,就去你之前提過的那家創意菜館,我現在就打電話去訂位。」


  夏羅莎嘆氣,翻了個白眼:「不吃啊!人家需要提前三個月訂位,你誰啊,怎麼訂?」


  郁錚的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去吃什麼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等裡面的人對不對?」他伸手指向休息室,「就為了那個外國佬?夏羅莎,你醒醒吧。那些人來申市第一站會去哪你不是不知道,外表衣冠楚楚,骨子裡是個什麼賤樣,你難道沒見過?!」


  夏羅莎登時揚頭,以一種怒極又嘶啞的聲線反問:「是啊,他們賤,那你郁錚又如何?若論賤,誰比得過你?當初我多麼相信你,你又是如何對我的?我夏羅莎落到今天這部田地,本就是拜你所賜,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指點點?你現在是不是也想說我賤啊?!」


  「不是的,羅莎……」郁錚見對方偏頭,要說的話終歸壓下喉間,閉了閉眼,短睫微顫。


  躲在轉角的孔鐺鐺有股看著別人隔靴搔癢的煎熬感。經過這兩日的綜合分析,她多少也看懂了郁錚與夏羅莎的關係,以及那日郁錚是因為什麼對外國友人大打出手。


  郁錚喜歡夏羅莎,以為夏羅莎同mike之間勾勾搭搭、牽連不凈,何況那天三人出現的地點又是如此微妙的酒店。


  但是比人多活一輩子的孔鐺鐺卻很清楚,日後與夏羅莎真正鬧至不可收場的人,其實該是他們德高望重的趙院長。


  趙院長夫人將會在未來某日為小三一事鬧到學校,哪怕曾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孔學霸,也能自管院的官網上看到停留長達一月的公告:


  我院院長趙德勤因個人作風問題,即日解除院長職務,將進行內部調任……


  所以說到底,mike的揍白捱了,也一直被人當作發展地下情的幌子。


  而郁錚,怎麼說,孔鐺鐺琢磨:關我鬼事。


  ……


  當趙院長與mike相談甚歡地從休息室走出,小玫瑰老師登時換了副甜笑,伸手一把挽住了郁錚的手臂。


  所以這才是留著電燈泡不走的根本原因嗎?孔鐺鐺自覺大開眼界,所以今天郁錚出場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夏羅莎用以刺激趙院長吃醋的道具?


  果然,趙院長一副笑顏,在撞見門口並立的二人時驀然一怔。


  「rosa啊,」趙院長招呼,「這位是?」


  「前男友。」


  「我是她男朋友。」郁錚改正。


  「前任男朋友。」夏羅莎不認。


  「什麼都好,」趙院長呵呵道,「我正與mike商量去吃飯,你們一起?」


  「好啊。」夏羅莎滿口答應,然後放開郁錚的手,轉頭冷淡道,「你先走吧。」


  「羅莎——」


  「我讓你先走你聽不懂?!」


  郁錚以一副要吃人的神情瞪去mike身上,嚇得銀髮外教一陣哆嗦。孔鐺鐺見沒有更好的時機,便牙一咬,脖子一梗,從轉角現身走出來。


  「趙院長。」孔鐺鐺裝成回頭找人,而非躲在暗處聽壁角,「趙院長您好,我是經濟系今年的大一新生孔鐺鐺,我找您是有關開學典禮上台發言的事。」


  正忙著與夏羅莎眉來眼去的趙院長一見來人,登時皺眉:「是你啊,我知道,s市的高考狀元。」邊說邊帶頭往電梯處走,「我聽說你英語摸底的成績非常不理想,開學典禮發言,也是想給新生立個表率,你這回就算了吧。」


