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於婉茹從筐裏扒拉出那隻雞, 還有些奇怪,“你怎麽把泥巴給去了?這讓人聞見味兒,該去大隊裏說道了。”


    用火堆悶得噴香的整隻雞, 用幾片從塔河邊上拽上來的荷葉裹著,肉香混著荷葉清香, 沒打開之前味道不算太重, 但湊近了聞, 讓人口水立刻就泛濫成災。


    這時候就算有人偷偷在山上打牙祭, 也沒辦法把雞毛全去除,都是掏幹淨內髒,連雞毛一起烤。


    等烤熟了, 將裹著叫花雞的泥巴摔碎,連皮帶毛就都沒了,隻剩嫩香的雞肉, 抹上一層鹽再在火上烤烤, 外酥裏嫩,又方便又好吃。


    溫九鳳眼神閃了閃, 聲音還是軟綿綿的,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她柔弱, “我怕做不好,帶著泥巴也太重,我怕背不動。這是我姐教我的法子,把泥巴扒掉再用荷葉裹著悶一悶,好吃又不膩。”


    其實第一回 想法子找隻野雞做做樣子也沒啥,但她真不是啥強人, 不一定能找著,更不可能回回都找到野雞。


    有了不用交代雞毛去處也能吃雞的法子, 她懶得費那麽多心思。


    反正於婉茹和楊小誌都饞,有肉當前,差不多就不會露餡兒。


    饞鬼楊小誌用小手撐著下巴,趕緊拍馬屁,“還是嫂子聰明,不像我和娘,就光會吃。”


    於婉茹:“……”她不要麵子嗎?

    她帶上點力氣推楊小誌,“臭小子,還不去洗手,趕緊端碗拿筷子,等我和你嫂子伺候你呢?”


    楊小誌沒理解她娘突如其來的要臉,有肉吃要什麽臉呢?

    他樂顛顛跑去洗手,還殷勤在旁邊給娘和嫂子遞豬胰子,迫不及待等著開吃。


    等溫九鳳騰出休息日來去縣城,已經是九月裏了。


    天氣不冷不熱,城裏人更樂意出來走動,在鄉下則是桂花飄香,玉米都已經沉甸甸地等著采摘。


    楊家的地不用自己種,但楊大誌他堂伯家是實在人,每回給的糧食都不少,於婉茹和楊小誌也不好意思就那麽收著,忙的時候也會下地幫忙幹點活。


    溫九鳳心疼婆婆和小叔子,這倆人身子骨都不是那麽壯,下地回來活兒不定幹了多少,但人肯定是累得吃飯都有氣無力的。


    所以她遲疑了幾天,本是想等秋收後再去縣城。


    誰料楊春花直接端著茶缸子上了門,催溫九鳳去縣城,聽說溫九鳳的打算直接炸了缸。


    “上回休息你去幫你婆婆割豬草,這回休息你又打算下地,你咋這麽能呢!你在咱家都沒下過地,往玉米地裏鑽一天,你肯定得起滿身的疙瘩,那皮子不要啦?”


    她話是跟溫九鳳說,臉卻朝著於婉茹,“按理說當兒媳婦的伺候公婆,洗衣做飯都不當說,可你也不是地裏的小草沒個根,我和你爹還心疼呢,毀了你這身皮子以後拿啥嫁人呢。”


    於婉茹被楊春花潑辣的唾沫星子噴得縮在馬劄上,手使勁在膝蓋上搓,跟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不大敢說話。


    她倒是不怕楊春花動手,但她罵不過楊春花,哭又怕楊春花誤會自己老貓上樹,一把年紀還要耍妖。


    她隻細著嗓子給楊春花降火,“嫂子你誤會了,我沒讓九鳳下地,正好我給她做了新衣裳,讓她進城穿,我這就去勸她,你別氣了。”


    楊春花聽得滿肚子火,“哦,所以是這丫頭自個兒心疼你,就不知道心疼我這個當娘的是吧?她姐盼著她去,眼珠子都盼綠了也不見她動彈。”


    越說楊春花心裏越酸,“那你勸,正好我也在這,你也勸勸她趕緊改嫁,她給你家當牛做馬的兩年也對得起大誌了,她改嫁供銷社的工作咱家不……”


    “娘!”溫九鳳把髒衣服搓出來,去外頭晾上的功夫,一進屋就聽見吵起來了,趕緊叫住。


    楊春花茶缸子在八仙桌上一砸,“你還知道叫娘!”


