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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陰陽河12

  哦, 反正就是那啥的章節

  果然, 一頓老拳過來了,沒幾下就把龍湛餵了個飽足,趴地上好久起不來。


  餵了老拳還沒完,後邊還有——陸弘景把他扽起來, 拽回歇宿地, 扔給張思道,「老張, 找條結實的繩索把他捆了,天明時綁上馬帶走。」。語氣如此平常,如同招呼老張賭一把或是一起喝一盅,風平浪靜的, 當時看見的人都沒覺得什麼, 就當乾爹教訓乾兒子,只有老張這樣的多年生死交,才能從他平如鏡的臉上看出一絲絲暴躁。至於為何暴躁,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陸弘景的暴躁其實有點莫名其妙,他從這件事隱隱看出龍湛的死心塌地,這種死心塌地讓他微微感到不舒服。至於為何不舒服, 他自己也說不清白。


  那時龍湛還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刻不停地跟定, 就叫做死心塌地, 他對他的死心塌地, 遠在真正開始「愛」之前, 遠在這份始終死不去的「愛」剛剛冒了個小芽之前,那麼久遠,幾乎讓他以為,這,便是命中注定。


  老張看出端倪,以為老陸是對這趟北戎之行心裡沒底,或者是膩煩那北戎小王——人還沒到就躲躲閃閃地獻殷勤,所以要拿乾兒子撒氣,他也沒認真捆龍湛,只是對著他搖頭嘆氣:「崽子,叔跟你說,你乾爹那脾氣就像六月的天,一陣陣的,過了這陣他興許就好了。但話說回來,這次是你的不是,老喑(啞巴)似的跟了這麼遠,路上誰知道能出什麼事,你乾爹這是急的,叔給你拿幾個包子,吃了墊墊底,稍晚些你過去給他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龍湛不吱聲,老張當他沒明白,比劃著說道:「先吃,然後認錯,明白?」


  臭小子黑天里黑黢黢的一張臉沉得跟墨汁一般,絕不是個做錯了事的態度。


  罷,這也是塊茅坑石頭——又臭又硬!

  老張原本擠作一團的五官更加緊湊,他想再說些什麼,終是沒有說,長嘆一氣出去給他拿吃的了。


  說是拿幾個包子,虎牢關誰人不知陸千戶乾兒子的飯量?老張出去一趟,帶回來二十來個大包子,還有起碼一斤的肉乾。龍湛無聲無息地將面前一堆吃食划拉進肚子里,末后打了一個無聲無息的飽嗝。


  「你睡。」老張慈父一般對著茅坑石頭既臭且硬的臉說了倆字,轉身要走,後來想想又退了回來,再加上五字:可別再瞎跑。


  哪裡睡得著呢,還不是和著一堆繩子躺在地上,瞪眼看掛在穹頂的星星。周圍鼾聲高低錯落、此起彼伏,龍湛朝陸弘景卧著的方向望去,透過被篝火染透的層層夜色,他能把他的背影完完整整剪出來。他知道他也沒睡。睡著的人不會有這樣緊繃的後背。他的焦躁不安讓他感到無比安全和溫暖——這個人為了他的暗相隨吃不香睡不好呢。


  他們非親非故,只有一點虛無縹緲的名義維繫著一種不親不疏的關係。


  這個人當他是什麼呢?說是乾兒子,看起來更像是養來慰藉缺席的親情的一個替代品,也有可能是一個玩笑,甚至是對他自己的一種調侃:陸家人世世代代出情種、受情劫,我偏要略過情與愛,一步跨到養孩子上去,天爺能耐我何?

  假如他不能把這種關係往縱深里挖,這個人總有一天會找到一個正品,或是忽然不想玩笑了,更可能的是,他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個調侃不甚高明,任何一種,都會導致他抽身走人,如此一來,他龍湛要到哪去收那些水一樣潑出去的情?


  當然不至於不養他了,可這個養和那個養是不一樣的,當人養慣了,誰願意被當狗養?


  他要為他築一個家,不只是洗涮掃煮那麼簡單,還得混出點名堂來,想來想去,還是上沙場賣命最快,賣幾年命,如果還有命剩下,那至少不會混得太差了。前些天他顛三倒四地開口和他說自己的盤算,還沒說完就被他一句話打斷:「我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要入軍伍?吃飽了撐的你!你以為軍伍行軍是出門耍樂?你以為沙場是瓦舍?留著命多吃幾年乾飯,好多著呢!」。別看這人有時弔兒郎當,真下了定論,誰也改不了,他一句「留著命多吃幾年乾飯」,軍伍里就沒誰敢收他了。不跟著過來,讓他看看他的死心塌地,他能改主意?