  孔鐺鐺想死的心都有了,死纏爛打追上去:「趙院長,我的英語絕對沒問題,上次考試是個例外,不信可以問,他剛才還誇我英語非常好。」


  這話說得趙院長不問都不行,一旁的mike聽不懂,孔鐺鐺又翻譯成英語解釋一遍,於是實誠的外國友人便接連點頭。


  趙院長有些不悅,看著遲遲不來的電梯心中煩躁。夏羅莎眼尖,便出面解圍:「你叫孔鐺鐺是吧,其實也不一定只是考試成績,上台發言精神面貌很重要,我看你臉上痘痘發得不輕啊,你還是先治好痘痘再說吧。」


  一句話就捏准了孔鐺鐺的痛處,孔鐺鐺知道決定權最終在趙院長手上,哪怕電梯下來仍舊扒著門不放:「趙院長,求求您給我這次機會,我真的很需要它,而且為了它也準備了很久,您不是還誇過我的發言稿優秀嗎?」


  趙院長被求得頭疼,美人在側,一心想下樓吃飯,因此道:「這樣吧,rosa說你臉不行,後天的開學典禮,只要你臉上的痘痘能消得一米外看不出來,就上台。」


  孔鐺鐺再吸氣時已經無話可說,對方雖說是妥協,但其實附加的條件難如登天。一天消光所有痘痘,怎麼消,誰來教她該怎麼消?!


  金屬電梯門,於孔鐺鐺欲言又止的片刻緩緩閉合。


  與孔鐺鐺同立在側的,還有始終如空氣般遭人無視的郁錚。


  當夏羅莎的臉終究要消失於那愈發推進的門縫之後,郁錚清楚於對方面上見到那一抹嘲諷鄙夷的笑意,豐唇勾起,輕若無聲:


  「ciao.」


  ……


  區區一天時間,實在沒空給孔鐺鐺自怨自艾。


  她知道在很多人眼裡,或者僅僅是在趙院長眼裡,她這種極力求取的行為無異於臨到夏末胡亂撲騰的飛蟲,一切努力都不過垂死掙扎,還是以一種並不唯美的醜態。


  可為了怕出醜,就這樣一成不變地平庸下去,孔鐺鐺不願意。


  憑著兌換系統,她即使每天只做日常,按照網上護膚博主的攻略,仍然能夠換取足夠高價的保養品替自己控制痘勢,但她還是不願意。


  沒有了臉上50%的痘痘,她的人生就會翻天覆地嗎,並不會。


  畏於表現,只懂學習,她永遠還是那個躲在人後的孔鐺鐺。


  因為循環任務已經提前完結,所以周六當晚得以查資料至凌晨,不用再顧慮所謂「早睡早起」的嚴苛戒律。


  翌日周末,孔鐺鐺卻清晨4點就睜了眼,睡不著,連做夢都是閉口/爆發、發言被拒、上台卻又遭人嘲笑的混亂畫面。


  #叮。


  #「etudehouse雙頭痘痘粉刺針」兌換成功,魅力值-18,目前可用魅力值:932。


  #「ptr彼得羅夫清涼香薰面膜142g」兌換成功,魅力值-280,目前可用魅力值:652。


  這就是所謂的背水一戰,孔鐺鐺躡手躡腳下床,打開檯燈,拉開窗帘一角,對鏡自查。


  「很好。」上輩子的整形醫生曾下如此診斷,「你臉上的痘坑並不嚴重,點陣激光甚至不用做全臉。」


  而這輩子,剛剛高三畢業,在孔媽媽的極力主張下,孔鐺鐺還只能做到畏懼自己的與眾不同,甚至沒有學懂去憎恨那一臉的紅腫波濤。


  因為媽媽說:不用急,時間到了該消的自然會消。所以孔鐺鐺一次都沒有手賤過,耐心而虔誠地等待著自己青春期的結束。


  至於自暴自棄胡亂擠痘,那已經是大學尾聲的事了。也就是那段時期的作死,加上年紀漸長恢復能力的下降,孔鐺鐺才有了痘疤痘印外第三類難以磨滅的印跡:痘坑。


  在重生之初,她沒有給自己下「無可救藥」的定義,也是因為即使面部皮膚如丘陵起伏,卻只有腫脹,而沒有下陷。


  一旦產生痘坑,恢復的難度將高出痘印十倍。孔鐺鐺臉上有幾個健康水、神仙水、哪怕是天賜甘露都無法平復的閉口與白頭,出現的時間已不是一天、一周,而是長達幾個月都沒有半點消退的跡象。此類痘痘硬且頑固,造成她的臉於側面看來凹凸不平。她強忍著不去解決,也是因為怕一旦動手,就印證了那句當代正in的流行語:不作死就不會死。


