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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移形大法

  卧龍鎮向南不過十里,便是神州七大名山之一的崑崙。昆崙山延綿八百里,主峰倚翠高一千八百丈,巍峨雄壯,山陡崖直,飛鳥難渡。


  前往大風城的古棧道從昆崙山腳繞過,本已是曲曲綿綿,又加年久失修,更見坎坷,過客行此,無不緩慢小心。此時已是晚上,雖有明月如盤,清輝奪目,卻依舊比白日險阻不少,但黑墨到了此間,速度卻非但不見減少,反是更加奮蹄如飛。


  談寶兒初時見前方黑影倒逝,而絕壁刀崖如惡鬼迎面撲來,只嚇得驚叫連連。談容一面柔聲安慰,隨手卻鬆了韁繩,任黑墨自己馳騁。談寶兒只嚇得魂飛魄散,但過了一陣,卻發現胯下平穩如常,甚至連顛簸都是難得見到,慢慢定下心神,由衷贊道:「小黑啊小黑,你雖不是雲騎,但比之真的雲騎可是強了太多!」


  黑墨似乎能聽懂人言,聞言長嘶一聲,足下更如生雲一般快捷。路邊飛鳥只見一陣疾風掃來,隨即一片黑影從路間掠過,一時只當見了山魅,急急躲避。


  談容將目光從崇山峻岭間收了回來,回頭笑道:「這畜生不經誇,你再誇他他早說不定飛上天去。對了寶兒,剛我聊了這麼久,你盡問我在前線殺敵的事,我還一點都不知道你的事呢,比如你總叫我老大,我還不知道咱倆到底誰大呢,你幾歲了,什麼時候生的?」


  談寶兒愣了一下,才訕訕道:「我今年十七……不過究竟是哪天生的,就沒人知道了。」


  「怎麼回事?」談容大奇。


  談寶兒黯然道:「我父母在我兩歲的時候就都死了,我是我們老闆收養的,他將收養我的日子,也就是每年的三月初十,當作我的生日。」


  談容笑道:「英雄不怕出生低。我看你聰明伶俐,若肯隨我從軍,來日立下大功,也可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另外告訴你個秘密,我也是今年三月初十滿十七!再過七天可就是我們的生日了!」


  「真的?」談寶兒又驚又喜,「咱哥倆竟真的一般大!不過,老大你殺的魔崽子比我多,我叫你老大那是絕對錯不了的。但你放心,小弟現在雖然還沒有開張,過不了多久,一定會趕上你的!哈哈,想想每次戰役結束,我們一邊喝酒,一邊將魔崽子的人頭擺出來,看誰殺的多,那該多爽!」


  談容搖頭道:「寶兒,殺的人多可未必就是英雄。古時候有位哲人說得好『苟能制強敵,豈在多殺傷』。」


  談寶兒詫異道:「老大,這狗能制服強敵,就是要多咬敵人,對方傷得越重對自己越有利啊!怎麼這人卻說不要多殺傷呢?」


  談容失笑,想起這小子一副無賴模樣,顯然不通文墨,耐心解釋道:「我說的不是黃狗黑狗的『狗』,而是『苟』。這句詩的意思是,只要能夠制服強大的對手,並不在於殺傷敵人的多少。」


  「哦!」談寶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談容苦笑著搖搖頭,正想說什麼,臉色陡然一變,一拍背上布包。一道金色閃電立時激射而出,劃破寂寂夜色,落入路邊草叢裡。


  「吱!」草叢裡響起一片怪異的慘叫聲,接著是一聲悶響,初放的野花被攪得漫空飛舞。同一時刻,談容飛身而起,雙足在花瓣上順次疾點而過,挾帶著那道閃電,似一道金色旋風,從草叢上方卷過,陣陣悶響和慘叫聲在草叢裡此起彼伏。


  月光下花落如雨,談容在花瓣上輕輕一點,飛身回到馬上。而他做這一切的段時間內,黑墨卻是速度不減,疾馳如電。


  「是敵人么?」因為黑墨的速度太快,談寶兒根本沒有看清楚草叢裡的東西。


  「是魔族的蛇人!」談容淡然答應,臉色卻忽然一陣慘綠,身體搖晃著,便要朝馬下倒去。談寶兒大驚,慌忙出手將他抱住:「老大,你沒事吧?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