  陸弘景使槍,槍乃諸兵之王,不好擺弄,擺弄好了便是大殺四方的利器。他手上這把「滾雲」出自兵器名家燕然之手,外有蓮花滾雲紋,內有機括,不用時可縮至數尺,背在背上帶走,用時按動機括,朝上一拔,可長至丈余,輕重適宜,用來十分趁手。「滾雲」是燕然的收官之作,鍛成之後便封爐罷手,不再鍛制任何兵器。也是陸弘景收到的「有價無市」當中,唯一一件沒有想方設法還回去的東西。實在是愛極了,下不去那個手拿去還給人家,厚著臉皮收下以後,他待這把槍就和待自己的乾兒子差不多,閑來無事便抹抹擦擦,養護得挺不賴。


  物件用老了以後,和自家主子就有那麼一種心有靈犀,手到槍也到,就在那密葉馬揚蹄奔到眼前之時,陸弘景矮身一跪,槍頭朝上猛力一挺,那匹馬就被鋒刃劃破了肚腹!滾熱的血和腸肚淋漓而下,澆了他一身。馬兒依著慣性朝前再奔一段,便轟然倒下!


  正在此時,藏在草叢中的兵們瞅准了時機拋出絆馬索,絆倒了好幾匹馬,前邊倒的馬又帶倒了後邊的馬,暗夜時分,人喊馬嘶的,場面亂了,兩邊的人混戰在一起,你來我往殺過幾個回合,陸弘景領著兵們且戰且退,他要把他們引到一處斷崖附近。那兒有一處用來捕山豬的陷阱,夠深,夠寬,裡邊埋的東西不單止是削尖了的竹箭,還有山豬炮,任何活物一旦掉下去,立馬炸個稀巴爛!


  那十幾個穿黑袍的「人」緊緊咬在他們背後,人數比他們多,手上的鐮刀也不是吃素的,相當難應付,很快,他們就覺得吃力起來。陸弘景身上掛了好幾道彩,加上剛才讓馬血馬腸肚澆了一身,這時候看起來忒怕人,跟著他的幾個人,有熬不住的已經開嗓問他了:「頭兒!傷著哪了沒?」,這貨分出左手抹了一把臉,笑得呲牙咧嘴,模樣跟那挨千刀的厲鬼差不多,直接回人家:「沒事兒!好著呢!喂得差不多了,該收山回家嘍!」


  收山回家就是讓跟著他的兵們散到一邊去,他要把這些東西送坑裡了。


  兵們是多年的親兵,和他手上那把槍一樣,都有說不出的默契,聽聞他這一嗓子,即刻各自四散跑路,黑袍們顯然對這種打著打著對手就不見了的狀況沒有絲毫準備,愣了一會兒,發現前面還站著個不怕死的,便就都沖著他去。


  本來事情進展得挺順利,眼看著這些黑袍就要落到陷阱里讓山豬炮轟成渣渣了,誰曾想山崖邊上落下一塊石頭,還不算小,磕磕絆絆一路彈跳著,最後掉入陷阱當中,就這麼巧。石頭一落下去,剛好砸到山豬炮上頭,轟隆一聲,陷阱暴露了。


  一切都這麼巧。


  陸弘景和他那一隊親兵心裡都只有一個想頭: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堪堪剎在陷阱二十來步之前的黑袍們讓山豬炮轟得一陣耳鳴,緩過來以後,十幾把閃著寒光的鐮刀一同逼向陸弘景。當中一「人」驟然發難,從前頭一刀剮過來,他本能地朝後倒,想要避開刀鋒,卻不料身後還有一把刀等著!那把刀瞄準是瞄準他的腰部掃過來的,一刀過後,便是腰斬!

  「頭兒!!!」一隊親兵捂不住嗓子眼兒里的驚叫,從躲藏的地方躥出來,瞬間就暴露了自己行藏!

  連陸弘景在內,人人都料定他必死無疑,然而那一刀卻沒將他破成兩截,倒是那持刀行兇之「人」悄無聲息地軟軟倒下,碩大沉重的巨鐮也噹啷一聲墜在地上,刀尖剛剛好擦著陸弘景的左臉頰釘進地皮!

