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首輔感到事態嚴重, 便將內閣班子喚回宮裏值守。
皇帝病危的消息傳到寧王耳裏,連忙問前來傳旨的太監:“父皇怎麽樣了。”
太監氣喘籲籲:“奴才也不知道, 估計捱不過今夜了!”
寧王心中思忖:倘若父皇病危, 內閣成員便是顧命大臣,拿到遺詔便是頭等要緊的事。
他不明白,為何父皇的中風比上輩子提前了。
他走了幾步, 又想起一事:“安頓燕敕王的軍隊。”
“隨時準備做掉文鳳真!”
寢殿內一片淒清。
皇帝昏迷不醒,眼睛緊閉, 手腳抽搐到痙攣,小太監不停地用熱手帕給他擦拭。
那封遺書已被首輔燒毀了。
禦榻外, 垂了一道明黃簾子。
寧王跪在地上, 望著奄奄一息的父皇,悲痛萬分,一麵安撫母後一麵流淚。
文鳳真匆匆乘轎感到宮裏, 看見鍾先生臉色一沉, 麵相不善, 埋怨他來得太遲。
鍾先生忽然喚住了他。
“鳳真!”
“府裏出了人命,你跑哪裏去了?”
文鳳真腳步一頓, 謙和道:“眼下還是請旨,請太醫火速來施救陛下才是正事。”
鍾先生冷哼一聲:“太醫已經來過了,陛下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我問你, 你有沒有殺了你薑林叔父。”
文鳳真略微詫異地挑眉, 一副無辜的模樣,攤開手連連後退了幾步。
“鍾先生?覺得是我殺了薑林叔父,我為何要這樣做?”
鍾先生盯了他一眼:“是不是你做的, 自己心裏有數。”
“舊部的弟兄們已經有結果了,支持義子李湛上位, 最後一份虎符保管在北遼趙家,加上我的這份,你認清一點,否則兄弟會們都會派軍打你。”
文鳳真麵色不改,嘴角仍然銜著謙潤的笑容,不言不語,眼底驟然陰冷下來。
他轉身,神色淡漠至極,一麵走,一麵吩咐趙襄。
“虎符是徽雪營的權威,已經有上百年了,經曆了數代家主的手,要讓李湛弄丟了,大家都沒麵子。”
“趙襄,告訴你爹,不交虎符給李湛。”
趙襄驚得一頭汗:“可是……殿下,會出事的!沒人敢不交虎符。”
文鳳真腳步一停,神情不可揣摩,令人遍生寒意。
良久,他輕聲開口,咬字清晰果斷,戾氣騰騰。
“把那幾個不服我的老東西,綁起來,關在箱子裏,踢進湖裏去!”
趙襄心底掀起驚濤駭浪,殿下他絕不是開玩笑。
寢殿外頭,文鳳真在偏室用茶,剛坐下,看到遼袖一掀簾子。
遼袖顯然未曾料到他也在這裏。
少女霎那間的慌亂,麵龐漸次薄紅,被宮燈一照,襯托出活色生香。
她低聲問道:“殿下,你也知道遺書的內容嗎?”
文鳳真指尖敲了敲桌子,靜謐室內落下一聲聲輕響。
他起身,腰身極直,走在她側前,並不看她,隻負手望著牆上字畫。
文鳳真在她耳邊落了幾個字。
遼袖瞳仁微縮,指甲用力掐進掌心軟肉,烏發微微淩亂略有驚慌,落在他眼底愈發生動。
隨著他的呼吸,感到仿佛被這團濕冷漆黑的氣息圍剿。
文鳳真掃過她全身,笑了笑:“其實上輩子天下人說我弑君,我是不認的。”
“嗯?”
遼袖抬頭,唇齒輕顫,陷入長久的靜默。
文鳳真一字一句道:“那天夜裏,陛下看過了你娘的遺書,自己讓張瑕遞來了一盞毒酒,也算是……了卻她一樁心願。”
遼袖心底顫栗,不知該說什麽好,毒酒是陛下自己要求的?