  「不用!」談容慘笑著擺擺手,「之前著了那妖女一掌,傷了內俯,剛才運氣牽動了傷勢。不過不礙事,魔人隨時會追來,我們還是趕快趕路要緊!出了崑崙,上了葛爾平原,他們就再也追不上……哇!」卻是他說著話,張口噴出一口綠色的鮮血來,正中談寶兒胸口。談寶兒又驚又怕,叫道:「你先別說了!我們先離開這裡!黑墨,你再快些啊!」


  黑墨通靈,聞言四蹄疾奮,如一道黑色的旋風,順著棧道狂飆。談寶兒只覺勁風撲面,颳得臉頰如刀割似的疼,眼睛再也睜不開一絲縫隙,過了一陣,忽然感覺到談容倒在了自己懷裡,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本能的緊緊將其抱住。


  夜色里,只聽見風聲如箭,身體開始隨著黑墨極速馳騁而起伏,猶如身處汪洋大海,談寶兒心中害怕,不敢睜眼,一手將談容牢牢抱住,一手抓住韁繩,如抓住著一根隨時都會沉下去的救命稻草。


  奔了一陣,入耳漸漸有了巨大的轟鳴聲,又過一陣,大雨當頭澆了下來。談寶兒只覺那每一滴水珠竟都是說不出的冰寒,打在臉上竟如疾箭一般,說不出的疼痛,一時只疑是魔人伏擊,更添風聲鶴唳。他一個小鎮上的尋常少年,何曾有過這樣經驗?只覺一生之中,自己從未有如此害怕。談容初時尚有重重喘息,此時卻似沒了呼吸,身體慢慢變得冰冷無比。談寶兒感覺懷裡竟是摟了一塊寒冰,他說不出的驚恐,出聲想呼叫談容的名字,但才一張嘴,立被一股惡風灌進口來,便是啟齒也難。


  雷雨里,黑墨速度不減。


  漸漸地,談寶兒耳里除開轟鳴聲再沒有了別的聲響,臉上頭頂,被風雨侵犯,只如刀箭加身,又痛又冷,生平種種便在此時如走馬觀花似的在眼前晃過。死了,死了!他曾聽老胡說如果一個人在一瞬間回憶起以往的事,那就是離死期不遠了。奶奶個熊,老子不過是做了幾個時辰大英雄的跟班就掛了,老天爺,你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一念至此,淚水便要奪眶而出,但他隨即想起談容隨時會醒,被他看到未免顯得太過膿包,只得強自忍耐。


  這漫漫的長夜,卻不知何時是盡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墨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也再不見顛簸。談寶兒聽見耳畔風聲再沒有那麼急,緩緩睜開眼。立時便有一道紅光射來,眼睛微微一絲刺痛。入目是一片翠綠草原,前方茫無邊際,紅日從天地相接的地方露出半個身子,映得天地一片生機勃勃。回首向來之處,大雨初收,遠山如黛,峰巒影影綽綽,顯是這一夜馳騁,竟已走出了八百里昆崙山,踏上了葛爾草原。


  談寶兒重重吐了口氣,只覺得這過去的一夜,竟似比十年還漫長,如果不是想到身後有魔人追兵,怕自己早已堅持不住掉下馬來。他伸手抹去臉上雨水,只覺得全身說不出的疲倦,正想伸個懶腰,忽覺懷中一空,隨即便是「嘭」地一聲,似有重物墜地。他愣了一下,忙叫道:「小黑小黑,快停下!」


  黑墨一聲長嘶,果然定住身形。談寶兒姿勢狼狽地下了馬,快步回跑,過去將談容扶了起來,急道:「老大,你沒事吧?」


  談容的臉色綠得像四周的野草,呼吸已經若有若無,但聽到談寶兒的話,他竟然緩緩睜開眼睛,微笑道:「本來閻神昨晚要收我的,但聽你一晚上都叫我名字,還以為你是俺媳婦,憐惜我們夫妻情深,又放我回來了!」


  「滾你媽的!你大爺才和你夫妻情深。」談寶兒喜極而罵,鼻子卻是一酸,眼眶裡竟似有滾燙的水珠打轉。他與談容認識不久,卻是一見投緣,同生死過了一夜下來,竟似已認識了一輩子的好兄弟,什麼髒話也敢向外吐了。