  「蕭千戶!頭兒!是蕭千戶!」


  陸弘景還在喘息未定,親兵們已經放開喉嚨喊上了,所有嗓門都帶著一股劫後餘生的大慶幸,樂顛顛喜滋滋,連調門都變了,拔得好高。


  然後兩隊人匯成一隊,這下不用藏也不用躲了,直接操刀子和那幫黑袍干!

  「老蕭!」陸弘景不人不鬼地從地上爬起來,攥住滾雲,一槍扎住右邊那個想要搞突襲的黑袍,再一掙手把槍收回來,邊收拾局面邊耍貧嘴:「你不是在東邊項城方向的么,咋的走這頭來了?」


  「看見告急焰火,順路。」


  「嘖嘖!就是嘴硬!說你放心不下兄弟我特地過來看看能死了啊!」


  蕭煜眉峰微陡,看了一眼「血肉淋漓」的陸千戶,不知怎麼的就忽然出手,一劍橫劈,劈得陸千戶措不及防,幾乎當場給劈成了瓢禿!


  「……你個死舅子的!直說要我命不完了么?!耍這種快刀,老子要是再慢半個調,頭都給你削平了!」


  「至少現在還在你脖子上呆著。我若不快,你如今還有機會站我面前耍嘴皮么?」蕭千戶乃是陸千戶命里剋星,兩人一旦拌嘴,陸千戶贏面甚少,更何況他還不佔理!


  「好!就算是為了救我命,你不能先吱一聲么?!」


  冷臉蕭千戶冷眼掃過不人不鬼的陸千戶,躊躇有時,勉為其難道:「吱。」


  ……


  「……算你狠!老子不和你一般見識!」


  兩人各自收拾局面,待收拾妥帖,天也快亮了,兩隊人馬匯合著往虎牢關走。本想留幾個活口來著,不料這群黑袍倒是挺有血性,沒等被捉便自行了斷,往嘴裡塞一顆什麼,「蓬」的一下從內往外燒起來,灰都沒得剩!


  唉!

  到虎牢關的時候,日頭過午,陸弘景那身「行頭」一路招搖而過,驚壞不少同袍,一個個都咋呼著要請軍醫,這還不算,這群人基本是抬著他進營房的,前後腳進來的是軍醫,人家上下打量幾眼,便直截了當地奔他左手手肘上的傷去。


  這個地方的傷才是最重最致命的,若是料理不好,左手很有可能就此廢了!

  方才處在險境,多疼都不覺得疼,現下安穩了,疼痛也一波波穩穩地翻上來,疼得陸弘景頻頻蹙眉,但也只是蹙眉,這貨向來愛面子,旁人面前,絕不做損面子的表情或動作。這道傷實在太深了,清創與縫合都費了軍醫老大功夫,也即是說,這貨隨著軍醫針針線線的穿穿繞繞也受了老大的罪。他緊緊抿著唇,就跟軍醫那針針線線都縫他嘴上似的,哀嚎痛呼都一同抿在齒縫當中,唇都給他抿白了。


  好容易熬到軍醫縫完了針上完了葯,看熱鬧的和看門道的都一同撤沒了,就剩他一人的時候,他才呲牙咧嘴噝噝吸氣,哀哀號啕:「這群死舅子手夠黑啊!一刀過來幾乎把老子的手給廢了!真是,流年不利哇!過兩天看好點兒了,說什麼也得上天王廟拜拜去!」


  這貨嘀嘀咕咕,猛一抬頭,正看見龍湛巴在窗戶那兒,探頭探腦地往裡瞄。


  讓他坐,他便緩緩而來,老實不客氣地撿床沿坐下,輕聲慢語問他:「傷哪了?我瞧瞧。」


  也不等他答,自顧自伸手去掀。


  陸弘景煞白的臉綠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攔,攔也白攔,燕然三下五除二便把他的手格開一邊,再兩下就摸了個一清二楚,摸清楚以後輕聲慢語質問他:「怎麼這樣不小心,手肘是能傷著的么?傷再深一分,你這手就廢了!」


  說完這一句,燕然微微仰頭,從下往上斜覷他,半晌,忽然湊到他耳旁,聲音低低的,笑遞一句私房話:「廢了倒好,和我回西域去。那兒有黃沙萬里,良馬無數,美酒盈樽。有快活肆意,對酒當歌,明月幾何,如何?不如這就隨我去了罷。」