    溫九鳳見婆婆低著頭擦眼淚,知道婆婆心裏這是委屈了。


    她知道,楊春花也是心疼自家閨女,倆都是祖宗,都得哄。


    溫九鳳頭皮有點麻,她要是會哄人,就不至於當了大佬魚塘裏的魚,還被欺負的那麽慘。


    硬著頭皮上,溫九鳳唯一會的,也就是真心換真心罷了。


    她從一旁抄起暖瓶給楊春花茶缸子裏倒滿水,“您先喝口水,我沒說不去縣城,我也想我姐了,就是前幾天堂伯娘過來說今年收成好,要多給點糧食,我才想下地幫幫忙。”


    她清甜的嗓音像是扇子,輕柔將溫涼的聲音送進楊春花酸火泛濫的心頭,“這不還是您教我的,我都記在心裏,也是不想給娘家丟人呀。”


    因為大誌他爹身子不好,當年他救了新藍軍,也救了他堂兄父子,所以人家對楊家一直非常好。


    嫁過來之前,楊春花就叮囑原身,“人家幫襯你婆家那是情分,這麽些年有恩也報完了,有來有往的才是本分。你們要是光受著不付出,日子久了,別人嚼舌頭都能把你婆家嚼成貪心不足的。”


    楊春花聽這話氣就下去了,想起剛才說話不好聽,看於婉茹低著頭,有點不自在。


    “那你不是下不了地嘛,我,我這也是急上火說禿嚕了,親家母你別介意,我這臭嘴你也知道,不大會說話。”


    於婉茹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你也是心疼九鳳,我都知道。”


    溫九鳳安撫好一個,鬆了口氣,偷偷將帕子從背後遞給於婉茹,抱住了楊春花的胳膊。


    “娘,您也知道我現在名聲不大好,雖然大隊裏的人不會誤會,公社裏肯定是有說閑話的,我現在真不想嫁人。”


    楊春花皺眉,那她疼大的閨女也不能一輩子賣給楊家守寡啊。


    溫九鳳軟聲勸,“還是過幾年,等小誌初中畢業能接班了,我再考慮,也算對得起大誌了,行不行?”


    於婉茹聽得心裏發軟,也不委屈了,兒媳婦對她夠好了,是她想得不夠周到。


    楊春花這頭被閨女晃著胳膊,看著她眼裏的哀求,餘光也瞥見於婉茹又偷偷抹眼淚,心裏難受得緊。


    “行了,別晃了,讓你倆哥忙完了家裏的活,去蘭剛他們家幹活就行了,你下地人家指不定是要忙活摘棒子還是還忙活照顧你呢。”


    楊蘭剛是楊大誌他大堂伯的名字。


    楊春花沒好氣地撥開溫九鳳的小手,“趕緊收拾收拾進城,你姐上回就催我讓你去找她,你都幾個月沒見你姐了!”


    當初溫九鳳非得嫁,就是因為被救那事兒,看中了楊大誌。


    楊春花勸自己,閨女現在估計也還沒放下,真要這麽嫁了人說不定男方感覺出來心裏也不痛快。


    再說於婉茹這對母子在新民大隊的名聲……溫九鳳走了這娘倆日子還真不知道咋過。


    楊春花是個嘴硬心軟的,憋著心疼冒出來的火也說不出別的了,當初她能被磨著同意閨女嫁,現在還能不同意她等幾年?


    這當娘的,但凡真心疼自己身上掉下來那塊肉,啥時候都拗不過自家孩子。


    溫九鳳也不想下地,本來就是心疼婆婆,聽楊春花的意思是婆婆也不用下地了,她利落應下來。


    “也不能讓我哥和嫂子白幹活,去縣城正好我給大哥和二哥買兩雙鞋,大嫂的布我也給買回來,姐肯定給我留麥乳精,給二嫂,她快生了更得補營養。”


    論下地,溫家人確實更擅長,溫九鳳心疼婆婆,也心疼家裏人,都是愛她的家人,她不會厚此薄彼。


    楊春花臉色更好了些,嘴上還是要說,“你有錢別瞎花,攢著給你婆婆和小叔子也買點好的,剩下的錢也得攢著,將來……”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有的是花錢的地方。