  談容心下感動,卻只是笑笑,在談寶兒攙扶下站了起來。站在暮春清晨的草原上,抬眼望去,只見朝霞似火,春草如織,野花燦爛若錦,漫遊整個草原的長風從遠方徐徐吹來,驚起一片倏倏如松濤一般的鳴響。


  兩個人的心胸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填滿。


  談容慘綠的臉上竟是忽然多了一些紅暈,他手指著前方茫無邊際的草原,緩緩說道:「寶兒,過了葛爾草原,就是養育我神州子民的天河。天河的水,有東海的深邃,有南江的奔騰,也有波雪河的溫柔,是為天下第一河!每年的這個時節,上游的冰雪融化,流經這裡,那景象,簡直是有如萬馬奔騰,呵,要多壯觀有多壯觀啊……只是可惜,我不能陪你去看了。」


  「怎麼了老大?」談寶兒呆了一下,隨即語聲里竟帶出了一絲哭腔,「你是不是覺得帶著我丟臉,不要我跟你去京城了?」


  「不是!」談容搖搖頭,「寶兒,昨晚交手的時候我不小心中了謝輕眉的碧蟾****,費了一夜時間,依然無法將毒驅除。我所剩時間不多了,我下面說的話,你要仔細聽好。」


  談寶兒見他說話的功夫臉上的碧綠顏色已是越來越濃,語氣也是越來越虛弱,知他所言不假,只覺心如刀割,卻怎樣也不願相信,拉著談容就朝黑墨奔去,嘴裡叫道:「別說了老大,我們這就去找大夫!」「別傻了!」談容一把將他拉住,「碧蟾****,乃魔人萬毒之王,天下無葯可解。你若不想我死不瞑目,就聽我把話說完。」


  「你……你說吧!赴湯蹈火,小弟在所不辭。」談寶兒哽咽道。


  談容滿意一笑,道:「我此次回京,是因為在龍州城下立下了一些功勞,聖上封我為大將軍,召我覲見。另外卻還有一件要事。我家在京城,未出世前家父就在京中替我訂了一門親事,未來岳父是朝中重臣,卻是重情重義。前兩年,我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曾打算退掉親事,反被岳父訓了一頓,說是生死不改。這次岳父知我要回去,已來信說在準備婚事,只待我面聖之後即刻成親。還說……」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還說若我這月月底前若我未到京城,直接將女兒扔進我家裡來。」


  「你那岳父可真是混帳得可愛!」談寶兒破涕為笑。


  「可不就是!」談容苦笑,「寶兒,我是回不去了,所以想請你幫忙代我去一趟京城,取消這門婚事。不過我那未來岳父一生最重然諾,說一不二。他說生死不改,那就是絕對不會變,即便知道我的死訊也是一樣會將女兒扔過來做寡婦。所以,你只有扮成我的樣子去取消婚約,那才有效。」


  「這樣啊!」談寶兒沉吟起來,「我去一趟京城是沒有問題了,不過你那麼英俊瀟洒,我可怎麼扮也扮不像啊!」


  談容道:「要將你扮成我,倒是一點也不難。只是魔族的高手從我出龍州開始就在追殺我,你要是扮成我的樣子上路,會非常的危險。去與不去,你仔細考慮一下。」


  談寶兒頓時怔住。魔族殺手的狡猾和兇悍,這一路行來,他已多有見識。自己若扮成談容的樣子,那多半是未走到京城就會變成老鼠糞蛇糞什麼的。只是若不去,自己剛剛才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未免就有了和放屁等價的嫌疑。


  談容見此嘆了口氣,道:「罷了!寶兒,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此事太過兇險,你沒有必要為我丟了性命!」


  「老大你這是什麼話?」談寶兒頓時大怒,「別說你我一見如故,承你看得起我,以兄弟之禮相待。就算你我素不相識,就憑你是為國殺敵的大英雄,我也要完成你的遺願。再說了,大丈夫路見不平,自當拔刀襄助,那楚姑娘如花年紀,我又怎忍心讓她守一輩子活寡?」他話說得大義凜然,心中卻想:「若你不是你當老子是兄弟,我管你英雄狗熊,就算跪下來磕三萬個響頭,老子也不會上京城。」


