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後頸,薛妤仿佛被困在巨大的熔爐中,她睫毛慢慢往下沉,手掌拂過他的後背,聲音輕得像安撫,字節短暫:“嗯。”


    兩人幾乎跌坐在灰塵和血泊中,因為燃血咒的效果,溯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全部崩裂,鮮血一刻不停地往外流,薛妤從他懷抱中退出來,手指握成半拳,抵著他胸膛左側的血洞。


    “跟我走吧。”她去牽他的手。


    他看著她,像是倒了一層鎏金的瞳仁一動不動,像是在緩慢思考她話中每個字的意思,很久之後,才將自己遍布森然金羽的手掌交到她掌心中。


    下一刻,靈光成陣,兩人直接消失在靈罩中。


    看台上的人左顧右盼,一片嘩然。


    隋瑾瑜和隋遇立刻跟著衝回蓬萊島後的蒼天巨木中。


    陣法裹著薛妤和溯侑回到了房間,沉羽閣在房間的布置,裝潢上一向舍得下功夫,這根巨木中鑿出的雅間,臥房,全是為有望衝刺天驕榜前一百的人選準備的,處處細節下足了心思。


    整張地麵都鋪著柔軟的絨毯,燈罩的紗布細膩,襯得光影柔和,在窗牖吹進的海風中搖曳不止。


    才進門,溯侑就像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順著牆麵滑坐到絨毯上,十根手指垂落,在雪白的毯上拉出深凝的血色長狠,朱砂般刺目的紅。


    門口傳來說話聲,隋瑾瑜開口:“薛妤殿下,我們讓女侍準備了熱水,十九身上的傷先處理——”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門被重重斬開,驟然而止的風刃朝他肩頭劈過去,隋遇手疾眼快,拎著他閃了半步,但即便這樣,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削掉了肩上的衣料。


    這是今天第二次,隋瑾瑜被溯侑攻擊。


    薛妤迅速扣住躁動起來的人的肩胛骨,一邊將門口站著的隋家兩叔侄和女侍卷開,聲音冷靜:“全都走開,告訴沉瀧之,整個二樓暫時不許進人。”


    隋遇朝薛妤頷首,抓著擔心得不得了,跟隻沒有頭腦的撲棱蛾子一樣上躥下跳的隋瑾瑜下了樓。


    “沒事。”薛妤用靈力築起一扇新的門,看向神經明顯緊繃起來,眼裏布滿陰翳的溯侑,低聲道:“先坐著,我拿張帕子幫你擦一擦。”


    溯侑明顯對外人的氣息十分排斥,甚至已經不能說是排斥。


    理智隨著實力的提升而被焚燒,他儼然成了名副其實的妖族“暴君”,方圓數百米全是禁區,誰敢多看一眼,多走一步,通通格殺。


    他在守著薛妤。


    不被別人搶走。


    他出手時招式依然凜厲,顯得遊刃有餘,唯有坐下來,忍耐地閉上眼時,那種虛弱的蒼白,強撐下支離破碎的內裏才會卸勁一樣展露出來。


    薛妤擰了帕子上的熱水,給他擦手指和胸膛上的血,又上藥,最後捏著一截斷骨,安靜瞬息,才很慢地吐字:“忍一會,我替你接上。”


    他充耳不聞,神情懨懨,微睜了下眼,視線卻隻在她臉上轉了轉,喉結滾動著,像是要執拗地證明什麽:“我的。”


    薛妤,我的。


    薛妤看了看,將手邊十幾團洇著鮮血的手帕掃開:“你的。”


    像是終於滿意,溯侑看向薛妤摁在他腕骨一側的手指。


    靈陣師的手指比劍修都穩,且生得好看,根根瑩白柔嫩,搭在他幹涸得像是要冒煙的皮膚上,像堆上了冰塊,冒著滋滋的涼氣。


    說是接骨,但她有一會沒動。


    溯侑手掌把控著她的手指,緩緩推了上去,隨著“哢嚓”兩聲清脆的響動,他唇上的口子又崩裂開,拉出殷殷幾條血線。


    除了臉色更蒼白了點,他連哼都沒哼一聲,甚至眉都不曾皺一下。


    那仿佛不是他的身體。


    “把這些吃了。”薛妤從絨毯上擺著的數十種瓷瓶中每樣挑了兩粒,掬在手心中,遞到他唇邊。


    施展燃血咒後,他記不得熟人,薛妤說的話也總是要遲疑一會,反應慢半拍。


    此刻,他與薛妤對視,看她就幹幹淨淨,安安全全的就坐在眼前,裙擺散開,覬覦她的人都不在了,整片天地顯得安靜,隻剩下他和她兩個,腦子裏那根壓到極限的神經才一點點回落歸原位。