    “好好好,聽您的,八點了,再不走沒車了,您和媽再聊會兒,我換衣裳去趕車!”溫九鳳打斷楊春花的話,跑回自己屋換衣裳。


    於婉茹前陣子給她用瑕疵布做的襯衫剛穿過兩回,後頭於婉茹又拿回去,重新給她掐了下腰,剛拿回來。


    她換上襯衫,下身配了條溫四鳳給她的卡其色窄腳褲,腳上穿黑色斜跨帶的小皮鞋。


    這一身打扮並不出挑,但穿在溫九鳳身上,因為那張白皙的銀月臉和略微蓬鬆的麻花辮,顯得她像初春剛開出來的迎春花,渾身都透著嬌嫩和鮮活。


    秋天早晚都有點涼,襯衫掐了腰有點顯身材,溫九鳳喜歡好看不喜歡讓人關注,便從衣櫃裏挑出來個寬鬆的咖啡色格子西服。


    西服也是溫四鳳給她的,聽說是從滬市來的潮流,有墊肩,版型不錯,就是穿著顯老氣,卻能遮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


    她從空間取出個沒有任何標誌的黑色皮革手提包,在鏡子前頭看了眼,這一身去縣城夠給她姐長臉了,也不會讓人說花裏胡哨的骨頭太輕。


    得了楊春花和於婉茹一頓誇,溫九鳳走到公社上了去魚坪縣的公共汽車。


    “九鳳?你這是去縣裏找你姐啊?”售票員接過一毛錢,撕了張綠色的拇指大小的票,遞過去就看見溫九鳳的俏臉,笑道。


    “豔紅姐。”溫九鳳也衝售票員笑,慢悠悠坐在她身邊,“我今天休息,去我姐家看看外甥女和外甥。”


    溫四鳳先生了個女兒,叫棉花,今年八歲,好幾年沒再懷上,沒少讓人說嘴,說她是不下蛋的雞。


    結果溫四鳳幹啥都爭氣,前年憋著氣一下子生了對雙胞胎,都是小子,給婆家喜得嘴都笑歪了。


    楊豔紅家是新民大隊的,跟楊大誌沾親帶故,算起來得叫楊大誌表弟,生了三個女兒就一個兒子。


    聽溫九鳳這麽說,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你姐是真厲害,要麽不生,一生就生倆,沒聽說你姐夫家裏有生雙胞胎的,你姥姥家有嗎?”


    溫九鳳想了想,點頭,“嗯,我小姨和三姨姥姥都生過雙胞胎。”


    正好上來人,楊豔紅吆喝著讓人給空出座,收錢給完票,繼續跟溫九鳳閑聊。


    “那你說不定也能生啊,別聽那些瞎胡說的,能早點嫁還是早點改嫁的好,你這條件就是嫁沒娶過媳婦的都吃香。”


    車裏大都是公社各大隊的人,不管認識不認識溫九鳳,有她那張漂亮又不妖氣的臉在,就算溫九鳳穿著暗色西服故意裝老氣,也夠引人注意的。


    聽售票員說起這位女同誌家裏能生雙胞胎,還沒嫁人,好些人都意動了。


    誰家裏還沒有幾個適齡的未婚青年呢,瞧溫九鳳打扮就知道家裏不差錢。


    小姑娘長得好還是福相,看起來脾氣也軟,娘家又有能生雙胞胎的例子,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的好媳婦。


    當即就有人想要上前給溫九鳳介紹對象,還是聽楊豔紅話裏的‘改嫁’和‘沒娶過媳婦’聽出來點不對勁,這才緩了緩。


    “這位女同誌是寡婦啊?”有個老大娘趴在椅子上搶了先,“哎我家裏正好有個表侄子剛死了媳婦,有個丫頭片子奶奶看著,他在公社磚瓦廠裏當領導,要不給你介紹介紹?”


    “沒聽說人家條件好,想嫁沒娶過媳婦的嘛。”有人反駁,“我認識你,你是新民大隊溫老五家的是吧?供銷社上班?我跟你說我二兒子也不錯……”


    “供銷社?喲,那感情好啊,我外甥是武裝部的,雖然結過婚但沒孩子,溫同誌要不要考慮考慮?”


    ……


    溫九鳳突然被一群阿姨和老太太圍住,甚至還有幾個男同誌,頗有些不大適應。


    這年頭做媒還上癮嗎?她也沒說要嫁人啊!女人為什麽一定要嫁人呢?