  談容怔了怔,用力抬起雙手,拍了拍談寶兒的肩膀,雙目含淚,卻什麼也沒有說。談寶兒哈哈大笑,用力握住他的手,卻也是什麼也沒有說。


  男兒之間,有些話原不用說出來。


  將手從談寶兒手心抽回來,談容伸手將背上布包解了下來,慢慢解開布條。一路上談寶兒已多次見過這會放出金色閃電的布包的神奇,早好奇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這會更是凝神細看。布條解去之後,裡面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非金非玉,也不知是用何物造就。


  談容神色肅穆,嘴裡念道:「以孔神之名,乾坤寶盒,開!」說時右手食指按在盒子的正中央。盒子上一道金光流過,上下盒蓋間立時多了一條細小的縫隙。談容伸手揭開盒蓋,千萬道如蠶絲一樣細的金色閃電從盒子里遊了出來。


  「媽呀!老大快閃!」談寶兒嚇了一跳,就地一滾,翻出五步之外。「你窮緊張什麼,我還能被自己的東西傷了不成?還不快點回來!」談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從盒裡取出一件東西來。


  這是一隻大約三尺長的巨大毛筆,筆身比普通毛筆大了三倍不止,乳白色,有竹結,應該是一種奇怪的竹子,筆毛通體漆黑,光滑如錦,卻不知道是何物造就,神奇的是上面隱隱有金光流動。


  談寶兒訕笑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走了過來,邊走邊道:「原來是支筆啊!我還以為是把寶劍呢!」


  「這是羿神筆,傳說原為上古時羿神所有,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同其餘三件神器一起流落人間。」談容望著金筆,緩緩說道,「我原本只是個普通的書生,兩年之前,我偶然得到這盒子和筆,於一個偶然的機會和神筆心意相通,從中學成無數法術。」說時他將筆放進盒子,硬塞進談寶兒手裡,「寶兒,我現在將此筆送給你。開盒之法,就是剛剛我說的那句咒語。」


  談寶兒捧盒在手,心頭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望著談容越發慘綠的臉和真摯眼神,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談容輕輕拍拍他肩膀,笑道:「筆我雖然送給你了,但能不能發揮它的威力,就要看你是否能和它心意相同了。」


  談寶兒正色道:「老大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神筆!」


  「我相信你!上天讓我在臨死之前能遇到你,實是一種最好的恩賜!」談容說著輕輕嘆了口氣,又伸手入懷,摸出一塊金色的牌子,「這是聖上召我進京的金牌,你到了京城,雖然不必入宮面聖,但這金牌有莫大威力,沿途官員見了自當好生招待,能有很多方便。好了,我時間不多,你盤膝坐到地上。我幫你改變容貌!」


  談寶兒接過金牌收好,強忍悲傷坐好。談容在他對面坐下,嘴裡念念有詞,末了忽然伸出一掌,重重拍在談寶兒頭頂,一股熾熱之極的熱流流遍全身。


  「好了!」談容吃力地將手掌收回。


  這麼快?談寶兒詫異地睜開眼睛,然後他就看見了一生中最詭異的情形——「自己」正在對自己笑。盤膝坐在他對面那人無論臉還是身材,都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臉是慘綠色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談寶兒大聲叫了出來。但話一出口,他立時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因為他發現從自己咽喉發出來的聲音,竟和自己的聲音沒有一點相似,但卻和談容的聲音一模一樣!

  「不要怕,寶兒!」這個時候對面那個自己說話了,要命的是聲音和自己竟然完全一樣,「這是我從神筆里領悟出來的移形大法。顧名思義,這種法術能將兩個人的五官、臉型、頭髮、指甲、皮膚和聲音等等一切體現於外的特徵都完全對移,現在你的外貌聲音是我談容的,而我的樣子聲音則和你談寶兒完全一樣。」


  談寶兒目瞪口呆,隨即醒悟過來,自己這樣進京,自然是誰都不會懷疑自己不是談容。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法術!呆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事:「老大,你不會連我的小弟弟都和你的換了吧?」


  「滾!美死你!」談容笑罵著,作勢欲打,但手才一抬起,全身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談寶兒大驚,一把將他抓住:「老大,你怎麼了?」


  談容笑著搖搖頭:「我沒事!你記住了,我那未婚妻叫楚遠蘭,她爹是當今朝廷的戶部尚書楚天雄。移形大法至我死後,世上再不會有人能解,你要想恢復原狀,就一定要和神筆心意相通,其中自有破解之法。」