  然而查了整晚的資料,她終於還是決定置諸死地了。


  孔鐺鐺上輩子曾在醫院做過清痘,她的經驗是,醫院與家最大的區別:第一,消毒乾淨;第二,毛囊中皮脂與角化物清理得乾淨;第三,事後做到了及時的殺菌消炎。這也是為什麼醫院不留疤,而自己手賤卻會坑窪的關鍵,因為會細菌感染,因為清痘不凈,還會造成毛囊發炎。


  孔鐺鐺洗完臉,拿酒精給器具消毒,開始找些小的顆粒試起手來。


  夏陽初升,窗帘微掀的一角,明黃燦爛的光輝直射趙之心正面仰躺的角度,她睡意被趕,索性下床圍觀孔鐺鐺擠痘。


  趙之心膽小,孔鐺鐺手狠,兩人一湊,便不時傳來些:啊!哇!疼!哎呀!呃……之類的一驚一乍。


  對角線方位的孫淼忍無可忍,從床上一骨碌爬起,沙啞沒好氣地抱怨:「有完沒完,我昨天剛熬夜看完美恐,好不容易補會兒眠,能不能小聲點?!」


  隔壁床的林翹適時翻了個身,孔鐺鐺回頭,壓低聲線問孫淼:「你現在是不是對我特有意見?」


  孫淼回:「你、說、呢?」話畢正準備挺屍一般躺倒,卻聽孔鐺鐺的聲音再次傳來:「那就別睡了,下來看看,保證不比美恐輕口。」


  孫淼補眠前都還在想:大學就是好,想追劇追劇,想熬夜熬夜,雖然天亮了,但是寶寶決定睡了。寶寶要睡上整整一天,哼,誰也別想叫我起床!


  然而不久后,「我去,好噁心!」孫淼湊在孔鐺鐺臉邊精神煥發地抱怨。


  趙之心好心勸:「噁心就別看了。」


  孫淼:「不看?爽到爆好不好,傻x才不看。這顆得有半年了吧,現場版果然比那些擠黑頭視頻勁爆多了……」


  此話未畢,最後一位卧在高榻的林翹猛地一拍床單,以爆炸頭的髮型直直坐起:「尼瑪你們到底在幹嗎啊?!不知道現在才七點嗎,我早上三點才把步步驚心麗補齊,剛想睡會,你們——」


