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粘稠如墨的夜色下, 宮燈熹微,天上到處都是打旋兒的雪花, 吸一下五髒六腑都要涼透了。
遼袖攏了攏白狐狸皮毛的領子, 腳下一地殘骸。
方才東西甬道這裏經曆了一場激烈的廝殺,李湛的三百士兵屍身堆疊,雲針正在挨個翻檢。
她心裏怔怔的, 隻有一個想法:剛才是他擋了叛軍嗎?
這時,一個小太監騎馬而來, 滾下馬,跌跌撞撞地撲跪在地, 話都說不齊整。
“公主……不好了!殿下, 殿下他中箭身亡了。”
小太監哭喪著臉兒:“千真萬確,已經見過屍身了。”
與前世一般,又是來通報他的死訊。
遼袖耳旁嗡鳴, 聽不真切, 她胸口悶了一口氣, 悄無聲息地凝結成冰,扶著宮女, 頭暈得想彎下腰。
她告訴自己這是個圈套。
遼袖望著這個麵生的小太監,略微艱澀地開口。
“錯了,文鳳真不會死。”
小太監詫異抬頭, 遼袖逐漸挺直了脊梁, 眼底情緒不辨。
“因為我告訴過他,如果他死了,我會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她咬牙, 文鳳真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遼袖永遠地遺忘。
忽然一聲爆炸聲地動山搖。
遼袖驚得扶住雲針, 全城老百姓也感受到了異常,紛紛披衣,推門開窗,出來探探消息。
還未得及弄清發生什麽事,看見遠處的鹿台黑煙濃烈。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婚宴出事了!
“公主,”雲針尚未拉住馬。
遼袖臉色泛白,翻身上馬,按照他前世教她的那樣。
身子伏低馬背上麵,用力地夾緊馬鞍,少女纖弱的身形,像黑夜中不起眼的青鳥。
她加緊驅趕這匹馬,隻希望快些,再快些。
少女穿梭在星鬥月夜下。
大雪幾乎落滿了她的睫毛,頭發被風吹淩亂,一股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氣氛蔓延。
遼袖擦了擦臉上的雪粒子。
當她趕到鹿築時,一勒馬,高速奔跑的馬匹前蹄揚起,她險些被巨大的慣性扯得翻出去。
“嘶,”
她疼得翻身起來,扶著小腰,在連綿不絕的雪空中,看見鹿台上空無一人。
嗓子眼兒裏極幹澀地喊了聲:“殿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瞧見他的臉。
雖然他是個混賬東西,今日還是他跟陸稚玉的大婚,究竟為何發生了震動全城的大爆炸。
她無法在濃煙中找到他了,哪兒還找得到碎片兒啊……
遼袖呼吸一滯,竭力鎮定下來,目光迫切地逡巡。
幼時她在東川,就是這樣成了個小雪人兒,一動不動地觀察著城樓上的他。
文鳳真白袍玉冠,人世間最得意的少年將軍。
笑盈盈間看萬箭齊發,被一群清貴的世家子簇擁著,一身雪甲的高大校尉也得對他喊一聲“少主”。
他那麽輕盈不費力,通過他,袖袖可以看到另一個世間,看到她最仰慕的京城。
她摟著弟弟,怔怔的,不好意思地想摸摸那個鼻梁和睫毛。
袖袖無論從小還是到大,都隻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呀!
槐哥兒也喜歡看文鳳真,舉著虎皮小帽吵鬧。
“我以後也要當大將軍嘍!”
“噓,”遼袖捂住他的嘴,摸摸他的背,氣都不敢喘,“槐哥兒,小心吵到人家!”
文鳳真遙遙一瞥過來,她心頭一跳,縮回牆角,好一會兒才敢用那雙清亮的大眼眸,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
文鳳真的脖頸,連著耳根子,漸漸染成了一片緋紅色。
因為他皮膚白,所以泛紅得格外惹眼,他有些不自然,矜持到幾乎不往這裏多看一眼。
槐哥兒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大叫:“姐姐,他是不是被你看臉紅了!”
“別亂說!”
“他就是臉紅了啊,姐姐還說我,分明是你吵到人家了。”
她微微懊惱,做出要打他的姿勢:“槐哥兒,再亂說,”
兩個人還未爭執完,他卻經過這裏,停了腳步,淡淡一瞥。
“謝明啊,這麽冷的天,給老百姓的孩子準備輛馬車,送他倆回家。”
槐哥兒高興壞了,直勾勾地盯著他那把威風的佩劍。
小姑娘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一雙大眼眸格外明亮,怯生生地問。
“殿下,會不會給你添麻煩呀?”
文鳳真仰起下巴,沒看她,卻翹起嘴角:“啊?我家有的是馬車。”
……
遼袖倉皇抬頭,她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景象。
火炮嗤嗤幾聲尖嘯,竄上天空,濺射的火花升騰出一片絢麗光彩,火焰在天空中擺出七小四大十一個圓孔玉璧的樣子,正是文家的家徽。
整座冷清寂靜的鹿台像是剛從火爐裏拿出來的烙鐵,燙得紅通通。
她耳邊怔怔回響一句話。
“袖袖,你還記不記得,東川初遇,你告訴我,你的心願是想看京城的煙花。”
殿下的大婚是為了放一場煙花嗎?