  「我都記下了!」談寶兒點頭答應。黑墨一直在旁邊吃草,此時忽然將頭伸了過來,馬目之中,竟也是滿含熱淚。談容摸摸馬頭,望著京城的方向慘笑著說了句什麼,忽然用力將談寶兒和黑墨推開,全身隨即冒出陣陣綠煙。


  當日龍州一戰,談容於百萬軍中力斬魔人主帥厲天,自己卻也被厲天反擊的魔氣震傷內俯,養了半月,傷勢卻依舊沒有全好,只是朝廷見召,卻不得不動身入京。而昨夜謝輕眉發出的最後一道暗綠光華,正是碧蟾****,談容一時大意,被毒氣通過手臂攻入心脈。這一夜之中,他憑藉高深法力和堅強毅力將毒傷苦苦鎮壓,此時大事交代完畢,心中再無牽挂,那毒便再也壓制不住,和著淤積的內傷一起爆發出來。


  綠煙越來越濃,空氣中瀰漫著陣陣惡臭,過得片刻,血肉化盡,原地唯餘一堆百骨,方圓三尺之內野草盡數為之枯黃。一代英雄,沒有灑血沙場,卻就此埋沒於荒煙蔓草間。


  彼時北風蕭蕭,黑墨仰天長嘶,一原離離之草盡作嗚咽之聲。談寶兒仰天怒吼道:「謝輕眉!老子要將你先奸后殺!」一聲吼完,卻已是淚流滿面。這一夜之間,他飽受驚嚇,卻生怕丟臉,強自忍耐,此時終於借著談容之死全數釋放出來,隨即想起自己身世悲苦,一時悲從中來,哭聲更無斷絕。


  也不知哭了多久,黑墨忽然將馬頭伸過來蹭他衣角。談寶兒止住哭聲,摸摸黑墨的頭,目視前方,黯然道:「小黑,今後這八千里漫漫長路,就要你我一起走了!」黑墨聞言低低哼了兩聲,一人一馬相偎一起,影子被陽光疊在一起,落在清晨的草原上,說不出的孤寂。


  談寶兒從馬背上談容的行囊里找到火石,於四周撿了些乾柴堆在白骨邊點燃,黑黑的濃煙直衝九霄。


  不久煙熄火滅,白骨成灰,談寶兒將裝神筆的乾坤之盒騰空,正要去裝骨灰,身後忽有一陣大風吹來,將骨灰卷得滿天都是,散入草叢,竟是再也無法找尋。談寶兒勃然大怒,回頭罵道:「****你奶奶!連你這鳥風,竟也來欺負人嗎?」罵完之後,卻忽見後方狂風起處煙塵滾滾,隱有腥氣和群獸嘶吼聲隨風送來。


  「靠!是魔人追來了!」談寶兒大駭,翻身便朝黑墨身上爬。但他在昨夜之前卻是從來沒有騎過馬,並不知如何上馬,昨夜爬上黑墨也全是靠談容相助。此時摔了好幾跤,竟是怎麼也爬不上去。


  煙塵慢慢靠近,裡面裹的東西卻也看得更加清楚。不看還好,一見之下,談寶兒幾乎沒有魂飛魄散。那煙塵里裹的卻是上千隻渾身綠皮的狼!


  「靠靠靠!」談寶兒連聲大罵,急忙又朝黑墨身上爬。但他越是慌亂,卻越是不能爬上馬去。狼群卻在此刻發現了他,當先一狼怪叫道:「談容就在前面,大伙兒上啊!誰能殺了談容,聖女和天狼大人重重有賞!」群狼齊聲鳴叫相應,腳下更是奔走如風。


  「你他奶奶的!狼也會說話!」談寶兒又急又氣,一面繼續朝黑墨身上爬,一面怪叫道:「老大啊老大,兄弟想不下來陪你也不行了。你那老婆多半要守一輩子活寡了,早知這樣還不如老子娶了她呢……哎喲,小黑,老子沒有上過戰場,腳軟還說得過去,你這畜生怎麼也腳軟了?你倒是給我起來啊!」卻是他胡言亂語的時候,黑墨前蹄一矮,忽然跪了下來。