她有些茫然無措,娘親為什麽要寫這樣的話呢?
漆黑長發襯得她皮膚白膩,她抿直了嘴角。
文鳳真似笑非笑凝視她的臉:“生辰禮物,遼姑娘繡了幾天?”
他本來想問的是:手疼了嗎?
遼袖呼吸微滯,郝然垂眸不語,聲音很小。
“回殿下,是我買的。”
文鳳真略微挑眉,不知怎的,愛極了她這副抗拒不可攀的模樣,隔了幾步,也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氣。
他自顧自輕笑一聲:“遼姑娘眼光真好。”
遼袖尷尬地別過臉,感到他興味深深地欣賞著自己。
香汗濕透了裏衣,那是他的裏衣,充斥了甜梨香氣,霸道地侵占鼻端。
文鳳真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動聲色地緩緩移開。
“也是,你在家本來就不常做事的。”
“不是自己繡的更好。”
遼袖一抬頭,文鳳真從容進了寢殿,掀開白袍,跪在地上,與寧王並肩而行。
“陛下!”
文鳳真喉頭微哽,鳳眸微紅,似乎心如刀絞。
他雙膝挪前,摸住了陛下冰塊似的手,抑製不住悲痛,又喊了一聲:“陛下!”
皇後捂著帕子一動不動,靜靜看他表演。
內閣重臣和小太監們一塊兒驚呆了。
沒想到文鳳真竟然如此忠心。
文鳳真這兩聲似乎把皇帝的活氣兒喚回來了。
皇帝動了動眼皮,變化雖然微小,卻被所有人捕捉住了。
皇後眼圈兒紅了,撲跪在地,一麵摟著兒子寧王,一麵死死盯著文鳳真,放聲大哭。
“陛下,您不能丟我們這對孤兒寡母,讓人欺負了去啊!”
她哭得委屈至極,眾人心有戚戚。
文鳳真顯然比她落淚得更動容。
他靜靜濕潤了眼眶,漂亮的麵龐楚楚動人,惹人垂憐,連小太監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被勾了魂去。
這時,皇帝有所知覺,張了張嘴,眾人欣喜萬分,緊張地盯著皇帝,屏息凝神。
皇帝的聲音落在寂靜的寢殿。
“遼……遼袖。”
他隻喚了這一個名字。
“朕有東西要給她!”這句話倒是堅定清晰。
皇後麵色大變,止住了淚水。
東西?皇帝死到臨頭了,有什麽東西要交給遼袖!她心頭不安起來。
平日一到夜裏就掛起大紅宮燈的內閣值房,此刻卻漆黑一片,宮裏充滿了悲涼肅穆的氣氛。
首輔心裏紛亂如麻,沒個頭緒,將兒子叫到值房裏。
“爹。”
宋搬山喚了一聲:“你有何事?”
首輔喝了盅茶穩穩心神:“你跟遼袖的婚事,不成了。”
宋搬山臉色一驚,方才還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生變故?
首輔盯著他,說:“方才陛下隻召見了遼姑娘一個人,你覺得是什麽事?我從沒想過陛下如此堅定,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看過了遺書,也要做他想做的事。”
宋搬山眼簾微垂,揣摩父親的心思。
首輔臉色不太好看:“你知道紅衣生前與我做了什麽約定嗎?”
他走過幾步,重重放下茶盞,歎氣:“她說,倘若雙生子回京,要我把雙生子認在名下,好好照顧他們,雖然雙生子並非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想履行約定。”
“一開始遼袖在梨林見你,我就存了心思,想那時候把她認回家,可是你回了家之後,告訴我說你喜歡遼袖,你連詩書都讀不下去,成日想著娶妻生子……”
“你終究是我的兒子,我就在想,算了,反正不把遼袖認在名下,隻要你娶了她,首輔府依然可以庇護她。”
宋搬山理解父親的糾結心情,看到他攢心蹙眉的模樣,輕聲問道。
“那父親又為何改了主意。”
首輔長歎一聲,頗有感觸地說:“我是為你好啊!”