    他低頭,柔順的長發垂在耳邊,就著這樣的姿勢,一顆一顆叼著那些滾圓的藥丸咽進唇齒間。


    “去躺著,睡一覺。”薛妤指了指帳子的方向。


    藥效發作,燃血咒的效果也撐到了最後時刻,再加上帳子一垂,這樣的環境中,溯侑漸漸來了睡意。


    他的睫毛濃密而長,肌膚呈冷白色,對撞起來有種濃墨重彩的質感,隻是睡得並不安穩,隔一會眼睛就要睜開,再條件反射地去看薛妤的方向。


    見她還在,就能閉上眼睛再眯一會,當然,也真的就隻是一會。


    薛妤沒去管案桌上那些密信,她搬一張矮凳放在床沿邊守著,微微低著頭,看不出神情。


    但看上去,心情跟“好”字肯定是不沾邊。


    一個時辰過去,溯侑強撐的氣息如戳破的皮球般“啪”地泄漏而出,現出一種應有的重傷萎靡來。


    燃血咒本來就是以壓榨自己身軀現有的所有精力,摒棄理智,變成個不知疼痛,不知喜怒的殺戮瘋子,短時間內修為有所提升,但等這陣效果過去,理智回籠後,弊端就會顯露出來。


    比如百倍的疼痛。


    “清醒了?”薛妤握著他的手,神情如霜:“能聽懂我說的話沒。”


    溯侑攏著她指尖的手動了動,扯著嘴角往上翹出點弧度時,是說不出的虛弱和聽話:“能。”


    “燃血咒就是你打敗對手的辦法?”她嗖嗖往外放冷箭,因為慍怒,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水潤生動起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命不要了?”


    “和九鳳的那一場,你排名已經進入前三,妖都新主的身份也宣布出去了,就非得去和他打一場?”


    非得要打那一場嗎。


    是。非得打。


    “別不說話。”薛妤盯著他的手背,語氣生硬。


    “非得打。”他安安靜靜聽完她說的每個字,直到尾音落下,才掀著眼在疼痛中開口:“別人都行,他不行。”


    甭管溯侑在外人眼裏是什麽樣子,但在薛妤跟前,可以說唯她是從,朝華有一陣甚至玩笑著說,很多事壓根都不用問我們溯侑公子的意見了,女郎說什麽,他就是怎麽。


    “一場比試——”


    “不是比試,也不是名次。”溯侑另一隻手抵著唇咳了聲,眼尾被高燒浸潤得紅起來:“我隻是覺得,薛妤擁有的東西,包括人,都該一樣比一樣好。”


    薛妤就是應該永不回頭地走下去。


    他慢慢咽下胸膛中翻湧上的腥甜浪潮,聲線破碎,眼神卻灼熱:“輸了,他沒資格再來糾纏你。”


    薛妤沒再說什麽,她肩背和肩頭都貼著矮椅上的一點依靠慢慢靠下去,像是抽去了某種堅硬的外殼,露出裏麵一點生澀的,不知所措的情緒。


    良久,她抿著唇,摩挲了下他的手背:“疼不疼?”


    “不疼。”溯侑搖頭:“不是才吃了止疼的丹藥?”


    “那個那麽有效的話,你現在不會還發著高燒。”薛妤輕輕吐出一口氣:“難受就睡吧,我就在這。”


    溯侑往帳子外的案桌上掃了一眼,那上麵有很多密信,來自人間各座城池的執法堂,薛妤下令整改和徹查的許多東西都得到了反饋。這些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她親自查看處理。


    “那些密信,不看了?”他伸出指尖觸了觸薛妤溫熱的臉頰,笑了下,難得在這種時候發自真心的善解人意:“現在不看,等回鄴都,要忙殿前司和百眾山的事,又得通宵達旦地熬。”


    薛妤定定地看著他,良久,薄唇微動:“之前看了幾封,現在看不進去。”


    “擔心你。”她脊背微彎,雙手摁著眉尖,道:“我也沒你想得那麽冷靜。”


    說完,她看著他驀的定住了的眼神,傾身覆住他的眼睛,簡單地道:“睡。”