  正焦急無比,腦後忽有迅疾風聲傳來,談寶兒不明所以,卻是本能地一彎腰,便覺一陣涼風從頭頂掠過,插入地面,細看時,卻是一支狼牙箭。他大驚失色,回頭看去,本是四足著地的群狼忽然人立起來,除開狼頭依舊外,身體各個部位竟和人並無兩樣,人人手持一把長弓,正搭箭朝這邊射來。


  「媽呀,竟然是魔族的狼人!」雖然早有明悟,但真的看見群狼變身,談寶兒依然嚇得倒退兩步,跌坐在地。


  「地」卻忽然動了起來,談寶兒促不及防下,又被反摔了跟頭,大驚失色下,雙手去抓地面,入手卻是毛茸茸的一片,身邊景物飛逝,細看時,卻發現自己竟已身在黑墨背上。


  原來黑墨通靈,見他搞了半天怎麼也上不了身來,索性自己屈下身來。談寶兒不解其意,竟以為它腳軟,但剛才他這一倒退卻無巧不巧落到了馬背上,黑墨立時飛跑起來。


  狼人見了紛紛吼叫,各自張弓射來,但黑墨其速之快,直如風卷光逝,一人一馬與群狼距離迅疾地遠了。


  談寶兒倒趴在馬背之上,姿勢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有心叫黑墨停下讓自己換個姿勢,卻生怕被身後緊追不捨的群狼趕上。


  過了一陣,眼前漸漸看不到群狼蹤影,他趴得難受,嘗試著坐了起來,只覺得這樣子面馬尾而坐,比之面向馬頭卻是少了逆風之苦,黑墨通靈,並不需自己駕馭,這樣坐法,竟然是最舒服的姿勢。他暗暗得意,也不再換姿勢,累了就倒躺在馬背上,一路竟是沒有出過任何的意外。


  草原的三月正值草長鶯飛,青草綠油油的,正是瘋長的時候。越深入草原,天空越發的藍,白雲也越發的白,草木清香混合著野花和泥土的芬芳鑽入鼻孔來自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談寶兒想起談容死後屍骨無存,魂散異鄉,固然可惜可嘆,但能埋骨於這草木間,塵歸塵,土歸土,植根於大地,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一念至此,他心頭悲傷稍緩,整個人竟似在一夜間長大不少。


  向著草原縱深處行走,漸漸開始遇到牧人放牧的成群羊馬。因為深怕魔人追來,除開大小便,他日夜都不下馬,漸漸和黑墨混得好似兄弟,騎術日漸精熟,在馬背上呆著已在平地上竟無任何不同。只是他大多時間依舊倒騎著馬,平躺在馬背上。放牧的牧民見這少年倒背騎馬居然如此平穩,又驚又奇,紛紛模仿,卻沒有黑墨這樣通靈的寶馬,人人摔得鼻青臉腫。談寶兒見此哈哈大笑,心頭悲傷漸漸淡消。


  過了兩日,他發現魔人並未追來,漸漸放心,他日里縱馬如飛,晚上找些枯草,就地而卧,路上遇到牧民,也上去攀談幾句,只是這些胡人說當今神州通用的夏語卻甚是拗口,一開始他聽不太懂對方說什麼,說得多了,連比帶劃下,漸能通意,說其自身目前景況,牧民們都是詫異之極,連連搖頭不已。


  原來從昆崙山出來后,本有兩條路去大風城。其中一條就是經葛爾草原,過天河,經歷南日關,過雲州城最後到京城。另一條則是從崑崙出來後走關中繁華之地,經鳳、桂、桐三州之地,最後過天河到南日關下。經葛爾草原到南日關要二十天,但另一條路則是捷徑,只需十天便能到達,最重要的是草原上常有馬賊劫掠,而另一邊卻治安太平。


  談寶兒聞言先是不解,細細一想下,卻嘆了口氣。原來當夜談容身負重傷,之所以選走葛爾草原,正是因為想到魔族殺手多半以為他會走另一條捷徑,會在前方埋伏。反是走草原的話,等他出草原的時候功力已然恢復,自不將任何敵手放在眼裡。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有料到自己還沒有走出草原已是歸天。


  想明道理,談寶兒繼續上路。他對馬賊的傳聞並非無動於衷,只是想起後方有魔人追兵,回頭已是不及。反是黑墨極是通靈,每每能察覺猛獸襲擊等危險,並且奔速極快,而大草原縱橫甚為開闊,想來即便遇到馬賊也可遠遠逃開吧。


