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雲陽
鯉魚鎮正如其名那般,鎮里的小道和屋旁有溪流穿過,溪中色彩斑斕的鯉魚游來游去,好不快活。住在這裡的人視鯉魚為祥瑞,以致這裡的魚非但不怕生人,你若近了,說不得還得甩你一臉水。
墨錚彎腰將手伸進水裡,一條紅頭大鯉猛地朝他的手撞了過去。他淡淡地瞥了眼那條紅頭大鯉,屈指一彈,那條鯉魚便順著他的力道向後劃出一條弧線。
鯉魚晃了晃腦袋,豆大的眼睛露出恐懼之色,縮進了水草里。
「大人,是這裡嗎?」木二環顧四周,「青山綠水,並沒有什麼稀奇的。」
「身處邊塞,還能青山綠水,這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說罷,他起身整了整腰間掛的配飾,將那枚自林印波處得到的玉牌翻成了正面。然後朝木二招了招手,讓他牽著馬進去。
進了小鎮,越往前走,便愈發熱鬧,與村外那副了無人煙之景截然不同,賣小食的,耍花燈的,唱戲賣藝的不一而足。
看了這般熱鬧的場景,木二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這一路上的疲憊也有所緩解。他在街上望了半天,尋了間賣相最好的客棧,他這位主子可不像是什麼喜歡受苦的主,既然有更好的,又何必舍好求次?
「掌柜,兩間上房!」
掌柜先是一喜,捏了捏唇上的翹起的小鬍子,立刻應道:「還真是湊巧,我這剛好還剩兩間上房!」
上房比其他房間貴上不少,他們這地方也不算什麼繁榮的地,一般賣不出去。更何況……
他偷偷瞄了眼木二身旁的墨錚,這氣勢,這風度,必然是頭大肥羊啊!
身旁伺候的夥計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畔說了幾句,掌柜立刻黑了臉,把他寶貝至極的鬍子都拔掉幾根,驚聲叫道:「那霸王還沒走!」
夥計一攤手,無奈道:「掌柜的,你也不好好想想,都能吃白飯,還有地方住,他為什麼要走?」
「哼!」掌柜氣的說不出話來。
夥計瞥了眼他,小聲嘟噥道:「如果當初不是你多管閑事,這個傢伙怎麼會和牛皮糖一樣粘著你!」
掌柜眯著眼望他:「小花,你最近膽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對掌柜的這樣,你還想不想要工錢了!」
小花翻了個白眼,擠開掌柜,走到櫃檯前,語氣不善:「你給過我工錢嗎?還有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小花!跟叫張大爺家的狗一樣!」
「你你你!」掌柜被他這一撞,往前一撲,屁股磕著了櫃檯,然而那點痛卻抵不過心中的怒火和悲哀:「你不記得當初是誰從學弟里把你撿了回來,又是誰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救醒,給了你一口飯,給了你一個家嗎!」
小花摳了摳耳朵,全當沒聽見,把賬簿扒拉過來繼續道:「對不起,掌柜年紀大了,腦子不太清楚,我們這隻剩一件上房了,普通的倒還有幾間,你們看怎麼樣?」
年方三十,正是男人一枝花時的掌柜:「……」
木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好魄力啊,兄弟。那就你安排吧。」
居然敢跟衣食父母這樣叫板,而且那位衣食父母還沒有半點怨言,這絕對是人才啊!