    她的掌心中,纖長的睫毛凝滯著,像一對振翅欲飛的蝶翼,某一刻,它們心緒紊亂似地胡亂顫動兩下。


    ====

    溯侑的比賽結束了,但薛妤還沒。


    她晚點還有兩場,一場是和沉瀧之的,一場是和許允清的。第二天再跟九鳳,陸塵,蒼琚分別打一場,三地盛會的排名就基本能定下來了。


    等療傷的藥效逐一發揮作用,薛妤看著安然沉睡的溯侑,又看了眼窗外天色,輕聲起身出門。


    一樓雅間,門扉敞開,隋瑾瑜以手抵著額心,身上那件被挑破的衣裳也沒換,眼下掛著一團烏青,模樣顯得有些頹然。九鳳才不管他,她在一旁磕著瓜子,和沈驚時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溯侑和鬆珩對戰的那場。


    你要說多高深的戰鬥技巧,沈驚時不一定有那種火眼金睛,但要說溯侑刻意露出來的那個咬痕,他的眼神真的比誰都好。


    “看不出。”九鳳搖頭,笑吟吟地道。


    “真看不出。”沈驚時緊接了句,而後挨了善殊一扇子。


    在場除了挨了親弟弟兩下,鬱鬱寡歡的隋瑾瑜,就屬沉瀧之最緊張。


    他也沒心思數錢了,將鑲金嵌玉的算盤往桌麵上一推,神經質地長舒一口氣:“怎麽辦,我等下還得和薛妤打一場,溯侑傷得那麽嚴重,她會不會一時生氣,下手直接把握不了分寸,讓我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九鳳嗤的笑一聲:“瞧你那點出息。”


    “你別指著我說,我就這點出息,你看看那邊,有出息的也不見得多輕鬆。”沉瀧之看向眉頭緊蹙的陸塵。


    “實在不行的話,認輸也不失為一種退路。”朝年拍了拍沉瀧之的肩,笑嘻嘻地遊說:“反正你誌不在此,大家都知道,這比試台上刀劍無眼的,一不小心丟胳膊斷腿,療傷的藥倒沒什麽,主要人受罪不是?”


    “你以為我不想?”沉瀧之麵無表情地拂開朝年的手,頗為痛苦地道:“我家老頭放話了,可以輸,但要是敢不戰而退,他親自打折我的腿。”


    “你和薛妤打,不一定隻斷一條腿,我看看時間,兩個時辰後,我怕得讓風商羽上去把你抬下來。”九鳳慢悠悠地撥弄著繃碎的指甲,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和薛妤還有一場,真傷腦子。”


    “你的傷好了?”沉瀧之盯著她白得不像人的臉,表示懷疑:“這才過去多久,就能接著打了?”


    “也就是和溯侑拚得慘了一點,打薛妤有點問題,但照樣能把你旁邊坐著的那位太華聖子,還有那邊那位人族未來的砥柱打得不分南北。”說完,她對蒼琚投來的“你到底有多自信”的眼神視若不見,想了想明天那場,也有點發愁:“和靈陣師比試啊,真頭疼。”


    不是頭疼,是發怵。


    陸塵也開口:“我仔細觀察了隋瑾瑜和薛妤打的那場,靈陣師的對戰技巧太可怕了,每出一招,都結成一根陣線,到後來,根本就是自己打自己。”


    “隋瑾瑜連平時七成的實力都沒發揮出來。”


    “靈陣師要是沒成長起來,其實有諸多弱點,不足為懼。”九鳳道:“他們肉、身薄弱,專攻這塊就行。”


    主要是,薛妤在靈陣師這條路上的造詣已經相當高深,靈陣師這麽大個弱點擺在眼前,誰不知道?


    誰都知道。


    “我攻個屁。”隋瑾瑜脾氣很大地掀了掀眼皮:“我不知道要攻擊她本身嗎?我不知道要近身嗎?怎麽近?我一步才出去,前麵十幾個連環陣法排著隊等我,踩了一個又一個,好不容易全破了,打了沒一兩百招,又來個更大的。”


    那種鬱結於心的憋屈感,簡直了。


    薛妤下來時,剛好聽到這一句,她沒說什麽,隻是朝隋瑾瑜和隋遇點了下頭,言簡意賅:“燃血咒的效果退下去了,現在睡著了,我去比兩場,速戰速決,你們先守著照顧一下。”


    沉瀧之聽著這個速戰速決,心頭一涼。


    “明天的安排出來了沒?”薛妤看向善殊手裏的單子,問:“鬆珩什麽時候上場?”