遼袖坐在地上,發絲繚亂,大口喘息,劇烈的心跳幾乎撞破胸膛。
“殿下?”
她凍得小臉通紅,四處找尋他的人影,她想要一個答案,曆久反而愈生疑惑的答案。
漫天星光被無形的紅線串聯起,像京城的上元節那樣光影交錯,浩瀚星河沉沉壓下來。
她望著被火光映紅的湖麵,凝視了好一會兒,吸了口涼氣,正準備往回走,脊背一緊。
少女一張蒼白的小臉,被凍出絲絲滲紅,汗水沾濕的烏發黏在腰側。
初次踏足京城,她不願意履行跟岐世子的婚約。
小閨女小小的年紀充滿了煩惱,她鬱悶地支著腦袋,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是我已經有了一個心儀的男子,他是袖袖十五年來第一個喜歡的人,因為他,我不願意嫁給別人了。”
遼袖猛然回過神,她一咬牙,脫了鞋子,轉過身,衝跑幾步,一個猛子紮進湖中。
就像很多年前,她跳下深湖打撈他的金身碎片。
她卻不知。
在她死後第十年。
東川螢火湖的岸上坐著一位人間帝王。
這十年裏他整飭綱紀,省刑減賦,教導槐哥兒帝王之術,讓趙襄將槐哥兒調/教成出氣候。
遼槐本就是舊帝的親生兒子,舊帝的遺物中保管著雙生子的東西。
他繼承大統也是順理成章的,將皇位給了遼槐之後。
文鳳真去了一趟西域,看一眼那座永遠沒有人住進去的大宅子。
吳衡說:“天道損虧盈餘有定數,若是尋常人恐怕無果,大宣氣運強盛,陛下貴為天子,雖然您總說不信神佛,但您的氣運在千萬人中出類拔萃,強勁無匹,若是您可以一試。”
吳衡笑著問:“陛下是要跟心上人求一個來世緣分嗎?”
清靜的光線,嫋嫋煙霧中,帝王長睫微抬。沉默良久。
他緩緩開口,似是自嘲。
“不是求來生跟她相見”
他弄砸了一切,讓世間唯一信任他的人失望透頂。
他不在乎天下人的議論,可是曾經那個說出“他沒做錯”的人,也對他心灰意冷。
才格外令人疼得剜心。
隻願她在東川尋個老實敦厚的男人,過她暢心的活法,生兒育女,平安順遂,常保笑顏。
希望遼袖重活一生,再也別喜歡天生壞種文鳳真。
因為我來生還想再看到袖袖的梨渦!
遠處的山峰升騰出一層未退的紅紫色雲霞,隱隱夾雜著雷線翻滾,雷聲滾滾,瓢潑大雨中。
他親自打碎了世人給他供奉的帝王金身。
金身碎片四散飄落,星光遊曳流動,螢火幽微,點點升騰,
文鳳真仰頭,雨水順著他睫毛流淌到下頜。
很久之後他才明白,為何他見到大紅喜服時會觸發喘疾,因為他最喜歡的人死在了那天夜裏。
為何他在酒樓墜湖會心如刀絞,因為他永遠睡在了湖水裏。
以人間帝王的紫金氣運,求心上人來生與他再也不見。
隻求天道開一線,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給她好好活一輩子的機會!
白袍搖搖欲墜,沉沒在冰冷湖水的那一刻,他嘴角微牽,合上眼睛。
吳衡不忍再看,背過身,搖著頭,老淚盈眶。
*
小船在湖麵搖搖晃晃,倒映了山嶽峭刃,背後幽火升騰。
他意識模糊中睜開眼,琉璃燈一樣的瞳仁浸透了漫天星河,冰冷又輝燦燦。
五髒六腑劇疼,冷颼颼壓不住的寒意直往骨髓鑽,意識越來越昏沉,他竭盡全力才能掀起眼簾。
勉強辨清了那張大口喘息的小臉,漂亮得讓人怎麽都看不夠,被熊熊燃燒的大火映得通紅。
他快死了,一個人大限將至,胡言亂語也不會有人怪罪。
文鳳真拚命地睜開眼,扯開笑顏,幾乎從胸口嗆出來,大聲喊了一句臭不要臉的話。
“遼袖,我他娘的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的預收開啦!
書名:濯(zhuo)嬌
作者:南川了了
古言強取豪奪,斯文敗類首輔x嬌軟公主
我看過了,文風很甜很治愈係。
小公主有心上人,曾為了心上人利用清冷的男主。
後來公主失勢,沒辦法隻好求上男主,委身於他。
“你的心上人要想活命,除非,”
男主一開始有潔癖的高嶺之花,被欺騙了之後黑化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