他下意識望了眼身後那張一天都沒幾個表情的臉,深深彈了口氣,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吧。
被羨慕的眼神注視著的小花:「……」
待登記好名冊,拴好馬,木二和墨錚往樓上走去,便聽見下面穿透整個大堂的聲音。
掌柜干吼道:「快來看這個不孝子孫!過得好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小花的聲音平靜的不起半分波瀾。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會在這裡給你干白工,晝出夜伏,每天收拾爛攤子,累的像條狗,月底還沒半分工錢?」
「我還會在這裡每天擔心你會不會因為你的摳門被人打死?」
「還會忍受你用一條狗的名字叫我?」
「哪裡有你說的這樣……」
掌柜反駁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不可聞,引得木二不由翹首去看,那掌柜已經小花拎著后領塞到了櫃檯,拿過算盤放在他面前,不急不緩道:「你該算賬了。」
說罷,便放開他,去招呼客人,而掌柜時不時瞄一眼他,安分地像個鵪鶉一樣。
「你羨慕?」
忽的旁邊有人問道,他一愣,才想起這人是他的僱主,然後想起了這句話的意思,立刻賠笑道:「大人想多了,哪有主僕關係這樣的,像剛才那個小二這樣的絕對是惡仆欺主,肯定會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一副正氣凜然,忠心耿耿的樣子挑不出半點錯處。
墨錚已經往他前面走了幾步,聞言,頓了一下,回頭望著他,緩緩道:「那人是道魂境,你剛才說的他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道魂境?貌似比他僱主現在的修為還要高啊……
木二:「……」
他偷偷往樓下一看,正好對上那人的視線,似笑非笑,若有殺意。他下意識配了個笑,然後三步做兩,頭也不回的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
天色漸深,街上的門已然關上,深巷偶爾傳來幾聲狗吠,白天熱鬧非凡的大街,如今看不到半個人影,大門戶門前掛著的照夜燈,像一隻只詭異的眼睛,陰森森的惹人心底發寒。
「深夜漫漫,無心睡眠,不知公子可有意願手談一局?」有人敲門道。
那聲音輕緩柔和,仿若二月的春風,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然而,現在已經晚了,月亮的邊緣隱隱漫上血色。
墨錚望著月色,垂下睫望著門上印出的一圈陰影,眸色深深,讓人看不分明。
他勾了勾嘴角,莫名其妙地問道:「是不是魑魍魅魎都喜歡這個時候來?」
「神秘,隱蔽?」他頓了一下,偏著頭,笑著一字一頓道:「還是因為月黑風高夜,正和殺人時?」
門外的人一滯,突然覺得,這個時候找來似乎錯了。
他剛想賠禮道歉,臉上便一涼,一抹白色自他眼前流過!
他下意識往那抹白色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柄劍橫插在對面的長廊上,沒有半點生息!
他心下一窒,然後那處覺得涼的地方便有液體流出,瞬間覆蓋了他半邊臉。
以血液流出的速度和多少,他可以判定傷口不淺。多年來從未見過這種行事,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門被推開,墨錚走了出來,打量著他,那眼神堪稱放肆,侵略性太強。
他後退一步,留出足夠的距離保證安全,任臉上的鮮血橫流,這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小傷。而且現在他有求於人,這麼晚來打擾人,也確實不道德。
他垂首拱手道:「貧道乃山上井天觀的弟子,剛才仁兄身上一物有些眼熟,和貧道宗門前些日子遺失的掌門信令十分相像,一時激動,打擾到你,還望原諒。」
墨錚解下腰間綴著的玉牌,笑道:「這個?」
那人抬眼一望,熟悉的紋路映在心間,分毫未差,正是掌門令!
他當即拱手道:「正是此物,求仁兄割愛,讓貧道好回去交差,日後必有重報!」
聲音急切而激動,甚至有些顫抖。
「你怕我?」墨錚沒有理會,轉而問起另一個問題,他看的分明,從第一眼開始,他就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那人遲疑了一下說了句「不敢」,然後緩緩抬起眼,對上墨錚的視線,拚命抑制住內心想退後的*,保持平靜。
入魔。
他苦笑,心頭瞭然,因為他眼底壓抑的瘋狂和他那時在師尊眼裡看到的一般無二。而對於入魔者,小心為上,絕不能再行刺激,若是毀了那枚掌門令便是大事了。
而且這人觀修為已至真武巔峰,入魔會使人心境不穩,甚至於神志失常,但戰力卻會跨越一個境界,到時候他必然極其棘手。
「可我記得,林印波只有個師弟,你又是誰呢?」墨錚把玩著手中的玉牌,沒有半點交出去的意思,眼中的興味愈勝。
「印波和溪容沒事?」那人驚聲道,眼神明亮,滿是興奮。
「不但沒事,還進了書院。」墨錚勾著唇角,沒有半點不耐煩地解釋道。
對於一個入魔的人,這樣平和的態度顯得十分異樣,只是沉浸在師弟還好好活著的消息已經佔據了他整個心神,沒有察覺。
「貧道道名雲陽,是印波和溪容的大師兄,前些日子因奸人所害,和他們走散,如今得知他們的消息,也算放心了。」
「雲陽。」墨錚念出這幾個字,笑中的嘲諷愈重,他輕聲問道:「你真的是雲陽嗎?」
「你在說什麼?」雲陽一時沒聽清。
墨錚卻沒理會他,徑直道:「待著那看戲看了這麼久,總該出來了吧。」
沒人動作。
他也不介意,反而揚起了嘴角,一字一頓道:「所以,我才說你們找我的時間錯了,白天的那個我脾氣更好,更理智,更能衡量得失。」
話剛落音,插在門廊上的劍嗡嗡作響,倒飛而來,落在他的掌中。
「但現在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半點不如意便想用人命來填。」
殺意隨著他嘴角愈發妖異的笑鋪天蓋地襲來!
一瞬,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