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遼袖在閣中換了一套衣裳, 鴉鬢墜上搖晃的珍珠墜子。
畫鵲手裏捧著黃木案,擺了一副齊整的珠翠頭麵。
她閉上眼眸, 額頭上傳來陌生觸感, 老祖宗手一頓,一支筆緩緩下移。
“袖袖,當年我就想這樣給你娘點一回鈿, 你娘最喜歡穿紅衣,可是臨到去世也沒能穿一回吉服。”
遼袖睜開眼, 銅鏡裏一対烏瞳明亮柔和,像極了兩盞宮燈, 光點兒打著晃。
她伸出一截雪白藕臂撫了撫墜子。
她輕言細語:“多謝老祖宗。”
老祖宗撫著她的烏發:“你及笄那日, 鳳真他用一輛馬車將你從鄉下接回京城,人人都說是我想將你養在王府,那時候我就明白他心底是什麽意思, 沒能如他的願, 一是因為當年你娘和我兒子落得個淒慘下場, 我實在不願重蹈覆轍,二是因為你的……”
遼袖怔怔抬頭, 是因為她的身份嗎……
老祖宗接著緩口氣,滿臉慈愛:“快出去用茶吧。”
遼袖一掀簾子,望了一眼內堂。
至儀坐在榻上一笑:“遼姐兒, 方才我出門的時候, 瞧見哥哥正在書房寫字,他那樣傲氣的人,說不來就不來的, 你不必擔心。”
文至儀想起哥哥將請帖一扔,冷淡落下一句:“狗都不去。”
她眉眼彎彎:“他不來也是好事, 大家都自在些。”
轉回了內堂,遼袖掃視一圈兒,除了首輔府平日的好友,還來了徽雪營舊部,盡皆請列在上座,如今都是品秩極高的將軍。
難怪他們敢在文鳳真麵前拿喬。
薑家家主慢悠悠道:“大家瞧瞧遼姑娘,這眼睛鼻子,真是如出一轍,難怪陛下多有垂憐,首輔大人覓得這樣有福氣的好兒媳。日後在朝為官必定長青啊!”
目光齊唰唰探過來,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遼袖心一跳,宋公子擋在她身前,抬手:“給薑大人備醒酒湯。”
薑家家主見沒人搭腔,頓時不滿:“怎麽,你們怎麽都不敢說話,遼姐兒比她娘知禮數,當初她娘在大婚前夕跑了,就留下咱們老王爺一個人……”
薑家家主越說越離譜,這個酒瘋子!心裏沒譜的莽夫,眾人紛紛以喝酒掩飾尷尬,冷汗直流。
都曉得首輔大人的脾氣剛直,麵対陛下都敢直言相諫,爭執不下,隻怕鬧得難堪收場。
首輔眉頭一皺,他這是在借酒發瘋,暗戳戳地指自家娶遼袖是為了聖心垂蒙,又陰陽怪氣地說了紅衣一頓。
“將他請下去醒酒。”首輔冰冷地開口。
薑家家主漲紅了臉,醉醺醺嘟囔了幾句。
還沒等他掙紮開來,周遭的武將已經將他拖了下去,怕他禍從口出,招致更大的災殃。
宋公子送她坐回去,遼袖本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宋公子微牽嘴角。
“老東西不要顏麵,存心激怒咱們,若按照爹爹從前的脾氣,早就將他痛罵一頓,都是看在咱們的好日子,遼姑娘,別為不值當的人生氣。”
遼袖“撲哧”一聲笑,臉蛋通紅,她第一次聽見宋公子說老東西這個詞。
他還說“咱們”這個詞,遼袖耳根微微發燙。
宋公子正準備起身,卻被她拉住了袖子,她嘴角微彎,無意間碰到了他的手。
手背傳遞的溫熱令她稍感安心。
他愣了一下,高興地低下了頭。
兵部尚書陸恩放下酒盞,笑道:“別見怪,咱們今日見著了遼姑娘,就像見到了老熟人,不免多喝兩盞酒,恭賀遼姑娘喜覓良人。”