    她溫聲拒絕了好幾次,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跟沒聽見一樣,依然說得火熱,擾得人腦瓜子疼,她抿緊唇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見溫九鳳蹙著眉扭頭看著窗戶外頭,楊豔紅知道這是不高興了,心裏怪自己剛才說話太大聲。


    要是溫九鳳回去跟於婉茹說,那位表嬸可能哭著呢,她回家說不準要落埋怨。


    楊豔紅趕緊拍拍大腿,“別都擠在門口,都往後走,別擋住人上車!趕緊的!再堵著都下去!”


    下車的時候溫九鳳倒是沒生楊豔紅的氣,衝她笑笑,趕緊下了車,小跑著往縣政府大院跑。


    她習慣了幹什麽都慢悠悠的,這一急眼睛沒來得及看周全,縣政府大院也不算遠,剛到門口她就跟人撞上了。


    “哎喲!你瞎呀!”一個清脆的女聲不客氣道。


    溫九鳳頓了下,看見摔倒的是個俏麗張揚的女孩子,跟溫三鳳是一種長相,比較豔麗,但沒有溫三鳳好看,勝在氣質很活潑。


    她剪著時下最流行的胡蘭頭,一身嫩綠色的軍裝腰和褲腿都特意改過,顯得身形非常豐滿。


    因此周圍有好多人都在看,那女孩習慣了周圍人的目光,拍打著土站起身,看溫九鳳的眼神帶著點戾氣。


    “不長眼的土包子,你急著去投胎啊!撞了人都不會道歉,啞巴嗎?”


    “你要是長眼會跟我撞到一起?”溫九鳳臉色不變,她喜歡避讓是不喜歡麻煩,不是怕麻煩。


    “我能站得住你摔在地上,不是你虛就是你跑得更急反彈更重,與其等人道歉,你不如先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


    高柳氣得上手就去推,她被人眾星拱月恭維跋扈習慣了,“有種你再說一遍!”


    “走不走?不走我們先走了。”一個清朗嗓音帶著不耐煩的燥氣把話扔過來,“撞一下也要吵,泥糊的嗎?女人哪兒來的種,高楊你下回別帶你妹妹出來了。”


    好幾個小夥子轟然大笑,連高楊都在笑,揚聲喊高柳趕緊的。


    溫九鳳已經後退躲開高柳的推搡,抬起杏眸看了眼單腿蹬在自行車上的季天澤,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高柳狠狠瞪了溫九鳳一眼,蹦蹦跳跳往騎著自行車的好幾個男人那邊去。


    “哥我不坐你的車,你騎車顛死個人,澤哥帶我!”嬌俏的女聲比剛才少了點戾氣,多了點撒嬌的意味。


    “艸,有本事以後上班你都別上我洋車。”


    “你敢,我跟爸說,讓他抽你!”


    ……


    溫九鳳隻看到季天澤蹬著自行車帶著個晃悠著腿的女孩離開,渾不在意進了縣政府大院。


    季天澤跟那個狗比大佬的氣質很像,狗比大佬能養魚,季天澤當然也能。


    她躲季天澤果然躲對了,這輩子她有好好活著的動力,也隻想好好享受無憂無慮的小日子。


    以後要離這人更遠點才好,她再也不想往誰魚塘裏去,絕不!


    已經騎遠了的那些人,要去的是縣城郊區一個帶著孫子的老人家裏,他們自己帶酒肉和蔬菜。


    那老人過去曾經是個廚子,做飯特別好吃,他們給錢和票讓人家做飯,在人家裏吃喝。


    能拿錢票,剩下的酒肉和菜也夠一老一小吃幾天的,老人很喜歡這個活計,每回都小心翼翼伺候著。


    等出了縣城,路沒有縣城裏的馬路好走,再好的車技也免不了顛簸。


    季天澤感覺高柳的手抓上自己後背衣裳的瞬間,突然單腳停下車。


    “下去。”


    眾人有些詫異,趕忙停下也已經騎出去一段距離了,隻能回頭看。


    高柳紅著臉放下手,有些羞惱,“澤哥你幹啥呀,不就是抓了抓你衣裳,至於嘛。”


    季天澤不管她,“下去,讓你哥帶你。”


    “我就不!”高柳揚著小巧的下巴,豔麗的小臉上全是委屈,“讓人知道還以為我耍流氓呢,我怎麽你了?”