  聽上去是商量,語氣里何曾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陸弘景白著臉道:「沙場之上,小傷小痛在所難免……」


  「君則,你欠我一條命。當年我把命換給你,不是讓你這樣亂來的!」燕然舉手擺了擺,截斷他話頭,擺明了不想聽他說,「罷了,下不為例,若是再有下回,我便帶你回西域!」


  陸弘景還想說些什麼,燕然遽然探出一隻手,那手先從他右肩頭過,順著脖子往上爬,水似的蔓延過大半張臉,最後停在他唇上,「君則,我不說玩笑話,望你何時都記得,你還欠著我一條命!」。話說完,他又仔仔細細盯著陸弘景瞧了一會兒,瞧得他別不住勁,眼睛四處躲了,他才再開尊口,也是笑笑的,略狎昵,「你這唇生得多好,飽滿極了,好像總汪著兩層水,看一眼就渴。」


  陸弘景簡直挑不出話來回,悶聲不響地扭脖子閃邊,卻被燕然一把定住,他一雙眼睛瞅定他,慢條斯理道:「眼睛也生得好,若是純黑的,那就更好了……」


  純黑的眼和純黑的發屬於另外一個人,燕然這是透過他的眉眼在看另一個人,他的迷戀和調笑,以及恰到好處的痴情,都是給另外一個人的,只不過那人沒了蹤影,總也找不到,他無處可去的迷戀痴情便要偶爾出來透透風。


  「其實金髮金眼也挺好,別有一番殊艷,更容易蠱惑人呢……」


  這話說的!就等於是公開調情了!


  別說是陸弘景,旁邊站著的老張第一個受不了,他咳嗽一聲,扔下一句「還有事」,這就麻溜躥了,臨躥之前還拖走了狗崽子龍湛。


  龍湛有著獸類的直覺,他直覺這個燕然不是個好對付的,還直覺他對陸弘景有種不倫不類的情愫,一邊想拿到手,另一邊又想掛起來,掛在半空自己逗自己饞。


  這很險,吊在嘴邊的東西,手一松,他就進了他嘴裡了,隨時的事。不鬆手,那是因為志在必得。


  被倒拖著拖出門去的龍湛眯起眼盯著燕然看,後者還他一個頗有深意的笑。


  「脖子上掛的是什麼腌臢玩意兒?」


  還是輕聲慢語的點評,順道過一過手,掂一掂,看出是顆不知種類的牙齒了,乾脆損一句,這一套,燕然做得很自然,經他點評的人或物件,要麼成了無價寶,要麼一文不值。


  「乾兒子送的,一片心意么!」


  這貨嘿嘿傻樂,一樂就沒邊兒,有點兒瞎顯擺,也有點兒有了后招,以後日子不愁的意思。燕然看了不動聲色,只是笑。


  「只聽說你有乾哥乾弟乾爹,沒聽說你有乾兒子,什麼時候的事?」


  「沒多久,就前幾個月,我想過了,這輩子沒打算婚娶,有個乾兒子靠著也好,將來老了老了,還有個人照料一番,也不錯!」


  「哦?就這麼缺人照料那不然我給你做乾兒子,如何?」


  這一嗆聲,直接把陸弘景嗆沒音兒了。


  「……別說笑……」


  大我一輪不止,還要給我做乾兒子,起什麼哄!


  「沒說笑,過一陣子得閑了,隨我去雁棲山小住一段。」


  意思是乾兒子你已經認了,我沒和你計較,但我心裡到底膈應了,讓你上山住一段,那是給我解疙瘩,若不然,我心氣不順,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能幹出什麼來。


  「……這事兒……再說吧……」


  「不能再說,就這麼定了!」


  燕然仍是笑,手從他脖子上掛的那顆牙上下來,又拐個彎到他脖子上抹了一下,「來,走之前給你個好東西。」


  亮在陸弘景眼底的,是個碩大的海螺殼,非常之大,品相完好,絕不是那種扔鍋里煮了,吃完了肉以後扒拉出來的殼,應當是現捉活螺,倒一種藥水進去化掉肉身,僅僅剩殼,專做盛東西用的容器,圖的就是新奇好看。螺殼裡裝著一坨油漬麻花的玩意兒,看不出本相,壓根猜不出是什麼,又是用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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