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動手。”
文鳳真雲淡風輕兩個字,侍衛得了命令,架住覃校尉,一刀下去,肚破腸流,慘不忍睹。
遼袖哪敢看這種場麵,血湧出來的那一瞬間,她嚇得蒼白如紙,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往後仰倒,被槐哥兒抱在懷裏。
周遭百姓有的嚇暈過去,有的彎腰惡心得嘔吐起來。
淮王無愧年輕閻王的名號,他行事難以揣測,這張臉縱使再漂亮,不怒自威時,令人心生恐懼。
馮祥站在一旁,心知殿下是在整肅軍紀。
這個覃校尉實在蠢鈍如豬,其一,他率十來個人奈何不了一個遼槐,簡直廢物。
其二,他對殿下撒謊,這是殿下最厭惡的行為。
這兩條,無論哪一條拎出來,他都必死無疑。
文鳳真隻睨了一眼,淡淡道:“他罪有應得。”
他抬手,命人將屍身抬下去,清理幹淨。
馮祥極擅眼色,見到淮王瞥了一眼昏倒的遼姐兒,馮祥立刻上前,給遼姐兒鼻下一點醒神香。
遼袖慢悠悠地睜眼,一張小臉掛滿了淚水,像被人摁著頭在水裏幾個沉浮,驚懼交加,渾身沒力氣。
她好怕他,費力地動了動手指,隻想立即離開這裏。
文鳳真舒展眉眼,矜平躁釋,語氣柔和。
“用本王的轎子,送遼姑娘回府。”
她被槐哥兒抱起,籠在毯子裏,僅露出一截小巧精致的下巴,可窺風流媚麗,這點令人忍不住踐踏的媚,被一身仙姿氣度衝淡了。
人人皆知她見不得光的出身,便是這一點脆弱,配上那雙純潔無邪,水光盈盈的大眼眸,愈發惹人憐惜。
經過文鳳真時,少女望了他一眼,立即畏怯地縮回去。
他也正好在看她,嘴角噙著一點笑意,若有若無,風一吹便散了。
轎子裏,遼袖不敢回想方才的血腥場麵。
她將小金鏈從荷包中拿出來,細細地摩挲,打算一會兒在當鋪將這玩意兒賣了,換一點錢。
它不該栓在光陰腳脖子上,它就該被典當,賣了換錢。
槐哥兒忽然開口:“姐,對不起。”
憨直的少年,一臉愧疚,做錯事的小孩子一般,低頭不敢看人一眼。
他明明答應了姐姐,不可惹事生非,不可接近徽雪營,可還是莽撞行事,害得姐姐暈倒。
遼袖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安撫。
“槐哥兒,你也是為我好,隻是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做事要當心。”
槐哥兒沉默半晌,訥訥開口:“姐,淮王是一個怎樣的人?”
少年似乎對淮王很感興趣,遼袖心下一驚,她知道,前世的弟弟就是在軍營被淮王打敗後,極其崇拜淮王,徹底將淮王當他親哥哥,甘願赴湯蹈火。
遼袖慢慢說:“他壞極了,不是什麽好人。”
她又十分認真地說:“你若跟他往來,我就不理你了。”
槐哥兒咧開嘴,一笑:“知道了,姐。”
夜裏敲了三更鼓,行人寥寥,正是霜花最重的時候,東風吹得地動山搖,那股子狠勁兒回旋亂竄。
哪怕圍了厚厚的皮毛氈子,點著炭火,遼袖依然覺得身子發冷,吸一口氣凍得五髒六腑凝成了冰。
迷迷糊糊中,她夢見前世,文鳳真也有大發善心的時候,對於遼袖而言,不欺負她已經算是對她好了。
隻有她生病了,文鳳真才不會折騰她。
遼袖娘胎裏帶了弱症,小病小痛不斷,天生體寒,每到冬天,症狀愈發嚴重,她咳嗽不停,懶懨懨的,殿內燒了地龍,也冷得牙齒打顫。
無論多晚,文鳳真一處理完政事,便會風塵仆仆趕來,從背後擁住她入睡。
恰好,她天生體寒,文鳳真天生體熱。
少女在睡夢中,感到後背貼上一個滾燙的小火爐,便知道,陛下來陪自己睡覺了,他總是熱乎乎的,身上一股甜香沁人心脾。
她的兩隻小腳,已經凍成了冰塊兒。
文鳳著將她的腳放在自己小腹捂著,漸漸的,少女的腳心溫暖起來,她不知不覺地睜開眼。
“陛下……”她聲音嬌嬌的,天生使然,喚得又軟又糯。
“朕熱乎嗎?”
“熱乎。”
年輕帝王嘴角微揚,在她脖頸噴薄熱氣。
“朕還有更熱乎的地方。”
他拉著少女的兩隻腳,自小腹起,慢慢往下,直至完全抵住。
少女嚇得醒了一大半,她慌亂無措,羞得臉龐一下子通紅,小腿想亂動,卻被狠狠按住。
她攜了哭腔:“陛下,臣妾病了,不能……不能伺候您。”
“朕沒想亂來。”
他無奈地停了手上的動靜,將少女攏抱得更緊,親了親她的嘴唇。
遼袖明白,這個時候,他最多會親親抱抱來解饞。
她緊張地推開他,小聲道:“陛下,臣妾這幾日咳得厲害……不想拖累了您。”
他被推開,一臉鬱悶,隨後壓上來,覆蓋更猛烈的親吻,咬著她的嘴唇。
“朕不在乎。”
起初,她曾真摯地喜歡他,後來她明白,那不過是上位者對小貓小狗的一點疼惜,乖巧了便捋毛,不乖了就踢一邊,他不是一直這樣嗎?