    季天澤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冷厲的俊臉沉下來,“那你呆著。”


    高柳心裏一喜,剛想繼續嬌嗔幾句,讓季天澤為剛才語氣不好道歉,突然後仰著摔了下去。


    “啊——季天澤!!”季天澤突然從自行車上下來鬆了手,高柳一個沒注意被摔了個四仰八叉。


    她氣哭了,“你個混蛋!我和我哥對你夠好了,你特麽傲什麽!”


    高柳見妹妹摔了,趕緊騎著車掉頭回來,聽見高柳這麽說,變了臉色。


    “高柳!胡說八道啥呢!快跟澤哥道歉!”


    他趕緊衝季天澤賠笑,“澤哥對不住,我妹妹被我爸媽慣壞了,她就這麽個脾氣,沒啥壞心眼,你多擔待。”


    “我脾氣好?”季天澤扯了扯唇角,抱著胳膊懶洋洋抬著眼皮子看高楊一眼。


    高楊被他看得心裏一哆嗦,趕緊從自行車上下來去扶高柳。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說錯了話,高柳你趕緊給澤哥道歉。”


    高柳眼淚掉得更凶,不是委屈,全是氣的,“我道你娘的歉!季天澤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嘛?人五人六的,給臉不要臉,不就是我爸高看你一眼,天底下聰明人多了去了,你知道我姥爺是誰嗎?”


    季天澤被罵了也沒惱,反倒還來了點興致,濃密的眼睫抬得更高了些,勾著笑去看高楊。


    “高大偉是這麽跟你們說的?”


    高楊這大半年恭維著季天澤,怎麽都得不著他個好臉,頻頻丟麵子,也有點受不住了,這會兒隻笑笑不說話。


    高大偉是高娶,在家裏說話算數的是他媳婦柳玉柔,柳玉柔的老子是魚坪縣上級市梁北市的副書記,而柳玉柔則是魚坪縣縣婦聯的主席。


    所以這些人才會在縣委大院門口碰見溫九鳳。


    在高楊和高柳兄妹眼裏,他們這樣的家世,能這樣討好季天澤,已經是禮賢下士裏的典範了。


    偏偏季天澤不識抬舉,拽的二五八萬的,也該讓他清醒清醒。


    剩下的人都是季天澤帶來的,都是民兵隊的小夥子,侯大壽也在。


    這會兒都默默站在季天澤身後,他們都沒啥家底子可言,也不敢真招惹高楊和高柳,但好在能讓季天澤帶出來的,都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話。


    “我明白了,高大偉這是當了表子,還要給自己立牌坊,想拉人跟他一起賣,就先把我也說成娼。”季天澤這會兒看起來竟然還挺有耐心的。


    他眉峰挑了挑,笑得有些邪性,“猴子,你們把這小娘們看住了,我不打女人,但不能讓人白罵一頓。”


    侯大壽等人立刻將高柳圍住。


    “你們要幹嘛!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手指頭,就等著吃一輩子牢飯吧!”高柳被一群小夥子圍住,也有點害怕,清脆的聲音尖銳起來不比潑婦好聽到哪兒去。


    高楊推了推眼睛,也有些慌,比起人數他們兄妹確實吃虧。


    他笑得很難看,“澤哥,不至——艸!”


    他話沒說完,被季天澤一腳踹趴下了,捂著肚子疼得幾乎要吐酸水,眼鏡也掉到地上,被季天澤一腳踩爛。


    季天澤慢條斯理上前,拽住高楊打了發蠟的頭發,因為手感滑膩,心裏的暴戾不免就反應在手上。


    他狠狠拉著高楊的發根幾乎將人提到半空,“我這人不要求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我也不接受別人恩將仇報,你媽跟革委的人沆瀣一氣,你爸能忍,我不能,我嫌髒。”


    高楊蒼白的臉色突然變得漲紅,“我艸你老母!你滿嘴噴——啊!!!”