  她話至一半,就看見自己的死對頭孫淼霍地回過頭來,以一副嗑high了葯的興奮神情向她投來了令人無限遐想的誘惑眼神。


  半刻鐘后……「這裡這裡!」林翹指手畫腳,「我看到這裡還有一顆,對對對,就這個。」


  「戳一下戳一下。」趙之心鼓動。


  「好,慢,慢——」孫淼指揮,「位置找准,來,按!」


  噗——一大坨乳黃色的粘稠物由粉刺棒的圓形中空處蜂擁而出。


  「不夠,」林翹道,「繼續,還有。沒擠完,快,飆出來了。」


  膿包處往外湧現的異物越擠越多,漸漸擁堵住粉刺棒的金屬前端,孔鐺鐺將一大灘黃色穢物從皮膚上擼下,就看到那被清空的碩大毛孔處漸滲出一絲紅紅的血印。


  「這次不爽,」孫淼渾身難受,「我要看噴射型,快給我找個噴射型。」


  林翹反駁:「我就喜歡這種越擠越多沒完沒了的,像擠美乃滋一樣,一坨一坨又一坨。」


  「呃,果然噁心。」


  兩人很快就擠暗瘡、擠黑頭、甚至清耳道這樣的惡趣味展開討論。待孔鐺鐺清完了痘,拿過彼得羅夫的香薰面膜敷臉時,二人又就能不能立馬敷面膜而產生爭議。


  孔鐺鐺很少用面膜,更從來沒用過這所謂擠痘不留痕的消炎好手,一時不慎把那涼颼颼的白色粘土塗得太靠近眼睛,還沒等夠時間,兩眼就被辣得狂冒眼淚水。


  「哎呀,」林翹查了百度,「這個要遠、遠、避開眼睛。」


  孫淼嘲:「你還能更馬後炮一點嗎?」


  孔鐺鐺等夠時間,跑進洗手間將面膜洗去,還沒站定,孫淼就在外吼:「要用涼水,聽見嗎,千萬不能用熱水或溫水!」


  頓時便有林翹相和:「真假的,你別百度說什麼都信,坑了人,留疤的又不是你!」


  鏡子面前聽完對話,孔鐺鐺臉上的粘土半干,她此刻做任何錶情都會如同大地皸裂般令自己生出滋生皺紋的隱患,然而卻仍舊有些傻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談不上感動,只是有人會圍著自己打轉,除了父母以外,孔鐺鐺從來都未曾體會過而已。


  ……


  夜晚時分,502補完眠的兩個人早已從床上爬起來,各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默默的,沒什麼聲息。


  孔鐺鐺的臉她們業已審核完畢,從最開始的驚艷:「啊,這個香薰面膜是神啊,竟然真的消腫了,我去,絲芙蘭有嗎,我得去下單。」


  到最後的蓋棺定論:「孔鐺鐺,你這些印子別說一夜了,兩三天也好不了。雖說擠完臉平了,可看著比早上還嚴重啊。」


  孔鐺鐺收拾了東西,戴回口罩,無聲往門邊走,臨出門前留下了句:「你們沒吃過側門外的黑暗料理吧,我去給你們買幾樣嘗嘗。吃不吃辣?那我各買一份好了。」


  孔鐺鐺走後,孫淼與林翹各做各事安靜了10分鐘,驀地——「你有病吧孫淼?!」林翹炸了聲,「印子消不了就消不了,你那麼嘴賤有獎嗎?!」


  孫淼猛地回頭,反唇相譏:「我實話實說怎麼了?院長說痘印不消就不給上台致辭,我現在不打擊她,明天她還是一樣被打擊!早點做好心理準備,省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最後就剩下絕望!」


  「說不定一夜就消了呢。」


  「gun!你消一個給我看看!」


  ……


  孔鐺鐺下了樓,11點,離宿舍宵禁還有半個鐘頭。


  她往漆黑無人的小路上走,邊走邊想:除非有奇迹出現,不然她真的只剩放棄一途。


  系統定時推送起挑戰成功的關底獎勵……孔鐺鐺猛地在路邊站定,不敢哭,怕眼淚滴落,灼壞了新挑的閉口。


  但即便她背水一戰,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到了此刻,她其實已經不期待什麼物超所值神秘大獎了,然而卻在今天一早,當有三個人圍在她四周,為她多年的膿包糾結而尖叫,為她如何得到一張乾淨光潔的臉爭論不下時,孔鐺鐺忽然變得很想融入她們。


  她希望自己能夠再正常一些,明媚一些,底氣十足一些,那樣就能在孫淼與林翹鬥嘴時從中斡旋,也能在趙之心被另二人欺負時參加作戰。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和502寢的另三人堂堂正正走在校園裡,聽身旁的人偷摸議論:看,那就是學霸她們寢室的。


