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風雨歸舟
一、四大臟
民間形容「四大臟」,有說「癩痢頭,臁瘡腿,娘們屄,畫匠嘴」的,有說「虱子頭,裹腳帶,殺豬水,畫匠嘴」的
民間形容「四大臟」,有說「癩痢頭,臁瘡腿,娘們屄,畫匠嘴」的,有說「虱子頭,裹腳帶,殺豬水,畫匠嘴」的,前邊仨老也變化,只有第四個,「畫匠嘴」是鐵板釘釘的臟,公認的臟,不論怎麼洗也洗不凈的臟。
有人要問了,畫匠嘴為啥這麼臟呢?不可能吧?見天到晚的穿得人模狗樣,坐那兒弄弄紙筆、弄弄硯台、弄弄顏料,髒得到哪兒去?說不定還有美人在旁「紅袖添香」的幫襯著,沒說艷福就夠了,還臟?!
咳,您說的那是畫師,不是畫匠,畫匠是幹嘛的呢?畫匠是弄土木的,就是這麼一個土木局子,裡邊有木工、泥工、瓦工等等等等,畫匠負責往已經造好的房頂子、房檐子上畫畫。這是畫匠。畫匠嘴為啥臟,你畫畫那筆,總不可能啥時候都不皴吧?皴了,乾巴了,描不出圖樣了,咋辦?你總不可能擎著一大罐水爬上去描吧,舉著多重啊!這個時候,畫匠的嘴巴子就派上用場了——筆頭干,擱嘴裡舔舔,潤潤筆接著畫,半天下來,那嘴就五抹六道的了。所以說它臟。
廖家是土木世家,也是畫匠世家,打從一起頭他們家就是畫匠出身的,經過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到了廖秋離□□父這輩上,突然就旺發了。廖秋離的□□父是個多面手、能人、猛人,點穴堪輿的功夫出神入化,相面的功夫也很硬扎,跟對了人,投對了路,跟到了當時還不是那麼成氣候的一夥義軍,投到了義軍頭頭蕭義隆的手下,又出錢又出力,過了多少年,天下成了蕭家的了,廖家也因為有驤隨之功,得了塊御賜營造廠的牌子,皇家的活計都讓廖家攬下了,小點兒的活計都不屑攬,能不旺發么!
生意場上春風得意,家裡的人丁也跟著興旺。廖秋離兄弟五個,姐妹五個,十個崽子都是同一個窩裡抱出來的,同父同母,廖秋離的爹廖世襄沒納妾,掌著這麼大家私居然不納妾,也是個異種了。
更異種的是這家的幾兄弟。
大哥廖允文,叫著允文,其實卻是吃鏢師這碗飯的,平日里少言寡語,誰說得他煩了,悶聲一吼:別鬧!然後所有人都不敢鬧了,這就是大哥范兒,氣派,一嗓子定乾坤!就沖這派頭,江湖人說他「寡言穩重」。
二哥廖允武,叫著允武,卻是一點拳腳不懂,反倒愛和胭脂水粉針頭線腦攪和在一起,開著全帝京最大的幾家脂粉鋪和雜貨鋪,趁錢,手敞,按著老輩人的說法就是「漏風掌」,把手指頭併攏,到太陽底下一照,嚯,滿眼的窟窿,手指縫壓根不嚴絲也不合縫,錢財老也往外漏哇!就跟那錢不是掙來,是順水漂來的一樣,隨隨便便就出手了,逢到災荒年,要施捨義粥,老二一準跑在最前頭,除了周轉用的銀子,其餘全部放出去施捨義粥、搭棚子、買葯,還有那路邊倒斃的,也買一副薄棺材裝裹了,抬去埋,好歹也是發送。因二哥仗義,江湖人贊他「義薄雲天」。
三哥廖允公,跟著他們的爹掌營造廠,廖家營造廠越做越大,原來四個台口,現在增做八個,他們的爹一時半會兒顧不過來,於是讓老三跟著管。老三門兒精,笑面虎,比之老爹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腦子就是一把算盤,賬目啥的就不必說了,誰也別想跟他打馬虎眼兒,誰也別想在他面前矇事兒,誰打馬虎眼兒誰倒霉,誰矇事兒誰倒八輩子血霉!人說七竅玲瓏心,他那心眼兒少說也有一百來個竅,和他比心眼孔子的人,趁早一邊兒呆著涼快去!空口說說可能不那麼好明白,咱說件事兒就明白了。比如說吧,有一回,夏景天,天熱,老三出門,想到家附近的台口看看生意,走到街邊,碰到瓜攤子吆喝買賣,西瓜怎麼怎麼甜,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便宜,他站下準備買一個,那賣瓜的頭一回過來這兒賣呀,他不知道和他買瓜的這個人難弄啊,他就是看見老三細皮白肉的像個書生,想「混秤」,四斤六的瓜他給約(yao)成了五斤!