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對戰

  入夜時分,深山老林里一個被屠盡了的北戎村落當中,幾十個活人與一個不知死活的怪物對峙著,雙方都在等對方一剎那間露出的破綻。周圍的氈房還沒燒盡,偶爾嗶啵一聲,火光映出的人影投在地上扭曲著跳動,這是一種微妙而詭異的平衡。


  打破這平衡的,是一個舉著石頭從背後襲來的人。這人燒得看不清面目,身上帶著很重的刀傷,就要死透了,居然還有力氣舉起一塊石頭,一步一踉蹌地挪向那東西的背後,似乎打算一石頭砸死它,報血海深仇。然而還沒挪到足夠近,那東西就發覺了,反手一刀,要把這半路殺出來礙事的破成兩截,陸弘景在它前方,那個半死不活的人在它後方,兩邊離得不近,要救是萬萬來不及了!


  他把兩枚二踢腳往身上一擦,擦著了扔出去,碰的一聲,那東西動作凝滯一瞬。


  就等這刻了!

  他飛身迎向它的刀鋒,險險在刀刃招呼到那人後腰上的當口,把人扯開,拋到一邊。他自己卻墊在了那把鐮刀下面,險些被一刀兩段!


  這時候當真顧不上什麼好看難看了,他逆著它的刀鋒,在地上轉著圈地打滾,期間有好幾次幾乎讓那鐮刀一刀切掉頭顱,周圍觀戰的兵士一顆顆心都別在嗓子眼上,嚎又不敢嚎,救又不好救,都怕弄砸鍋,害了頭兒一條性命。


  那東西果然刀法純熟力氣過人,那樣一把碩大的鐮刀,在它手裡就跟小玩意似的,舞弄得相當漂亮,如今情勢,怎麼看都是它佔了上風,然而它卻沒有抓住最好時機一擊斃命,反而像是要逗弄誰似的,那把刀凈往陸弘景臉上的覆面招呼,刀刃揮舞時帶著的殺氣割斷了陸弘景臉上的覆面,那東西一個泰山壓頂壓下來,他提槍抵擋,兩邊臉對臉眼對眼,這下誰把誰都瞧透了!


  那東西似乎有一瞬的愕然,愕然到連陸弘景都發現了。


  怎麼,難道它認得我?

  兩個實力差不多的人相殺,最怕分神,那東西愕然一瞬,勁道鬆了一些,陸弘景立馬出盡全身力氣朝上一頂,格開那把壓在他頭頂的鐮刀,躍到一邊站定,兩邊再度變成對峙狀態。


  這一番折騰,陸弘景整面後背都濕透了,經過這次交手,他知道對面站著的東西十分棘手,這個吸血屠村的案子,一定不是個小案。他還有好幾重顧慮,不知道這東西數量到底有多少,在這村子附近的又有多少?殺人作案,得手后本該盡數撤走,怎的又殺個回馬槍?


  怕還有沒死透的,轉回來補刀?


  回來的只有這一個,還是有一群,若是有一群,他們在這兒停留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


  陸弘景掂量一番,心道:好歹弄到一個活口,把人帶回去養好了,說不定也是一條線索。


  他打定主意,示意眾人即刻退走,王七把那個傷重的活口往背上一背,拿絆馬索綁好了,隨時準備隨大流撤。王一矮胖敦實,鑽天拱地特別靈活,換防時就地休息,他閑不住四處鑽,這一帶的山路沒有他不熟的,他來打頭,王七背著傷號,走中間,其餘兵士各自跟上,陸弘景斷後。


  那東西見他們要撤,一聲唿哨,村子盡邊上,大概數百步開外,樹木枝葉隱隱搖動,有東西從那邊過來了。


  果然不止一個!

  「別往山上去,往山腳下的林子里走!」


  陸弘景知道這群東西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他們有馬,真跑起來雙腿跑不過四蹄,只能往林子里鑽,論地形,這些人不如他們熟,進了林子,到處都可以打埋伏,它們跟進來之前多少要掂量掂量。熬到天亮就好了,這些東西只是引路的,必定不能久留。留久了,萬一大批援兵殺到,它們不好收場。


  他們一隊人往林子里撤,撤之前還放了一枚告急焰火。王一走在前頭,專挑那刁鑽的地兒走,基本沒路可走,又是藤又是山螞蟥的,走著走著,一不小心還給糊一臉蜘蛛網!


  那群東西若是騎馬進來,有得它們好受的!