  而不是永遠驚惶地躲在一副口罩之下,導致孫淼她們一被人提起,便會想到同寢室的那個醜八怪。


  「不許哭!」孔鐺鐺深深吸氣,自言自語,「你什麼大風大浪被見過,什麼洋相沒在人前出過,有什麼好哭的,不就是幾顆痘痘嗎,又不是天塌了,死人了,沒錢發工資了——」


  「啪嗒」一聲,孔鐺鐺的話被不知何處的一聲異響打斷。


  隨後一股令人反感的香煙味由風中擴散而來,孔鐺鐺扭頭,看到一團漆黑的路盡頭,明顯有個腥紅髮光的亮點,於一團魅影婆娑的暗夜裡瑩瑩閃爍。


  竟有人在她心情跌至谷底時點燃了一根煙?孔鐺鐺沒多想,轉身欲走,卻不防備,身後突兀傳來吆喝:


  「火山坑?」


  那蹲在牆根下吞雲吐霧之人,便如此閑來無事地喚了她一聲。


  孔鐺鐺愣了愣,回頭:「死騙子?!」


  ……


  孔鐺鐺並未深思熟慮,「隨它去」的架勢走向對方,依著牆根坐下,呼吸間被強烈的煙草味刺激到,扭頭,問:「還有嗎,來根試試。」


  郁錚側目看她,申大的節能減碳推行良好,路燈稀缺,因此只能看見副模糊不清的白口罩。


  郁錚吐了個煙圈,把煙頭順手掐熄在腳邊。


  長夜黑洞洞,連聲線都需配合這夜色拉出股衰糜沙啞,噴著寥寥的煙味道:「從前有則公益廣告,導演派幾名小孩去向正在抽煙的路人借煙,無一例外,那些小孩都被拒絕了,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禍害未成年啊。」孔鐺鐺答得理所當然。


  「你以為買煙不要錢啊?!」郁錚一舉點明答案。


  孔鐺鐺翻個白眼,從未見過有人如此斤斤計較,她還以為大家是難兄難弟,不然剛剛為何叫住她?


  「你那臉,不要了?」郁錚道,「還想學人抽煙。」


  孔鐺鐺回嘴:「關你什麼事?」


  郁錚輕笑:「所以你這是自暴自棄了?火山坑,其實你們院長是為你好,這樣上到台上,幾千個新生面前,到最後丟臉的還是你自己。」


  孔鐺鐺一聽就來氣:「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叫我火山坑!而且,說治不好臉不能上台的人明明是你的小玫瑰,如果不是她亂插話,說不定我已經說服院長了。」


  「呵。」郁錚哂了聲,「一個新生致辭對你這麼重要,連個路人都亂誣賴起來了?」


  孔鐺鐺不欲與他吵,囁嚅了句:「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現在的90后,要麼為了扮美不計代價,要麼為了博關注費盡心機。人活一世,外表與別人的目光真有這麼重要嗎?況且你才多大,就開始想著借新生典禮的機會化身焦點。焦點不好當,錚哥送你一句話,大好的年紀,好好學習,才是出路。」


  「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孔鐺鐺不聽還好,聞言霍地起身,回頭便沖郁錚吼,「你知不知道我就是s市的高考狀元,我已經學習第一,那個新生致辭的機會本來就是我的!為了它,我一字字修改發言稿,整整五天,連複習都顧不得上!對,我的英語測驗沒考好,但問題真的出在那份和現實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試卷上嗎?!如果單論英語,我可以證明自己,可你們有人給過我機會嗎?一個、兩個,每天就只會讓我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好學習!我難道學得還不夠好嗎,可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


  郁錚被孔鐺鐺的忽然爆發嚇到,一併站起了身:「那個,孔痘痘同學,你需不需要先深呼吸一下?」


  「我不叫孔痘痘!」孔鐺鐺狠狠推了郁錚一把,把人推得後背重重砸向牆面。郁錚卻未來得及叫痛,就見孔鐺鐺已猛地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進了肘間,驟然間再無聲息。


  郁錚五官擰到一處,一面無聲呼痛,反手揉著後背,一面近前微微躬身,居高臨下放緩聲道:「我記得,同學你不叫孔痘痘,你叫孔鐺鐺,還是個多音字,所以又名孔撐撐,對不對?」