    季天澤眼睛眨都不眨一腳踩在高楊腿上,‘哢嚓’一聲踹斷了他的腿骨,高楊哪兒經曆過這個啊,叫得跟殺豬一樣。


    高柳急得不行,流著淚要往這邊闖,被一群大小夥子攔住,她上手就撓。


    別人礙於高柳先前的威脅,還有點不大敢動手,被撓得一道一道的直嘶氣。


    但侯大壽想不到那麽多,他看他澤哥這麽狂,心裏很安定,直接抓住高柳的手將她甩在地上。


    “老實點,澤哥不打女人,我可沒這講究。”


    侯大壽語氣很橫,學他澤哥,反正澤哥狂一定有狂的資本,在侯大壽心裏,他澤哥就是這麽聰明。


    聰明的他澤哥臉上笑得更雲淡風輕,光看臉是看不出他一拳拳到肉,快把高楊給打死了的。


    “回家問問你老子,我幫了他多少忙,至於你姥爺,你也可以去問問,動我之前,他自己的屁股擦幹淨沒有。”


    高楊被揍得有出氣沒進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就是這樣要暈沒暈的狀態,都攔不住季天澤清朗卻冰涼的聲音往耳朵裏鑽——


    “給臉不要臉,當老子是什麽好人嗎?我還當高大偉是個聰明人。老子瞎一回眼,你們也掂量掂量付不付得起代價。”


    等高楊再醒過來時,他媽和高柳在哭,他爸則站在窗戶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爸……”高楊艱難地開口,嗓音沙啞地跟笸籮一樣。


    高大偉黑著臉回過頭,“我警告過你什麽?平日裏我教你的那些你都記到□□裏去了嗎?”


    柳玉柔怒喝,“夠了!現在是楊楊被季天澤打成這樣,你罵他做啥!這回你要是不把季天澤給收拾了,你那個生產科主任就別當了!”


    高大偉滿臉嘲諷,“你是準備讓你姘頭的哥哥去當?”


    “高大偉!”柳玉柔怒氣衝衝站起身,見兒子和女兒臉色不好看,她也感覺有點沒麵子。


    她衝過去給了高大偉一耳光。


    “要是沒有我們柳家,你一個農村來的窮小子能有今天?我什麽都指望不上你,要不是為了咱這個家,我至於受那麽多委屈嗎?你還敢提我有姘頭,要不是你太廢,我用得著找姘頭!”


    高大偉不在乎自己臉上的巴掌印,麵無表情,“行啊,我是個廢物,那離婚吧,我也不用讓人笑話是個綠毛龜,我寧願回農村啃窩窩頭也不想繼續忍了。”


    說罷他立刻朝門口走。


    高楊急得坐起身,“爸!不能離婚,你們離婚咱家裏人的麵子往哪兒擱啊!”


    到時候他和妹妹肯定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高大偉頓住腳步,轉過身滿臉嘲諷,“我跟你們說季天澤厲害你們不信,柳玉柔你以為你和你姘頭是怎麽能鬼混到現在還沒人發現的?你老子又能幹淨到哪兒去?人家想好好按部就班的走,遇上一幫瞎蹦躂的傻逼,我勸你們老實點,不信你們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說完他再也不顧後頭的叫嚷,直接騎著自行車離開醫院。


    本來他是想回棉紡廠,想了想,他還是往原先高楊帶著季天澤他們去的那老頭家去了。


    等這鬧劇結束,也不過才剛過了午飯的點。


    溫九鳳跟溫四鳳的婆婆於老太太、溫四鳳還有外甥女於棉花一起,將兩個才兩歲多的小崽子喂飽,又逗了會兒,將三個孩子一起哄著午睡。


    等孩子們都睡下後,於老太太也不打擾姐妹倆說話,她現在有孫萬事足,態度特別好。


    “你們姐倆聊,九鳳好久沒來了,我給你留了好幾張鞋票,最近供銷大廈來了些新貨,下午你去看看,小姑娘還是多打扮打扮的好。”


    溫九鳳天生會討老人家喜歡,笑著乖乖點頭,“謝謝於嬸嬸,我買了下回來穿給你看。”


