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沒想到撿來個大胃的
本來那搓澡的說他起碼剝出四斤死泥來,費死勁了,要陸弘景出雙份工錢,陸弘景還打算耍個嘴皮子來著,後來一見成效,立馬閉嘴,默默然掏了腰包,爽快付賬。
衣衫倒是齊楚了,就是腳上那雙鞋沒得換,破孩兒那雙腳腳板挺大,店家那邊能尋摸來的鞋都不合適,這時候所有店鋪都打烊了,要換也得明天再說。
他們一前一後走回客店,也沒聊閑天,直接吹熄燈燭躺倒睡覺。
夜裡破孩兒沒睡著,翻身翻得輕手輕腳,喘氣兒也輕輕的,心事隨著床板響了幾下、又嚇了幾下,後來徹底躺成了挺屍,再也不敢翻動。
陸弘景心裡嘆氣,白日里他還天馬行空地想著這一對寶貝蛋兒是哪個仇家打發來尋仇的,到了夜裡就覺著這想法純屬瞎扯淡。睡了一會兒沒睡著,他那腦袋又開始瞎尋思,想,破孩兒難不成是他那記不清長相的爹在外頭倒騰出來的種?過了十來年,終於找上門來認祖歸宗?
後來對面鋪板吱呀一響,他從半夢半醒的瞎尋思當中猛然驚醒,頓時覺得這瞎想真瞎。
到了後半夜,他迷迷糊糊睡著了,一覺睡到大天亮。起來一看,破孩兒早醒了,坐那兒盯著他瞧,若真是上門尋仇的,給把刀,估計他能把他當雞一刀宰了……
不是仇家,長的還算是那麼回事兒,要不,把人打包帶走?就當養個跑腿的,反正兵營里長期缺丘八,帶回去少不了他一碗飯,破孩兒餓不著,他自己也能得個使喚人手。
好,就這麼定了。
陸弘景自己跟自己商量妥帖,起來洗把臉,要了兩份早飯,吃完了,日頭升得老高了,那老得滿臉起褶的老東西還是不見人影,得,醜話實話都實說了吧!
「……咳,你師父……怕是、怕是……」這貨偶爾也有像這樣出不來刀子嘴的時候,這破孩兒被人丟了不要就夠可憐的了,旁人還要戳破,讓他受二遍傷,他還沒那麼狠。
「……」
破孩兒似乎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默默然不言語,就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看,那雙腳上穿的都不能叫做「鞋」了,跟倆爛毛窩差不多,大半個腳掌露在外頭,兩隻腳的腳面都生了凍瘡,天兒冷,趕的路又多,凍瘡磨破了又結痂,結痂了又磨破,反正不是什麼好模樣!
「要不這樣,我給你師父留一封信,讓這家店的店東收著,反正就是告訴他你在我那兒,丟不了,讓他到哪哪領人……你呢,你先隨我回我家,住上幾日,等有了消息再說,如何?」
「……」破孩兒不應聲,還是盯著自己腳面瞧。
「……」
怎麼?這傢伙是天聾地啞,還是聽不懂慶朝的話?
這貨尋思一會兒,覺得應該是後頭那個。天冷得很,他懶得和他在這兒耗,幾步上前,拖了人就走!
沒曾想破孩兒瞧著不咋地,分量倒是死沉死沉的,一副骨架子杵那兒不動彈,要拖著走也不容易,陸弘景急著往回趕,拖死狗似的拖了幾步,覺著照這麼耗下去,明兒早晨也回不去,就左右開弓點了他幾處大穴,把人扛了就跑……
回到虎牢關,天都盡黑了,他扛著人下馬,兵們見頭兒扛大包似的扛著一坨東西,都圍過來瞧熱鬧,都沒等陸弘景喘勻氣兒,這些傢伙圍著那坨黑東西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哎喲喝!是個人嘿!頭兒,咱還以為你弄了頭驢回來!」
「……」
「就是的!還以為今兒黑打算吃涮驢肉來著!」
「……」
「瞧這身坯,不能是慶朝人,鐵定是關外的蠻子種!我說頭兒,哪兒販來的?」
「……」
「哎,他怎麼不言語呢?難不成是個啞巴?」
「少廢屁!都給老子起開!誰攔著我弄吃的我薅死誰!趕了大半天路,有啥事兒吃飽了再說!」
這貨揮了揮拳頭,一干人鬧雞似的轟然而散,該幹嘛幹嘛去咯。
他自己領著破孩兒一路去往灶房。晚上吃撈麵,灶房裡麵條鹵子都還有不少,他先撈出一大碗擺到破孩兒面前,從廚鬥上隨便抽兩根筷條兒,隨便撈起衣服下擺擦兩下,遞過去:「吃!」
破孩兒估計上頓飯沒吃飽,這時候都顧不上矜持了,接過筷條兒,臉埋進碗里,吸吸溜溜吃個光凈,這會子正在舔碗。
怎麼著?!昨兒吃三餐,沒見他這樣吃穿地底的吃呀?!難不成昨兒都是忍著的?今天趕著往回走,路上胡亂塞幾個包子對付,這就餓成這副德行了?!
陸弘景開口瞪眼地看了一會兒,咽了一口唾沫,勉強說道:
「瞧你那寒磣樣!吃飯還不管飽的么?!誰讓你舔碗了?!拿來!」
又盛一碗,放破孩兒面前示意他吃。
後來就不大對了,他盛面的速度遠比不上破孩兒吃面的速度,總以為這下該飽了吧,沒,人家總等著下一碗,吃得一隻鍋都要見底了,破孩兒的眼珠子還沒顯出吃飽的人那種特有的呆,他那倆眼珠子一直都是直愣直愣的,原先長在碗沿,後來長在陸弘景手上,最後索性長在了鍋邊……
個舅子的……這小子該不會是飯桶托生的吧?!這麼能吃,難怪那老禿驢要扔了他,這不是正宗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么?!好傢夥,坐下吃能把山吃空了,站著吃能把地吃塌了,多少夠他吃的?!養得起么?!
然而人已經撿回來了,包袱已經背上了,還能怎樣留下唄!反正看這身坯,以後起碼能是個不錯的武將,就當先賒給他吃,等他大了,有薪俸了再朝他討!
這貨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想到了另一個轍——他自己這輩子沒打算婚娶,撿個破孩兒回來,就當養個乾兒子,將來老了老了,做不動了,起碼能做個太爺,讓乾兒子養著,那多好!
「咳,咱跟你打個商量,你呢,要是你師父不回來找你了,那你就給我做乾兒子,怎麼樣?」
「……」破孩兒抬頭看他一眼,又把眼睛收回去,獃獃看著鍋里的撈麵,實在不是個聽明白了的模樣。
「……不懂慶朝話?」
也可能是餓傻了,沒聽明白。
「算了,你先吃吧,吃飽了先睡一覺,有事明兒說。」
破孩兒老實不客氣,吃了個鍋底朝天,那副吃相,看得陸弘景頓時沒了胃口,一碗撈麵還剩下半碗擱在桌上,破孩兒吃完鍋里的,這會子正盯著他碗里的半碗剩面看,看得實心實意,只看面,不看人。
「……我吃過的,你要不講究就拿去吃了吧……」
這貨話音未落,破孩兒那雙筷條兒已然扎進了碗里,龍吸水似的吸溜兩下,又空了!
「……你個舅子的!以後給你盛飯,海碗都不夠,得使臉盆!」
後來,破孩兒吃飯還真使臉盆,而且每長一歲就得換大一號的,那胃口,把好好一個陸千戶都吃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