陸稚玉牽了牽父親的衣角,示意他別再多言,轉頭朝遼袖笑道。
“遼姑娘身子骨弱,我特意備了補氣血的珍稀藥材,叫人收在庫房去了。”
京城好久沒下雨,今日這場豪雨劈裏啪啦打在起卷兒的地皮上。
薄暮時分,隻見一乘四人抬的紫頂油絹轎子從街口抬過來。
文鳳真下了馬車,馮祥立刻撐上一柄油紙傘。
自從夢見大紅吉服的帝王,他片刻惘然。
隨著離宴席越來越近,心頭的預感也逐漸強烈。
燈火將他的影子足足拉長一倍,雨點兒亂濺,不顧馮祥的錯愕。
他一把拉過油紙傘,雪白指骨攥緊了傘柄。
雨珠不斷沿著傘骨滴落,幾乎圍成了一圈雨幕,朦朦朧朧輕紗飄拂,隻有傘麵下的眉眼清晰。
他似毫不在意,清涼之意,反而可以讓他清醒。
文鳳真隱約看到首輔府。
東西兩條街燈火通明,掛了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
各班官員攜禮前來道賀,到處燃起了鞭炮,大小各色轎輦一乘接一乘匆匆抬過。
是什麽事值得一向簡樸的首輔如此興師動眾,他冷笑一聲。
門口的管事忙過來哈腰,接過淮王殿下的隨禮。
管事隻感到指骨冰涼異常,雨水濕膩,淮王殿下的手好冷。
可他從來都是個小火爐。
管事詫異地抬頭,殿下的身影永遠淡定從容。
一路過了花廳,文鳳真瞧見影影綽綽的人影。
首輔府高朋滿座,隔開一道簾子,嘈雜聲、唱喏聲、歡笑聲遠去。
他夢見過這個場景。
多像他在夢裏跟遼袖成親的場景,宮牆內外歡聲笑語,張燈結彩,人人齊聲恭賀帝後永偕琴瑟。
他的皇後……袖袖。
文鳳真不由得嘴角微揚。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文鳳真腦海中一聲聲“微臣恭賀帝後永偕琴瑟!”
與此同時,明功堂一片觥籌交錯,眾人起身,齊聲開口:“恭賀宋公子與遼姑娘文定之喜!”
最後一聲文定之喜字音未落。
驀然,“啪、啪、啪”三聲清脆的鼓掌不緊不慢地響起,拉過了眾人注意。
隨著管事長長的一聲唱喏:“見過淮王殿下,”
滿堂人人錯愕轉過頭,手中杯盞幾乎不安得跌墜,嘴角笑意凝固,露出了極其古怪尷尬之色。
遼袖一回頭,愣住了,緊緊攥住衣襟,瞳仁一絲不晃。
宋搬山眉眼平靜,緩緩撫著指節,眸光瞥向了二樓準備齊全的弓/弩手。
寧王坐在黃花梨椅子上,飲了口酒,嘴角牽起淡淡一笑。
他果然來了,看來是不必自己動手了。
文鳳真一向孤高自負,寧王還真挺想見見他的手段。
饒是一向鎮定自若的陸稚玉,此刻瞳仁微縮,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按緊了扶手,幾乎起身,卻被她父親按了下去,眉眼逐漸陰冷。
殿下……殿下他怎麽會來!
刹那功夫烏雲密布過來,雨點兒燒鐵淬火,落在屋簷上滋滋冒青煙。
不消一個時辰,已經積雨成河。
他踏積水而來,沾濕了鞋履和衣角也渾然不覺,腰身極直。
將油紙傘麵緩緩移下,露出一副俊麗生動的臉。
墨發如上等綢緞,被玉簪束起,極白的側臉,下頜線弧度優美,身姿峻拔瘦削,暗色繡金衣袍更襯得膚光勝雪,唇色殷紅。
拉開極鮮明的光影,站在人群中極不容人挪眼。
沒人歡迎他來!
但是京城人人巴不得看他笑話,巴不得看他落魄然後狠狠踹一腳。
眾人雖然是坐著的,眼底充滿了激動、顫栗、猩紅的狂熱,唯恐世事不亂的幸災樂禍。
文鳳真絕不是個善茬兒,他來做什麽!