    於老太太笑眯眯進了屋,她年紀大了,就喜歡小姑娘領情,打扮得漂漂亮亮戳眼前,所以溫九鳳的話說到她心坎上了。


    本來給打算留著給孫女棉花的鞋票她也拿出來了,反正孫女在身邊,她老頭是縣委書記,不缺票,過幾天攢了晚點買也行,先讓溫九鳳買。


    溫四鳳見婆婆拿出一堆票,打眼一看就知道比想象中的多,漂亮的杏眸中閃過笑意,她養大的小丫頭,就是這樣討人喜歡。


    等於老太太也去午睡,溫四鳳拉著妹妹回了自己的屋。


    “小沒良心的,你多久沒來看我了?”進門溫四鳳就戳了戳妹妹的腦袋,上午匆匆回家剛看見妹妹她就想這麽幹了。


    溫九鳳被戳的後仰,揚著頭乖巧看著溫四鳳,臉上帶著毫不設防的信賴。


    比起楊春花和於婉茹,溫四鳳更像親媽,她嚴厲也溫柔,對溫九鳳特別細心,有了孩子也沒有偏頗,符合溫九鳳對於母親所有的幻想。


    她從山上滾下來受傷,躺了好幾天那回,溫四鳳放下工作匆匆趕回來,抱著她哭,哭完又罵,罵完還給她擦身體,那是溫九鳳第一次見到溫四鳳,卻完全沒有任何隔閡。


    她甚至有些呆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那機械聲音選擇她有一定的道理,她曾經做過關於母親的夢,夢裏模模糊糊看不清的女人……像極了溫四鳳。


    溫九鳳聽孤兒院的院長跟她說過,她是跟母親遇到車禍才會被送進孤兒院,沒有查到她父親的任何信息。


    而她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在車禍發生的第一時間,母親就將她死死壓在了身下,到死都沒讓她受一點傷。


    所以雖然在孤兒院長大,她並不恨自己的母親。


    而溫四鳳,總讓溫九鳳覺得,說不定她就是母親的上輩子呢?


    所以她在溫四鳳跟前特別放鬆,這會兒也是。


    “姐~~夏天雨多,我這陣子有點忙嘛。”她抱著溫四鳳的腰軟聲撒嬌。


    溫四鳳被她磨得沒有脾氣,訓斥的聲音都忍不住發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我說,為啥大隊裏傳你和知青有一腿,你還讓人給舉報了?”


    溫九鳳沒明白,呆呆看著姐姐,“那,那我也攔不住別人長了嘴,長了手呀,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哎喲。”


    溫四鳳擰住溫九鳳的耳朵,居高臨下瞪著妹妹,“你再說!我還不知道你?你要是去找大伯早點讓他澄清,還有後頭的事兒嗎?你是不是看人家知青長得好,跟隊裏人不一樣,動了心思?”


    說著溫四鳳擰耳朵的動作又重了點,“那楊大誌就是,你看準了就非得嫁,也不管他家裏什麽情況,結果呢?人家罵你喪門星,你好好一個大姑娘就成了寡婦!”


    溫九鳳趕緊歪著腦袋卸力,哼哼得特別可憐,“我真沒有,當時是表嬸扶我下來的,我也沒想到有人會想歪呀。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以為季天澤會去找大伯說的。”


    季天澤救她一命,她要主動撇清關係,傳出去往難聽了說就是她看不上對方,甚至是嫌棄對方,這有點恩將仇報的嫌疑。


    那會兒她心裏還沒轉過彎來,對上直覺不好惹的人,她下意識就想避讓。


    那麽多年,她都習慣了沒有人會幫她,根本沒有找家裏人幫忙的意識。


    溫四鳳仔細打量著妹妹的神色,“真的?你要是看上季天澤也沒事兒,雖然他名聲不太好,好歹比大部分人都出息,隻要你們兩情相悅,他不會當陳世美。”


    溫四鳳是見過季天澤的,她打小聰明,也會看人,要不也不會以一個農民的身份一路嫁進縣委書記家,還爬到縣婦聯預備主任的位子上。


    季天澤雖然看起來桀驁甚至是暴戾,但人的眼睛不會騙人,那是個堅韌冷靜的男人,他要真打算跟誰結婚,肯定會思慮周全,妥善護好溫九鳳。


    這樣的男人很難得,能做到這一點的人裏,季天澤這樣有本事又長得好的就更鳳毛麟角。


    溫四鳳看自家妹妹是哪兒哪兒都好,配誰都配得上,要替她張羅親事,當然想挑最好的。


    溫九鳳偷偷扯回被揪紅的耳朵,猛搖頭,“我跟大首長發誓,我真的對他沒意思,別說有一腿,腿毛都沒有一根,我不喜歡他那樣的。”


    “那你喜歡哪樣的?”溫四鳳立刻追問。


    她倒不會勉強妹妹嫁給不喜歡的人,既然溫九鳳不喜歡季天澤,那她就得給妹妹繼續挑選,這會兒問清楚了,以後就好多注意。


    溫九鳳眼神有點迷茫,她沒想過這個問題。


    “一定要嫁人嗎?”溫九鳳又軟軟抱住溫四鳳,下巴擱在她柔軟的腹部,仰頭看著可憐巴巴的,“我在楊家過的很開心,以後等小誌娶了媳婦,我就和婆婆一起過日子不行嗎?”