  郁錚說完,見無人理他,嘆氣舔了舔下唇:「那這樣吧,錚哥就先走了,把這裡讓給你。你想哭哭,想笑笑,盡興啊。」


  郁錚邁腿便走,沒幾步,看了眼手錶,側首罵了個英語單詞,又掉回頭:「女生宿舍已經過了門禁時間,你準備在這裡待多久,沒聽過大學夜晚不安全嗎,知道前幾年那宗殺人碎屍案嗎?」


  孔鐺鐺仍舊是埋首同時毫無反應,郁錚耐著心,靜靜地於昏暗無人的小路上默視一分鐘有餘,而後一步上前:「起來!」


  孔鐺鐺這才有了生氣,大力掙扎:「放手!」


  「給我閉嘴!再叫錚哥碎了你!」


  孔鐺鐺一路掙到小路轉大路,總算累了,徹底委頓了。


  不多時,申大健身房。


  亮如白晝的室內照明,一步步入,猶如夢寐回歸現實。


  先前幽暗小巷裡的那場大吵大鬧,孔鐺鐺回憶起來,都顯得格外不真實。


  健身房晚11點謝客,如今將近0點,兩層的小樓,只有一名保潔阿姨來來回回。


  見郁錚到來,對方頗熟稔地囑咐了聲,就把鑰匙留在前台。郁錚等人走後,前去下前門鐵閘,孔鐺鐺嚇得猛打了個冷戰,忙要告辭。


  鐵閘已下,郁錚攔在玻璃門前:「怎麼,怕錚哥吃了你?」


  孔鐺鐺揚頭,兩人將近20公分的身高差還真是一言難盡。反正只要郁錚一低頭,孔鐺鐺就會有種頂到青天的錯覺;一靠近,又會覺直撲那副生硬寬闊的胸膛,有時連心跳聲都近在耳側。


  郁錚收了笑,微斂眉,目光專註地垂視孔鐺鐺被口罩掩藏的臉。


  孔鐺鐺尚在狀況外,空調冷風冰涼卻降燥,一瞬間彷彿世界都靜止了。


  未察覺時,已有隻溫暖而輕雜香煙氣的手,於頰側慢慢脫下那口罩一耳。長久不願面對世人的臉,緩慢地、一點點呈現於對方幽深漆黑的瞳底……還是那張古銅到炸裂的臉,賊賤銳利的五官,哪怕眼旁那撮蜷曲落拓的小劉海,都令孔鐺鐺無可避免地回憶起前一日,那金童玉女攜手驚艷全場的畫面。


  相同的一個人,筆直竄天的身姿,有了昂貴衣裝的襯托,便有了與現實世界差天共地的距離。


  郁錚一咧嘴:「火山坑不貼切啊,麻子臉比較適合你。」


  孔鐺鐺一腳起落,「嗚!」郁錚痛都叫不出,兩手捂著下身部位半蹲:「孔撐撐,你是要謀殺小錚錚嗎?!」


  孔撐撐,不,孔鐺鐺嗤笑,轉個身開始參觀起這門面熟悉、內里卻全然陌生的健身房。


  「一樓多是有氧器械,」郁錚很快走到她前面,「二樓有力量訓練,瑜伽房,跳操室,淋浴區,還有更衣室。」


  走著走著,郁錚回頭看靜立樓梯下、再不願向前一步的孔鐺鐺,招呼:「幹嘛,上樓啊。」


  孔鐺鐺有句話想問很久了:「帶我來這裡,你想幹嘛?」


  「幹嘛?」郁錚白眼,「當然是上樓睡覺了。」


  孔鐺鐺「哦」了一聲跟上去,郁錚「唉」了一聲也頗多感傷:「看來你對自己這副尊容挺有信心的嘛。」頓時挨孔鐺鐺回頭一記眼神殺。


  ……


  蜷縮在公共區域的大沙發,郁錚賞了她一塊健身房專用浴巾,短短一天身心俱疲,孔鐺鐺闔眼就睡毫無障礙。


  快要天亮時,孔鐺鐺聽見對面沙發的窸窣聲,迷糊中張眼,見郁錚抱了個紙箱往遠處走。採光良好的落地玻璃,勾勒身材的黑色背心,土到沒sei的條紋睡褲,寬肩長腿,背影高瘦,孔鐺鐺意識恍惚,對此全無想法。