  進了林子不一會兒,眾人聞到一股燒樹木的味道,起頭以為是燒糊了的北戎村落那邊飄過來的氣味,細細一聞,又覺得不對,味道太厚了,像是近處散出來的。再一看,林子外圍冒出火光濃煙——這群東西在燒山!

  到底還是低估了它們的險惡程度,沒工夫追進林子來,便一把火燒了山,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眼看火就要燒到跟前來了,一陣陣的熱浪炙烤著,林子里的一隊人不得已又往縱深里撤。


  「頭兒,我記得前邊有個山洞,可以通到來時的一條小道上,咱們進去吧?」王一壓低了嗓門問陸弘景討主意,陸弘景「唔」了一聲,一隊人摸黑朝前走,摸索著找到那個山洞,閃身進去。好在林子夠大夠深,這處山洞也夠大夠深,走過一段逼仄的夾道,前方豁然開朗,再走一刻就看見他們來時行經的那條小道。一隊人長出一氣——從這兒開始都是相對平坦的道路,樹木也少得多,要藏伏兵不容易,今日月色特好,山洞裡邊一眼能把外邊小路的情形看個一清二楚。


  王一先摸出山洞,四處查探了一會兒,不見有異,這才一打手勢讓他們都出來。


  一隊人順著來時路走,因為帶了個重傷號,又兼撞上這群鬼怪東西,人人心裡都有點兒鬼影幢幢的,走得比來時慢多了,正走著,王七忽然壓低嗓門喊道:「頭兒!這蠻子快不成了!」


  陸弘景緊走幾步上前看究竟。


  這個燒掉一半的人是個中年男人,傷太重,從頭到腳沒幾塊好肉,最致命的還不是燒傷,是從左肩一直切到右腰的刀傷,這一刀要是再深一點,這人便當場了賬了。


  「魏老四!葯拿來!」


  陸弘景朝扭頭招呼一聲,後邊過來一個瘦高條的少年人,太高太瘦,脊梁骨老也抻不直,含胸駝背,整個人跟長老了的豆芽菜似的蜷著,口齒還不利索。


  「頭、頭、頭、頭兒,得趕趕趕緊、找找找塊、平平平地把把把他、他放放、放下!」


  少年人千難萬難地說完一句話,往那北戎傷號嘴裡塞進一顆丸藥,探了探脈息,「不不不能再、再走了,再、再走,這這這人死死死定了!」


  誰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這半死之人是唯一一個活口,能保住他一條命,就等於保住了查探的線索。


  一隊人就地停下,圍成一圈,魏老四和陸弘景在裡邊,其餘人在外圈警戒。


  兩人打配合,先給北戎傷號簡單止血、包紮,幾下弄好,剛準備要收尾,周圍樹冠頂上忽然有一陣細細的「噝噝」傳來,眾人本能抬頭,有人舉火把朝天一撩,正正撩到一道蛇影,還疑心是瞧走了眼,待到多人將火把舉過頭頂,望到鋪天蓋地、懸挂在樹冠頂上吐著芯子的蛇堆時,所有人的雞皮疙瘩都從大腿一直蔓延到了後背,又蔓延到了胳膊。


  「我個天爺!哪來那麼多的蛇!」王一嗷嗷叫,縮肩塌背的,恨不能整個人藏進衣服里不出來。


  蛇太多了,樹冠上掛不住,噼啪往下掉,有些直接掉在人身上,人人都忙不迭地扯拽這些不速之客,手摸上去,滑滑溜溜、冰冰涼涼,忒噁心人了!

  一隊人一邊忍著噁心一邊朝林子外頭奔,都不敢細想腳底下踩著的是些什麼東西。王一躥得飛快,剛到林子邊緣他又退回去了。


  「……」他不敢吱聲,只敢拿手指指戳戳,陸弘景順著他的手,看到林子外邊小路上的十來騎人馬。馬是密葉馬,個頭比汗血馬還要大,通體烏黑,黑得發亮,這類馬野性難馴,然而一旦馴服了,到死只認一個主子。人是不是人就不知道了,十來個穿黑斗篷的東西筆管條直地坐在馬上,一看就是在等著蛇堆把他們攆出來,然後以逸待勞,一網打盡。


  林子里的蛇有毒,雖不是致命的劇毒,但也能讓人全身麻痹倒地不起,退是退不回去了,只能往前。


  「王七、王一、魏老四、張天、許六、江海,你們護著傷號往北走,其餘人等跟我往南去!」陸弘景分派完畢,一隊人變作兩隊,輕車熟路地各走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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