“倘若陛下真的封了遼袖為長公主,我就問你,你姑母怎麽辦!你真的要跟你姑母決裂不成!你是走仕途的人,倘若做了駙馬,注定不能高升,這輩子都絕了位極人臣的念頭!”
“你的抱負又如何實現!”
首輔沒有止步,繼續咄咄相逼。
“倘若陛下要封遼槐為太子,你是幫你姑母還是幫遼袖!”
見到宋搬山愣神,首輔忍不住輕聲開口:“下個月你跟她的婚事,已經取消了。”
宋搬山驟然抬頭,一句話都說不出。
渾身血液滾熱上湧到頂點,一盆冷水澆灌下來,激得人險些站不住,說不盡的惆悵與苦澀。
婚事……與遼袖的婚事,不作數了?
首輔緩緩瞥了他一眼:“又或者,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解決這個困境。”
*
宮人議論紛紛,陛下隻傳召了遼袖一個人。
遼袖坐在銅鏡前,大半張臉落在朦朧光影裏,耳環冒出薄紅,吐息沉悶,陷入長久的靜默裏,空氣刺骨地冷。
宋搬山輕輕敲了門,他深深多看了她兩眼。
“遼姑娘,你氣色不好?聽說陛下一會兒召見了你。”
遼袖本不願摻合這些事。
她隻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自從聽到了皇帝的詔令,她總感覺,宮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
遼袖抬起顫動的睫毛,怕得很,不安地蜷縮手指,身子單薄,漆黑眼珠微微圓睜,終於吐露心聲。
“宋公子,我有些害怕。”
這話是真情實意。
宋搬山眼色暗了暗,拍了拍她的肩。
“不怕,你進去之前,我有話要告訴你。”
“嗯?”遼袖疑惑抬頭。
宋搬山麵上是一副溫和的笑顏,拇指擦了擦她肩頭。
“遼姑娘,你信不信我。”
遼袖微垂眼眉,溫順平和,點了點頭。
宋搬山心頭顫了顫,收斂神情,認真地盯著她,竭力想讓她鎮定下來,輕聲說。
“那好,等你出來之後,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拿到了什麽東西,你都當作沒看見,我們跑吧!”
遼袖愣了愣,跑?是什麽意思?
宋搬山繼續說:“我會在這幾日布置好一切,錢、馬車和人,以死遁的法子,去西域還是去你家鄉東川,我都依你。”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我會給你買個宅子,用一大筆錢安穩度日,知道你舍不得京城的親人,等寧王登基了,我們再回來。”
他不希望她太過緊張,用輕鬆的語氣讓她鬆弛下來。
“你知道我總想你平安。”
首輔已經將破題之法告訴了宋搬山:
隻要帶遼袖死遁逃出京城,等時局穩定,寧王登基後再回來,那麽遼袖的身份不再是公主,而是首輔府的兒媳。
遼袖懵懂的神情逐漸消失,她聽明白了宋公子的意思。
他要帶她逃出京城,用死遁的法子。
隻有這樣,文鳳真才會死心。
而且宋公子已經謀劃了一切,胸有成竹,將後手安排得清清楚楚。
少女無聲地攥著手指,眼底的驚慌失措稍縱即逝。
她想起了上輩子的三次逃跑。
每一次都以被文鳳真輕鬆抓回來收場,接著便是被關在華麗溫暖的殿內,昏昏沉沉不見天日。
新帝變本加厲,親熱時也不分場合。
他總笑著說這是小別勝新婚,這幾天欠得總得還回來。
“死遁?”遼袖怔怔地問自己。
寧王登基,那文鳳真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 7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來望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