待在他身邊七年,從王府到宮裏,從不提給個名分,她像個卑微的小影子,孤零零的,受盡世人冷嘲熱諷,可以隨意拋棄,暗不見天日的禁\臠,這不是已經驗證一切了嗎?
若是心儀一個女子,必定會給她一個名分,不讓她受世俗委屈,何況這人是帝王,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除非,他覺得她不配,除非,他隻拿她當一個以色侍人的玩物。
“嗚嗚嗚……”少女在睡夢中小聲的抽泣,緊閉雙眸,唇色慘白。
“姑娘,好端端的怎麽哭起來了?”
雪芽緊張地探手,一摸,嚇了一跳,急道:“好燙!”
睡榻上的少女,額頭緋紅,昏迷中呢喃著什麽,像是害怕極了,一摸身子,燒得厲害,背上出了一層汗。
“雪芽……我好難受……”
遼袖輕聲開口,蹙眉,一麵流淚,一麵劇烈咳嗽,有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雪芽雙眼湧出淚花,手足無措:“姑娘,您病了。”
遼袖白日受到驚嚇,夜裏受了寒,身子骨本就纖弱,病來如山倒,咳嗽帶了血,昏睡了一整日。
屋內外充滿了藥香,眾人惋惜,可惜是個病秧子美人,羸弱多病,命裏福薄,老祖宗送來了幾根紫參,這才吊回來一口氣。
她坐在窗前,一隻老鷹“光陰”作伴。
光陰這幾日精神養足了,在院子裏回旋幾圈,又回到遼袖身旁,安靜乖巧,遼袖一塊塊撕了生肉,喂給它吃。
遼袖越來越盼望生日,隻要在生日求得退婚,她便能搬離王府,遠離這些噩夢。
那天她在槐哥兒懷裏,遙遙一瞥,瞧見他也在看自己,一雙鳳眸意味深長,難辨情緒,實在猜不透他想做什麽。
無知所以生畏怯心,她不願淌他的渾水。
雪芽端過來一小碗滾燙的參湯,笑道:“姑娘,您過生日想要什麽?”
遼袖抿了一口參湯,睫毛輕顫。
“是誰問的?”
雪芽牽起嘴角:“老祖宗房裏的嬤子來問的,老祖宗特別疼姑娘,要您盡管開口。”
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嗎?她從未想過,從前在莊子,她隻想吃飽穿暖,後來寄人籬下,更時時懂事體貼,不願說錯話惹人譏笑。
她想了想,想出一個不會僭越的禮物。
“一塊新墨吧,好替老祖宗抄寫佛經。”
遼袖望向了窗外,聽說今日覃校尉的父親入府拜見。
京城死了一個校尉,卻如同死了一隻螻蟻,覃校尉的爹身為二品武官,此番入府,竟然是來賠罪的。
淮王當街處死了他的兒子,這個二品武官竟然低聲下氣,唯恐被淮王記恨。
於他的家族而言,不過死了眾多子嗣中的一個,遠沒有得罪淮王的事大。
遼袖歎息一聲,怨不得後來淮王造反,一路勢如破竹。
大書房,一麵山水坐屏光影明滅。
馮祥小心遞上一張紙條,上麵記著遼槐的住所。
“您瞧見了,槐哥兒那小子一身力氣不俗哇,咱們的軍官都是身經百戰,他以一敵十,卻絲毫不落下風,真不像個傻子。”馮祥笑道。
良久,一聲輕笑落下來。
“本王知道,他壯得一頭虎犢似的。”
馮祥聽出來,殿下這是難得的一絲讚許。
文鳳真問:“他為何不住在王府,反而住外頭?”
馮祥不敢說話,一旁的進祿驀然開口:“回殿下,這是遼姐兒的主意。”
文鳳真身形一頓,眸底一點暗色,多了幾分不可揣測。
“又是她。”
馮祥給進祿使了個眼色,進祿卻當沒看見似的,事無巨細地給殿下匯報起來。
“遼姐兒那日坐您的馬車回來,中途去了一趟當鋪,小人詢問當鋪老板,才知遼姐兒賣了一條金鏈子。”
“什麽金鏈子。”文鳳真語氣平靜。
馮祥已是滿頭冷汗,進祿這個該死的還不住嘴,朗聲回答。
“自然是,殿下您當日賞給她光陰時,拴在光陰腳脖子上的金鏈子!”
沉默了半晌,文鳳真不言不語,極強的窒息感,壓在人心頭沉甸甸。
馮祥不敢抬頭,冷汗涔涔,腳已軟了,淮王殿下送給女人的禮物,被女人賣了換錢……說出去殿下的麵子往哪兒擱。
文鳳真極白的麵色多了冷,提筆時依舊若無其事。
他喃喃,一聲冷笑。
“就這麽缺錢麽。”
文鳳真望向了馮祥:“這事你也知道?”
馮祥不敢揣摩殿下此刻有幾分慍怒,他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連聲求責罰。
文鳳真睨他一眼:“下去領罰。”
“是,”馮祥退下前,轉過頭,掂量著殿下的臉色,膽戰心驚地小聲提起。
“還有一事,殿下,遼姐兒她病了。”
“瑣碎屑事,本王又不是太醫。”
文鳳真有些不耐煩地按下筆,喀啦一聲清響。
“馮祥,你再多領十板子,另外,請呂太醫來府裏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