    溫四鳳冷笑,“你婆婆願意嗎?等楊小誌有了孩子,你婆婆不想跟孫子一起生活?等楊小誌長大,你這個寡嫂不但礙事,還容易讓人家說閑話,到時候難道你自己過日子?”


    溫九鳳想說,也不是不行啊,有空間在,她啥都不缺,幹啥要找個男人呢?


    溫四鳳恨恨地拍她腦門,“你想都別想,與其等老了找老伴,給別人養孩子看孫子,不如早點嫁人自己生,這事兒沒商量!你要選不出自己喜歡的,那就我替你挑。”


    溫九鳳被訓得縮了縮脖子,“哦,那,那我不要太強勢的,要脾氣好的。”


    起碼不能找個狗比大佬那樣的,她受夠了。


    溫四鳳想也不想地反駁,“兩口子都沒脾氣,不是擎等著別人欺負嗎?”


    “那就找個跟姐你這樣的,不要太快,怎麽也得等小誌念完初中哦。”溫九鳳想了想,姐姐考慮的也有道理,她在姐姐肚子上蹭了蹭,聲音又軟又嬌。


    “姐你要是個男人,我肯定嫁給你。”


    溫四鳳繃不住嚴肅的神色了,被妹妹逗得笑出來,“你就會哄我!”


    溫九鳳哼哼,“我說真的呀!”要是有男人跟溫四鳳給她的感覺一樣,她肯定願意嫁。


    溫四鳳被妹妹哄得心花怒放,嘴上卻是隨了楊春花不肯饒人的,“你想嫁個我這樣的,那不就是想嫁個媽?人家是娶媳婦還是娶閨女?”


    溫九鳳:“……”她姐太重口了,問題是好問題,不要再問了。


    下午溫四鳳要上班,不能陪她,這正合溫九鳳的心思。


    她跟於老太太和外甥外甥女告別後,自己去供銷大廈買東西,買完東西直接去坐公共汽車回公社。


    因為第二天還得去供銷社上班,她也不能在姐姐這裏留宿。


    從公社回大隊還要走一段時間,最多在供銷大廈逛到下午四點她就得往回走。


    楊春花已經跟溫四鳳說了自行車票的事兒,但是自行車票在縣城也是稀罕物,並不好找,這回還沒找到。


    溫四鳳交代,“等找到了我讓人給你捎信兒,你到時候直接帶著錢來縣城,縣裏供銷大廈有貨,到時候你直接騎車回去。”


    溫九鳳答應了,她去供銷大廈走了一圈,也沒買多少東西。


    一樓都是日用品衣裳和鞋子這些,她用於老太太給的鞋票給倆哥哥還有她爹、楊小誌買了四雙解放膠鞋。


    二樓是賣吃的,她買了些桃酥和大白兔奶糖。


    牛奶太不好弄了,能頂替牛奶作用的奶糖,能多囤點就多囤點,她已經在做粥的時候一點點往裏放了。


    三樓是賣表和小件家具家電的,可惜溫四鳳也沒有手表票,她趴在櫃台邊上看了好久,才上了四樓。


    四樓都是賣大件的,家具家電啥的都有,電視是沒有的,一旦有貨早被人瘋搶光了。


    家電區域擺著幾台收音機,還有兩台軍綠色的單桶洗衣機,溫九鳳挺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看啥看,又買不起!”售貨員衝她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趕人。


    溫九鳳心裏哼哼,她連滾筒洗衣機都有,不就是拿不出來嘛,早晚她能拿出來用!哼!


    她甩著麻花辮扭頭去看自行車,一扭頭就見季天澤似笑非笑靠在自行車區域,眼皮子半睜半抬看著她。


    溫九鳳臉熱了下,隨即想起上午的事,黑白分明的眸子很快恢複了平靜。


    ,,,,

    作者有話要說:

    季狗子:誰也不能欺負我媳婦!

    溫兔崽:除了你?

    季狗子傻笑:對!

    溫兔崽微笑:滾!

    一開始卡得不行,所以今天更新晚了,我吃點東西,繼續碼字,明天的更新0點前

    下章給季狗子醒醒神,他不是普信,是沒開竅上輩子還因為女人影響了跟兄弟的感情,很快就會有自知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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