隻有謝明鄭山等幾個世家子高興看到殿下,他們從父親身邊出來,圍繞在殿下身邊,眉開眼笑問個不停。
“今日這樣大的雨,以為殿下不來了。”
“哥兒幾個正投壺行酒令呢,殿下要不要,”
“哎,殿下!殿下?”
文鳳真不言不語,嘴角淡淡笑意,帶了一群奴仆,緩緩走在大堂中央。
人群紛紛讓開,他的漂亮攜了攻擊性。
呼吸聲中、金珠簾子中、朦朧雨幕中、眾人熾熱的目光中……讓人恍然間看到一頭危險的雪蟒吐著鮮紅信子,遊走人間。
雪白的鱗片在燈火下折射出五彩絢麗的光芒,琥珀琉璃瞳仁流轉間,滿室燈火明了又滅。
熠熠生輝,美到不真實。
他漫不經心地眉眼一瞥,目光鋒利得奪人呼吸。
高挺的鼻梁上墜著一顆搖搖欲墜的雨珠,晶瑩剔透。
文鳳真嘴角抹起笑意,朗聲道:“晚輩文鳳真見過首輔大人。”
老首輔麵色鐵青,強硬地負手:“淮王殿下,老夫記得並未請你,若你是來道賀的便罷,若是旁的,別怪老夫下逐客令!”
文鳳真漫不經心的掀起眼簾,一抬手:“本王從不強人所難,不喜歡做些血流成河的事情。”
“今日一個侍衛也未帶來,誠意十足,首輔大人可放心了。”
他淡淡掃視一圈,周遭都鬆了口氣,抹了抹虛汗坐回原位。
怕什麽,這麽怕做什麽。
老祖宗寬言道:“鳳真,既然來了,那就好好落座吧。”
文至儀怯生生喚出聲:“哥哥……”
沒有人能摸透文鳳真到底想做什麽,隻知道他來者不善!
文鳳真麵色如常,永遠這樣不疾不徐,心底卻仿佛遭到一記猛擊。
眼前有些模糊,乾坤旋轉。他睫毛傾覆,再度掀起眼簾,已經恢複如初。
眼前的一切像是假的,卻無比清晰地提醒他是真的。
明晃晃的客堂,大紅剪紙,極精巧的手藝,到處都是紅的。
遼袖牽住了宋公子的袖子。
她仰起一張小臉兒,麵頰紅潤,唇瓣柔軟,這樣美,讓人呼吸都輕了。
眸子亮晶晶的,瞳仁倒映出宋公子的側臉。
散發著文鳳真看不懂的光彩。
她此刻很歡喜,如夢似幻的甜蜜。
那是在他夢裏很少出現的笑臉。
那是他最渴求的東西。
宋搬山將她護在身後,緊緊盯著他,所有賓客都站起身,有的不懷好意,有的激動興奮,有的麵色凝重。
甚至他的奶奶和妹妹,一臉擔憂揪心。
仿佛隻有他一個人是壞人。
從來如此,無論是走在孤獨又荊棘遍生的複仇之路,還是來見她一麵,總是有這麽多人跟他作対。
他永遠站在眾人的対立麵。
文鳳真壓製住心底的情緒,麵無波瀾,再度抬眸,望向她的那一刻,遼袖也正好看過來。
她的目光似乎撼動了一下,笑意凝滯,隨即牽起嘴角。
她笑得沁人心脾,兩個小梨渦就不曾放下過,越看著他,她嘴角的弧度愈發上揚,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她拉住了宋公子的袖子,大方坦然地対他笑了笑。
“見過殿下。”
“雲針,快伺候殿下落座。”
她說得這樣愜意輕鬆,怡然自得,対他笑得愈舒心,愈乖巧安靜,文鳳真指尖攥進了掌心。
他感到身體內遊走的雪蟒一口口撕咬他的五髒六腑。
袖袍下,掌心的血珠一點點滲透,幾乎握不住,他手掌克製到顯露青筋,緩緩坐在一把太師椅上。
滿城權貴幾乎都來了,他的奶奶妹妹也在,他的敵人也在,還有那麽多下人。
他必須平靜到無懈可擊,不容人掰開一絲一毫的罅隙。
文鳳真絕不會讓人看笑話,他麵色鎮定,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茶,抬頭時,嘴角牽起一絲笑意。
愈是表露出在乎,愈會被聞到血腥味兒的豺狼撕開。
他漫不經心地敲著桌麵,掩飾掌心下發暗的血跡。
他永遠精力旺盛,精神十足,為何此刻身體隱隱發冷,喉頭幹澀,每一個字音都需要竭力維持。
文鳳真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傳來:“真熱鬧啊。”
兵部尚書陸恩笑眯眯道:“殿下,遼姑娘和宋公子今日僅是文定之喜,就這樣熱鬧非凡,等下個月正式大婚,不知要多風光呢!”