  談容留下的包裹里清水乾糧充足,金銀頗豐,談寶兒路上遇到草原部落也偶然向牧民買些烤肉肉乾之類,草原上民風淳樸,見他生得斯文儒雅,也多是友善接待,一路上飲食並無憂慮。談寶兒見談容這張臉頗能引人好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從包裹里找出一套書生服穿上,果然更添幾分文弱,予人人畜無害的良好印象,一路行來很是得了些方便。


  閑暇時候,他將神筆拿出,仔細琢磨,卻始終無法與筆溝通,參透其中玄機。談容包裹里本有幾卷兵書,可惜他識字有限,看得似懂非懂,翻了幾次便被放進包裹。他離開卧龍鎮時身上原帶了三粒骰子,無聊時候便雙手互賭,奈何他兩隻手賭技一般的高明,想要什麼點子簡直是隨心所欲,賭了幾次便意興索然。


  一路之上再不見魔人來找麻煩,想來黑墨神速,他們想追也追不上吧。只是路上聽說黃天鷹最近似乎異常活躍,他不敢大意,處處留心,就是夜晚之時,也是和黑墨輪番睡覺。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天,漸漸已至葛爾草原的最深處,人煙卻漸漸稀少,一路卻連馬賊的汗毛也沒見一根,漸漸放鬆警惕。


  這日黃昏,眼見天色將墨,前方隱隱出現一片柵欄圍著成百上千個大蘑菇似的帳篷綿密相連形成聯營,知是有部族聚居,心想奔波多日,今晚就在這裡借宿好好睡一覺吧。


  走得近了,卻奇怪地發現帳篷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四周唯一聽得見的就只有風吹草低聲。「這裡人難道都出去放牧了?」談寶兒莫名其妙。他斜倚在柵欄邊,正不知如何是好,迎面忽有一道疾風猛撲過來,他不及反應,那道疾風呼嘯著從頭頂掠了過去,只颳得頭皮陣陣發疼。談寶兒愣了一下,隨即摸著頭頂哇哇亂叫。


  「呵呵,你們這些漢人的讀書人果然沒用,箭從頭頂過就嚇成這樣!」一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緊隨其後,一名手持彎弓的紅衣胡族少女從最近的帳篷里掀簾走了出來。


  少女站定之後,向著聯營深處叫道:「各位阿嬸阿姨,大家都出來吧,來的是個漢族相公,不是馬賊!」她似怕談寶兒誤會,用的卻是夏語,隨即立時又用胡語叫了一遍。她話音剛落,各個帳篷里探出一個個人頭,每人朝談寶兒看了一眼,才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臉上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神色。


  談寶兒恍然。之前他曾聽牧民說葛爾草原上有一股很強悍的馬賊,首領就叫黃天鷹,只這一路行來,卻連馬賊的毛都沒有見到一根,反是自己憑藉談容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很是受了些優待,沒想到了這裡卻被人誤會成了馬賊的探子,真是啼笑皆非。


  他正想措辭解釋,卻忽然發現這些人雖然人人手持弓刀,但卻不是老人婦女就是小孩,並沒有一個壯丁,正莫名其妙,卻見紅衣少女跟眾人低語幾句胡語,笑著朝他問道:「喂,那漢人,你真不是黃天鷹的探子吧?」


  談寶兒哭笑不得,心道:「你這樣問,我真是馬賊的探子也不會告訴你啊!」口中卻忙道:「不是,不是,千真萬確的不是!我剛從邊關過來,要回南方去,本來打算在各位這裡借宿一晚,看大家這個樣子似乎不太不方便,那就不打擾了。」說完翻身上馬,就要離開。草原人多數好客,眾人看他長得斯斯文文,又聽紅衣少女說他剛剛被箭射得哇哇亂叫,一時敵意盡消。紅衣少女笑道:「既然來了,還走什麼走?莫非你要我們胡戎人被整個草原恥笑連一個好朋友也留不住么?」


  談寶兒正求之不得,哪裡還會客氣,忙道:「謝謝!謝謝!」


  那少女回頭用胡語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陣,胡戎族人各自散去。少女回頭對談寶兒道:「兄弟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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