  五點多鐘自然醒,孔鐺鐺起身張望四下無人的空間,死騙子不在,茶几上擺著幾本睡前並未得見的時尚雜誌。攤開的那一頁,有漂亮的日系平面模特,有粉底遮瑕年度大賞……孔鐺鐺朦朧中記得,自己睡夢裡幾回翻身,都好似見到對死騙子握雜誌於沙發上翻來覆去的模樣,還有那一臉並不常見的凝神與專註。


  「醒了?」郁錚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背心,條紋睡褲,如夢中所見,手中端著一次性紙杯,攪著其中看似熱氣氤氳的液體,過路時朝孔鐺鐺瞥了眼,催道,「去洗臉,順便把那飛機頭整正常。」


  孔鐺鐺盥洗室出來,又蒙召喚:「這邊。」


  七拐八繞,更衣室外是一排鑲嵌精美的化妝鏡,檔次頗高的鏡頂打光,安插著半固定吹風機的梳妝台。郁錚坐在梳妝台上,歪身低頭,往一個頗眼熟的大紙箱中一陣翻找,抬頭時,隨手將一隻銀色包裝的片狀面膜丟給孔鐺鐺:「先敷10分鐘。」


  孔鐺鐺眼神好,瞧見上面的紅色印花:「sk2前男友?」


  郁錚一笑:「不錯,還認得。」


  孔鐺鐺知道價格,一片五六十,想推辭,沒想到對方把聲一沉,滿臉的不耐煩:「讓你敷就敷。」


  「我可不是那種隨便受人恩惠的人,但死騙子你不同,是你欠我的,回頭醫藥費里扣。」


  二話不說,撕開包裝。厚重的織布面膜,多到大嘆可惜的粘稠精華,隨內容物的取出溢流指尖。孔鐺鐺昨天挑痘,睡一覺腫脹已消,嚴重的結了痂,輕的獨剩個紅印,也沒多大顧忌,攤開來就整張敷到臉上。


  沒有神仙水那股口水味,雖然精華是稠到岌岌欲滴,卻始終也沒滴落。頗具份量的織布面膜敷起來談不上多舒服,或者習慣了那種紙質補水面膜的孔鐺鐺不識貨,心裡下意識總有種即將要敷出閉口的恐懼感。


  一面對鏡將邊角弄服帖,餘光里便見郁錚拿著一板葯摳了粒白色藥片出來,藥片扔嘴裡,一次性杯中還剩的速溶咖啡攪了攪一飲而盡。


  孔鐺鐺皺眉,咖啡送葯?還看著挺嫻熟,但是:關我p事。


  敷面膜空隙,郁錚把紙箱中的瓶瓶罐罐拾掇出來,漸漸擺滿一整個化妝台。孔鐺鐺沒有那份探究心,換了任何女生,見那麼一桌子粉底彩妝,頓時都要兩眼放光。


  同樣的,揭面膜那刻,孔鐺鐺也沒什麼期待度,卻在漠然間,被鏡中一瞬白皙的臉亮到眼瞎。


  因為睡眠不足,孔鐺鐺早起后整張臉暗沉又沒精神,毛孔粗大,擠過的痘印更是斑駁明顯。然而就在這一刻,竟如同奇迹般淡化了一個大境界。就更別說那些正常的皮膚,孔洞不見,好似由底層里透出那種瑩潤光澤,白得發亮。摸起來還格外柔軟細膩,像整張臉充滿了水,彈力十足。


  「愣著幹嘛?」孔鐺鐺聽見郁錚打岔,原本挺煩他,卻不想這人也有提供建設性意見的時候:

  「面膜別浪費,精華擠出來,趁沒幹,按摩至吸收,保你像敷了第二塊,功效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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