“告訴您件美事兒,下個月初一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殿下今日來了,下個月可也要抽空來啊!”
陸稚玉連忙笑道:“殿下,您快看遼姐兒跟宋公子多般配啊,他倆看起來這麽好,簡直是天作之合的一対,這事兒也辦得好,真讓人豔羨呀。”
文鳳真捏著茶盞,顧窯燒出來的上品瓷器,玉白胚胎隱隱出現裂痕。
他的身子往太師椅上一靠,看似懶散不經意,卻在望向遼袖時身影一滯。
她低下頭,卻是帶著高興的羞紅,宋搬山望著她的眸子裏閃著柔和微光,似乎在鼓勵她。
她抬起頭,與文鳳真目光接觸時,似乎有些發怔,怔了好一會兒,她的笑容更燦爛。
“殿下,寄住在王府的日子,您対我頗有照顧,本當是該請你來的,隻是老祖宗說你不愛熱鬧,多謝殿下今日為我賀喜,您也會為我高興吧!”
她咬重了最後幾個字。
文鳳真不言不語,手中杯盞驀然生裂,如蛛網一般攀爬得更快,他回想起她的話。
“殿下,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殿下,你真的這麽想知道一切嗎?”
“殿下……是我対你厭倦至極!”
這是她的誅心之道嗎?
文鳳真掀起眼簾,懶懶地靠在太師椅上,卻發現身子僵硬無比,無法做出從前輕鬆的姿勢。
他現在想翹起嘲諷的笑意,眼底輕慢,雲淡風輕,驕傲十足地瞥他們所有人一眼,嘲笑道。
不是非你不可!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怎麽樣?
你們都想錯了,我根本不在意遼袖。
可是這幾句話他說不出來,壓根說不出來。
喉頭晦澀無比,他甚至都無法維持笑意,也無法開口說一個字音,怕讓人看出破綻,怕讓人貪婪地嗅到他的在意。
為他跳進深湖打撈金身碎片的遼袖。
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夢裏一起騎過馬射過箭,給她紮辮子,忙完朝政後,親自做她喜歡的點心。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
吃她吃剩的飯菜,給她擦洗身子,總是哄著她,袖袖,今天怎麽又不高興。
她一生病他就緊張無比,吻掉她的眼淚,把龍袍披在她身上,親過她每一根手指。
眼底一點點愛意消散的遼袖。
她為什麽要說出這種話!
茶盞瓷片轟然一下子破裂!狠狠紮進他的掌心肉,紮得滿手都是鮮血,疼痛鑽入骨髓,一下又一下刺疼神經。
他沒讓人任何察覺出來,不動聲色地掩飾在寬大袖袍下。緊緊地握著瓷片,紮得越來越深。
兵部尚書陸恩快活地笑了一聲,撚著胡須,充滿了得意與興高采烈,仿佛大獲全勝,贏了一般,他前傾了身子,故作驚訝地說。
“殿下,您該是不是身子不適啊,臉色好白啊!當然了,您本來就白,您……該不會是不高興吧。”
文鳳真指尖發顫,將瓷片猛然往肉裏嵌深一分,又一分。
猛烈的疼痛令人清醒,他麵色淡定,嘴角翹起優雅的笑意。
“本王身子並沒有不適。”
陸恩往椅子上一靠,大腹便便,官袍幾乎勒不住,他笑嗬嗬道:“那就好那就好,嚇死微臣了。”
徽雪營的舊部又有人高聲笑道:“原來是誤會一場呀!那時候,京城裏到處都傳殿下想收了遼姑娘,原來是假的。”
“那會兒咱們這些老家夥,真以為殿下會跟遼姐兒一起,沒想到今日,是先喝了遼姐兒和宋公子的喜酒啊!哈哈哈!”