    “才傳來的消息。”善殊將手裏的兩頁紙遞給她,話語溫柔:“本來你和鬆珩在明天下午會有一場對戰,但他現在重傷,昏迷不醒,人族那邊替他棄權了。”


    也就是說,鬆珩接下來都不會上場。


    薛妤皺著眉不說話,抓起單子掃了兩眼,頷首道:“知道了。”


    說完,她朝外往比試台的方向去。


    沈驚時頗為同情地看向沉瀧之,道:“聽到了沒,速戰速決,趕緊的吧。”


    若說溯侑和九鳳,薛妤和隋瑾瑜這種勢均力敵的頂級碰撞來得令人滿懷期待,熱血沸騰,那薛妤和沉瀧之,許允清這兩場就真的隻能算是小打小鬧。


    因為沒有勝負懸念,裁判們甚至沒在這兩場比試間安排太多的休整時間。


    但人依舊很多。


    臨上場前,沉瀧之掃過來看熱鬧的諸位,一臉視死如歸:“我是真不知道蓬萊島的裁判都是從哪請來的老神仙,真能行,安排排名前三的和兩百開外的人打,怎麽,給他們熱熱身,解解壓嗎?”


    “別抱怨了。”陸秦開口為昆侖挽尊:“裁判有多方考慮,你的身法不錯,和薛妤對戰未必會輸得太難看,許允清呢,雖然隻排在九十七名,但人家是靈陣師,靈陣師和靈陣師對一場,互相切磋學習,也更有看頭。”


    九鳳也難得沒接著打擊人:“雖然你實力確實不怎麽樣,但該說不說,老頭子為你找的身法秘笈不錯,別想那麽多,快去吧。”


    沉瀧之就這樣帶著“不會輸得很難看”和“你的身法不錯”的微弱希冀上了台。


    他和薛妤算是老熟人,各自報過姓名後,薛妤沒有動作,看了他一會,問:“想認真打還是速戰速決?”


    沉瀧之一下緊繃起來,他暗暗防禦,警惕地扯了下嘴角,笑容顯得僵硬:“冒昧問一句,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薛妤慢慢抬起手,五指停滯在半空中,拉出一個恐怖的靈陣,似乎隻等著他字眼落下,這張無形的巨網就會將他整個吞噬,連骨頭都不剩下。


    “速戰速決。”沉瀧之壓低了聲音飛快道:“我速戰速決。”


    說完,他飛快踏出幾步,身軀如遊龍般在靈罩中盤旋遊走,帶出一陣真真假假的虛影。


    他以為速戰速決是意思意思過個十幾招,但沒想到,這個“速”能那麽快。


    他引以為傲,被人稱讚的身法才踏出三步,無數銀絲如天女散花般在他頭頂炸開,綿柔的力道行至一半,變成無堅不摧的冰錐,那些冰錘在虛影上重重一刺,帶起驚人的風聲。


    沉瀧之頭皮發麻。


    下一刻,數十根尖長的冰錘尖嘯著朝他胸膛而來,那架勢,像是要直接將他開膛破肚,沉瀧之咬緊牙關,一時間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他甚至懷疑自己說得不是速戰速決,他說的是求死。


    冰錐在靠近他胸膛寸許時速度驟然變得極慢,沉瀧之還沒反應過來,尖利的那端在接觸到他肌膚時變得柔軟,緊接著,他從頭到腳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


    須臾間,他整個人被凍成栩栩如生的冰雕,被雪絲拉扯著送下了比試台。


    給沉瀧之解凍,九鳳等人花了不少時間。


    “沒事,沒事,這算手下留情了。”沈驚時看著沉瀧之被凍麻了的臉,不忍直視地安慰:“方才在台上,薛妤讓你回答時,我們還都站在這替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想不開要認真打。”


    沉瀧之用力搓了搓自己依舊沒有直覺的臉,嘶著氣咬牙:“我還不如直接認輸!”