這不倒霉催的嘛,混誰的秤不好,混這位的!老三當時也不言語,就把瓜拿起來在手上掂了掂,問那賣瓜的,夠秤嗎?賣瓜的要是個明白人,這時候就該鬆鬆口,送兩句好話,另挑個大點兒的瓜給他就了結了,可他沒有,還要嘴硬,說我這兒最公道,說五斤就是五斤,一錢不少!老三沒見過這麼託大的,就笑,笑著說那賣瓜的,我說你不夠秤,你這瓜四斤六兩二錢,差著我三兩八錢呢。賣瓜的也是個找倒霉的,他以為這傢伙蒙數呢,哦,你說四斤六兩二錢就四斤六兩二錢啊,哪那麼准!就又說了,差一兩這一車瓜不要一個子兒,白送你!好么,白送。然後這倆人就到廖家台口那兒去了,隨便找一桿秤約,真可怕,就是四斤六兩二錢,一點沒多一點沒少!賣瓜的不甘心,嚷嚷著說你們串通好了來騙我的瓜!換一把秤試試!然後他們把一條街的秤全拿來了,校準了星子,一把一把約,忒怕人,都是四斤六兩二錢!賣瓜的那臉都灰了,然而說出去的話就好比放出去的屁,收也收不回,只能眼睜睜看著老三把一車的瓜卸下來,整條街分了、吃了。正傻站著,疼得肝兒顫,老三過來了,遞給他一小袋碎銀子,說,本來挺好的瓜,做什麼不好好賣呢,非得混人幾兩的秤,這幾兩吃得飽?發得了財?從今往後好好做營生,足斤足兩,種多少我要多少。賣瓜的想不到還能有銀子拿呀,嘴裡答應著,哈著腰退走了,回到家一秤那袋碎銀子,正是那一車瓜的瓜錢,一點不多一點不少!老三這份精明厲害,江湖人服了,說他「精刮老道」。
四哥廖允能,承嗣了廖家的正統,就是土木活計,從點穴堪輿到泥工、瓦工、木工,反正營造廠裡邊的活計他都要知道。這麼多活計他都學下來了,而且能鑽研,愛琢磨,獨獨對畫匠這門活計不愛動手。看了就討厭,懶怠拿筆拿顏料,你說他嫌這活計臟么,泥工見天到晚的和泥,全身都染泥,不比畫匠乾淨到哪去,說到底就是不愛,沒興緻,不想干。其他的土木活計他做得挺好,說挺好是說少了,該說頂天的好,做一條龍,點上睛說不定就能飛走了!就有這麼神奇。老四這份活計,江湖人也敬服,說他「巧奪天工」。
老五就是廖秋離。怎麼的到了老五這名字就不合轍押韻,不跟著「允」字走了?前邊四位——允文允武,允公允能,齊全了,還能允啥呢?允不起來了,只能另外想轍,那年秋梨大豐收,滿帝京都是這個東西,廖他爹見了有感而發,乾脆就叫秋離了。要是那年豐收的是蘋果呢?紅棗呢?冬瓜呢?倭瓜呢?這東西還真不能細想。
甭管怎麼說,老五就叫了秋離這麼個挺「傷感」的名字,表面上看,這名字和梨子沒啥聯繫,只會讓人想到些凄風苦雨,什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什麼「老荷葉,色蒼黃,老桿風搖蕩」之類的,苦哀哀,活著沒幾天奔頭的那種苦,不吉利,廖秋離他娘為這名字還曾和他爹鬧過,狠鬧,硬說這名字跟馬上就要「吹燈拔蠟」了似的,不好,趕緊換!他爹問他娘,那依你看換成什麼好?他娘是認真讀過幾天書的人,然而並沒有啥新鮮想頭,生個兒子,當然想他平安長大,一生沒病沒災就好,於是想了想說,要不叫「來福」?他爹一臉的「欲說還休」,默默看著襁褓內的兒子,想,不是爹成心的,是你娘她……
好在他娘主意多,一會兒一個,出了滿月,老五又不叫廖來福了,改叫廖五福,老五么,剛好對上五福臨門,就這麼定了,五福,廖五福!他娘三十八才生的他,前頭四個哥五個姐這時候都大了,一天到晚聽自家娘親一口一個五福的叫著,都不落忍的,對這位拉秧墊底的「毛毛」只有同情的份,不敢多嘴,生怕自家娘親興緻一來,把他們的名字也一同改了……。五福叫到了五歲上,突然又改回了秋離。怎麼又改回去了呢?是這麼的,廖五福五歲上生了場大病,幾乎沒病死,瞧了多少家醫館都不頂用,哪家醫館都讓趕早準備裝裹,省得人咽了氣沒得發送。他娘不死心,哭過一場,心一橫把他帶到了雲清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