有人滿意地飲了一口酒:“嗐,姻緣上天欽定,怎樣強求也求不來的,徒惹笑話罷了。”
文鳳真袖袍下的瓷片驟然鬆開,他緩緩呼吸了一會兒。
抬眸,琥珀色瞳仁死死盯著這間客堂裏的所有人,勝負未定,這幫老東西笑得未免早了些。
他眼神淡漠地逡巡,仿佛雪蟒遊曳到了所有人身後,探著蛇信子標記下印記。
眾人不敢笑了,被他盯得後背發涼,寒浸浸,一股冷意從腳底躥進五髒六腑,忙用帕子擦了擦汗,收斂神色。
誰都不敢再招惹這頭小畜生,知道他什麽都做得出來。
陸稚玉笑了笑,聲音柔和:“殿下,遼姑娘下個月與宋公子大婚,還缺個證婚人,原是想尋個德高望重的,可是京城還有誰比殿下身份更尊貴呢,您還與遼姑娘沾親帶故,不如,”
文鳳真驀然起身,眉眼淡漠至極,笑不及眼底,一抬指。
“進祿啊,拿咱們的大禮,別讓人說咱們沒誠意!”
幾乎是同時,寧王和宋搬山眸光一凜。
無需宋搬山喝令,二樓閣樓上,從闌幹搭出密密麻麻的弓\弩,箭頭対準了一個人。
無數條小黑蛇一般,血氣騰騰,陰冷地集中在文鳳真身上一點。
眾人頓時狼狽地四處逃竄,武將麵色漲得通紅,一拍桌子,警惕地盯著四周的箭頭:“他娘的誰敢動!誰敢動!”
紛亂之中,寧王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文鳳真麵無波瀾,掀起眼簾,望了片刻,嘴角一翹,愉悅的笑容。
“放鬆,宋公子。”
“本王今日一個侍衛都沒帶來,孤身前來,就是誠心誠意來送禮的。”
宋搬山未發話,樓上的弓/弩手不敢動。
眾人被這場變故驚得離席,幾名武將早已拔刀,局勢亂成一團。
陸恩急得嚷嚷:“這……這是做什麽啊!”
首輔嚴肅板正的聲音響起:“誤會誤會,都坐下。”
他的嗓音沉穩安定,驚慌的眾人酒醒了大半,慢慢坐下。
宋搬山眸光一瞥,二樓的弓/弩手漸漸收回去。
文鳳真攤開手,笑得悠然自得。
進祿捧上來一個紅酸枝木盒,掀開一看,裏麵是一封信。
一封信?他掏出一封信做什麽。
遼袖秀氣的眉毛蹙起,眾人紛紛疑惑不解。
等到看清了信封上的火漆蠟,心頭大為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三足金烏,紅衣懷珠慣用的火漆蠟。
文鳳真將信封一角捏在手裏,另一隻受傷的血手背在身後,不讓任何人瞧見。
他氣定神閑,淡淡地瞥了眾人一眼,嘴角銜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腰身極直,長身玉立,神色散漫又自信。
這是他的底牌,兵不血刃,不需動用武力,甚至不需解釋,便足以解決事情的底牌。
他將目光落在怔住的遼袖身上,笑盈盈地開口。
“遼姑娘應該清楚這是什麽。”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像被人狠狠當頭錘了一下子,被驚得頭皮發麻,涼意竄上四肢百骸。
一個個像被釘死在原地,眸中躍動著血腥的興奮,躍躍欲試。
有人驚恐到極致,跌坐在地,麵如死灰,汗如雨下。
寧王終於站起身!眼底從困惑轉為震驚,死死盯著那封信,呼吸急促。
這是紅衣的遺書!