    “噓,快看。”音靈饒有興味地指了指此刻上台的白衣少年,道:“許家許允清,靈陣師世家出身,他在這方麵的造詣不錯,換做從前,薛妤可能惜才,覺得這是個好苗子,未必不會指點幾招。你看看現在。”


    “現在?現在誰送上去都是挨打。”蒼琚慢吞吞地接了句。


    為了與薛妤對戰這一場,許允清確實花了功夫,一路跌跌撞撞穩定在天驕榜前一百,再加上靈陣師稀少,在三地盛會最後幾天,他終於看到了自己和薛妤對戰的安排表。


    他精心打扮,在細節處下足了功夫,一襲白衣臨風而立,長發隻鬆鬆地用束帶紮了個低馬尾,聲音清澈,字字如珠玉:“柴河許家許允清,請薛妤殿下賜教。”


    九鳳說得沒錯,薛妤確實沒心思應付這些有心無心,賜教不賜教的事。


    她甚至沒抬頭看一眼,啟唇冷漠吐字:“鄴都薛妤。開始吧。”


    許允清從沒想過單純憑借楚楚可憐的外表去打動一位皇太女的心,他得有本事,有手段,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底氣。


    為了這一場比試,他準備了很長時間,融合了許多陣法。


    但薛妤沒給他這個機會。


    就在裁判做出開始手勢後,許允清繞著靈罩邊緣開始布陣,薛妤冷冷地掀了下眼,一根手指往地麵上重重摁下,刹那間,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靈罩內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直到許允清徹底動不了手指。


    薛妤頗為冷漠地看著這一幕,袖袍微動,半點不留情地將人掃出了靈罩內。


    這一切全在眨眼間,真就眨了下眼的功夫,很多人甚至都沒意識到比試開始了,就見裁判舉出了勝出的靈力牌。


    天驕榜排名九十七的靈陣師,在薛妤手上,一招都沒走過。


    沉瀧之看傻了眼,他茫然地張望著,而後拍了拍凍得直哆嗦的牙關,難以自抑地從喉嚨裏抽了聲,看向身側的風商羽:“我錯怪薛妤了。”


    “我現在看出來了,她真的對我手下留情了。”


    “我謝謝她讓我過了三招。”


    ===

    蓬萊島海麵上的一棵巨木上,鬆珩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外麵還是很熱鬧,聲浪一陣接一陣漫過來,屋裏卻很安靜,隻點了盞昏暗的燈,草藥的味道經久不散,濃鬱到了嗆人的程度。


    他很痛,最痛的地方在左肩以下,下意識摸過去,隻摸到一截空蕩蕩的衣袖。


    比試台上的一幕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鬆珩猛的閉了下眼。


    察覺到他紊亂的氣息,門從外麵被推開,幾名麵目慈和的老者魚貫而入。


    “公子受了重傷,小臂也被扯斷了,我們上了藥,接下來需要好好臥床修養,下麵幾天的比試,我們已經出麵替公子推掉了。”


    為首的那位聲音溫和,給人不驕不躁的安撫感:“人皇裘桐的安排,幾位城主已經跟我們說過了,我等活了足夠久的年齡,在昆侖待得骨頭都生了鏽,已經是朽木了,也是時候該為人族的根係做出犧牲了。”


    “但公子還未真正做出決斷。”


    那名老者是昆侖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平時待人和藹,慈善可親,很受弟子們愛戴,此時將手中一份名單遞到鬆珩床邊,徐聲道:“這是此次三地盛會的排名表,雖然最後的排名還未定下,但也大差不離,公子不妨認真看看。”


    鬆珩看了兩眼,越看,就越覺得頭腦暈眩。


    “妖族出了天攰,新任君主,實力如何,公子也看到了。他在和九鳳血拚之後,還能將公子拖到重傷,這樣的人物和九鳳同時號令妖都,妖族日益鼎盛隻是時間問題。聖地呢,除了薛妤,又出了個蒼琚,這兩人風頭銳不可擋,善殊音靈季庭漊等人分別占據了十幾,二十,三十的位置,就連跌下聖地傳人之位的路承沢,都在前五十之列。”


    “公子找找這張表上,人族名列前茅者,有幾位?”


    寥寥無幾。


    屈指可數。


    “時間不等人,希望公子早下決斷。”


    “不必再說了。”鬆珩睜眼看著床帳,腦海中勾勒出那隻龐然巨獸的樣子,它有世上最鋒利的爪牙,也有最暴戾的凶性。


    如果人族在這樣的環境中繼續成長下去,那麽未來的成百上千年裏,他們都將在活在聖地和妖都的陰影之下。


    他滾著喉結咽了下唾沫,慢慢籲出一口氣,啞聲道:“將我送到崤城,三十日之內,有人會將以龍息為誘,將成千上萬的妖族引至此城中。屆時,請一百位前輩助我,配合人族聖物和遠古陣法,將它們絞殺,一絕人族禍患,二絕聖地和妖都插手人間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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