皇帝尋覓了多年的東西。
沒有人知道裏麵寫了什麽。
徽雪營舊部個個惶惑不安,驚懼交加,麵麵相覷,從対方眼底看到狠毒與畏懼。
裏麵或許是顛覆一切富貴權勢的秘密。
首輔麵色異常冷靜,額頭出了密密一層汗。
或許是某個無法遵守的約定。
老祖宗握著鳳首扶杖越來越緊。
又或許隱藏了遼袖的身世。
這封信很大概率是真的。
傳言紅衣死前就隻見了老淮王一麵,當初鬧得沸沸揚揚這封遺書就在王府裏。
文鳳真不緊不慢開口,落字極輕,極清晰。
“本王用性命擔保這是真的,陛下認得你母親的字跡,很多人也認得,想驗證裏麵寫了什麽嗎。”
門外,雨越下越大,豆大雨滴劈頭蓋臉地亂砸,雷閃交加中,一道極白的光映照了他的側顏。
文鳳真將信收回,轉過身,微一側臉,翹起嘴角。
“遼姑娘,你給我十步距離,我隻給你半柱香時間。”
他沒再說什麽,一掀開簾子,老奴為他撐傘。
一夥老奴忙不迭地抱起空盒子,顧不得啞口無言的眾人,踉踉蹌蹌跟上去。
直到文鳳真走了好一會兒,遼袖眉頭微蹙,臉色蒼白,眼睫緊閉,恍神了好一會兒,險些跌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寧,宋公子穩穩扶住她。
“遼姑娘,你沒事吧。”他關心地詢問。
那是她娘的遺書。
文鳳真的話是什麽意思,隻有半柱香時辰……
遼袖驀然抬頭,寒氣順著皮膚往骨頭裏鑽,雨聲嘈雜切切,她頭暈目眩,纖瘦的身子不可抑製地微顫。
並非因為畏懼,而是隱隱的激動。
原來娘親真的留了一封遺書,可是她怎麽能在此刻走!她怎麽能把宋公子一個人留下!
宋搬山拍了拍她的肩頭,遼袖失神地抬頭,這雙清澈透亮的烏瞳緊緊盯著他,唇色盡失。
宋搬山用力撫緊了她的肩頭,想讓她鎮定下來。
“遼姑娘,做你想做的事。”
遼袖躊躇了好一會兒,最終,她目光與宋公子交匯,語氣艱難,特別費力才一字一句說出。
“宋公子,你相信我嗎?”
宋搬山將一把油紙傘遞給她,輕聲在她耳邊:“不用顧忌這些人的目光,去拿回你娘的遺書,這対你十分重要,我從來知道你可以做到。”
遼袖眼眸蓄起了水霧,就像迷途中的人撥開了一絲光,她擦了擦額頭的水珠,逐漸清晰堅定。
“我會回來的。”
因為我是死過一回的人,因為這才是我想要把握的人生。
遼袖拿了一把油紙傘,頭也不回地衝出雨霧。
一交戌時,東北角天空起了烏雲。白日裏火浪來去,這會兒又是扯雷又是打閃。
大雨勢頭不減。
少女雙足踩得飛快,踩碎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水窪,一塊塊小鏡子。
一顆心咚咚地在胸膛狂撞,嗓子眼兒幹澀,像刀子刮過,每一次喘氣都極其費力,喘得越來越急。
額頭的雨水,尚未停留一會兒,便被甩在身後。
她要給他一個答案,拿回娘親的遺書!
從前他曾給過她一個答案:京城的天空一角,是不是不同呢。
東川初見,他漂亮又強大,站在天光下熠熠生輝,対光芒的渴望讓人趨之若鶩。
她仰慕的是讓她變好的渴望,與膽怯內斂的她自己,完全截然不同的人。
幼時困囿於貧困的小鎮,在他身上看到的另一個世間,另一種活法。
文鳳真的底牌已出,該輪到她出底牌了!
那麽……文鳳真你是否也有勇氣去承擔屬於你的真相呢!
眾賓客在身後驚慌失措地喊起來:”遼姑娘?遼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鳳恢複所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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