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知子莫若母。
那枚綠翡翠戒指是顧煜祖母在王韞與顧致誠成婚那日, 親手戴與其右手的,且不論價值,意義非凡可想而知。
王韞在商場看見二人比肩同行的背影就知曉, 顧煜是喜歡闞雲開的。而顧煜訝然驚詫的神色更是應證了這一想法。
言語的否認在誠實的肢體動作前,顯得脆弱且不堪一擊。
闞雲開不矜不盈, 她不掩飾自己對顧煜的情感, 卻在原則麵前恰到好處的掌握分寸, 出聲婉拒這份來自長輩的好意。
王韞隻說一句,“他是我的兒子,請你相信一位母親的直覺。”
綠翡翠躺在暗格裏, 失了顏色。
闞雲開推門下車, 她如沙漠中的孤獨旅人, 風暴來襲, 泥沙深陷, 每一步都走得困難, 恍惚渙散地上樓進屋。
黑色的JEEP車在十六樓那盞燈亮起的瞬間, 啟動離去。
平複的情緒被暴力拆解, 副作用來襲, 闞雲開跌跌撞撞走進洗手間, 膝蓋磕在門框邊緣,起了一片淤青, 她渾身癱軟坐在馬桶前。
寬敞的公寓裏, 沒有感情的家具無情地凝望她的崩潰, 泣聲回響環繞, 拍打瓷磚牆麵。
日曆翻頁, 時針跳轉, 闞雲開二十五歲的生日如期而至, 屏幕閃爍,手機提示音不斷響起。
批量的祝福與紅包難挽救哀鳴,她把手機丟到一旁,沒有回複任何消息,渾渾噩噩爬上樓,仰躺在床上,對望吊頂懸燈,眼淚從眼尾滑至耳廓。
沒有放肆的哭聲,亦無低啞的啜泣。
一夜無眠。
顧煜將車開來江邊,他靠在副駕車門,冬日的夜晚雜糅著江水的潮濕寒氣,鑿骨般煎熬,身心疲累無助。
煙,一根接著一根。
今夜,尼古丁對神經的麻痹作用絲毫未顯,失去了應有的魅力,唯剩煙霧過肺時的刺激,與嗆喉的敏感。
他右手夾著香煙,半身探進車窗,打開儲物箱,黑色金線勾邊的禮盒安然躺在其中。
他拆開包裝,一張卡片掉落,被風帶去車底,他躬身拾起,其上隻有三個字符
——理想國。
闞雲開想了許久,冗長的字句不及利落的表達,最終用簡單的詞匯勾勒真摯的情感。
顧煜拿出手帕,置於鼻尖輕嗅其上的味道,閉上眼睛,喚起的是每一個與她相處瞬間,末於三小時前她那句“我不會放棄”。
煙霧熏紅了雙眸,嗆咳出聲,淚腺活躍浸潤眼眶。
拂曉之時,內心潰堤,蟄伏心底的獸性四起,他利落上車,腳踩油門朝著那個方向駛去,不過行駛幾百米,他猛地踩下刹車。
慣性使然,額角磕在方向盤上,鮮血湧出。
這一撞,徹底將他拉回現實,他不再掙紮。
顧煜回到自己的公寓,拎出藥箱用酒精處理傷口,整夜被煙草熏染,衣襟發絲皆彌散著頹廢墮落的氣味,他再無心力糾結邋遢的外形,和衣而眠。
醒來,盡是空虛悵然。
手機鈴聲響起,顧煜本想按下掛斷,卻誤觸了接聽,張赫說:“老大,你在家嗎?我把車留給路璐了,等下回部隊,你帶我一下?”
此次回部隊,至去蘇國輪換前,他們要封閉訓練一個月,所有人不得以任何原因請假。
吸煙過甚,顧煜聲音更加沉悶,他答:“好。”
已是下午五點,天色昏暗,將黑不黑地考驗孤獨耐力。
顧煜起身,快速洗澡,換了身幹淨衣服,此後的十個月,軍裝是常態,公寓本不常在,沒有要帶走的行李。
他隻帶了那枚手帕,將它放進衣服內袋。
張赫將行李一股腦塞進後座,匆忙坐進副駕,他問:“老大,你怎麽不穿軍裝?”
“在部隊,等下回去換。”顧煜看著前路,神情黯然。
但凡有點眼色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佳,多說無益,張赫識相地閉嘴。
周日下午六點,道路比工作日暢通些許,兩人不過四十分鍾就抵達部隊。
張赫解開安全帶,似踩到一張硬質卡片,他挪開腳,卡片背麵有一絲反光,細看是一張身份證,“這誰身份證落你車上了?闞……”
還沒念完,手中的卡片被顧煜一把奪走。
反常有了解釋,張赫說:“我先進去,有事說一聲。”
顧煜沒再搭話。
闞雲開已多個生日未在申城,難得知己好友齊聚於此,夏知遇和封維等一眾朋友為她準備了生日聚會。
封維通知眾人八點來冰窖,但闞雲開不想在家體驗窒息,先於大家到達。
冰窖的經理老章,年逾五十,有些斑禿,他為封家工作多年,算是看著封維和闞雲開長大。
以老章的資曆本不適合在此任職,封晟陽顧念戰友情誼,留他在身邊,選了個輕鬆的活兒給他養家。
老章見闞雲開走近,忙迎上來,“闞小姐,您來的太早了,我給小維打個電話。”
闞雲開說:“不用和他說我來了,我等他們。”
老章猶豫說:“這不太好吧,小維今天特意交代您的生日要……”
冷淡的眼神使老章不敢再言,闞雲開從小脾氣好,尤其找人喜歡,每次見到自己都客客氣氣地叫一聲“章叔”,從無世家小姐跋扈的脾氣秉性,今天這般實屬罕見。
封晟陽待闞雲開勝似親生女兒,逆其心意無異於自斷前程。
闞雲開不再為難,“我不去他訂好的那間,旁邊那間可以嗎?”
老章安排妥當,“當然當然。”
闞雲開進了包間,借著銀幕上的光靠坐在沙發上,她轉身在屏幕上點了首歌,從托盤中找出開瓶器,幹脆起開桌上的酒。
酒精的辛辣刺激,終於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灌下了幾杯,昨夜倒好的酒,這麽說不對,因為沒睡。”
環繞音箱將低沉沙啞的聲音填滿角落,隨意挑選的歌曲都明白她的心境。
“有隻刺蝟,棄甲丟盔,授之以軟,贈其己背。”
闞雲開坐在沙發上,雙腳踩在桌邊,膝上擱著手機,手裏握著酒瓶,毫無形象可言。
“笑得太美,功虧一簣,花掉的妝,要找誰賠?”
待到眾人到位,那個電話還是沒來。
闞雲開善於偽裝,含笑招呼說:“來啦。”
封維走進包間,闞雲開腳邊躺著三五空酒瓶,他搶走她手中的半瓶酒,動作毫不溫柔,“你他媽吃著藥,給老子喝這麽多酒,不想活了是吧?”
“這才幾瓶啊?我什麽酒量你不知道?”闞雲開撇撇嘴,辯解抵賴說,“及時行樂嘛,你教的呀。”
夏知遇檢索到關鍵詞,她問:“吃藥?吃什麽藥?”
闞雲開強撐笑意,胡謅說:“喝中藥,心火鬱結,氣血不足。”
她當然不會告訴夏知遇她為什麽會吃藥,封維同樣噤聲。
李凱手機鈴響,他走來一旁,避開夏知遇,顧煜說:“在部隊嗎?”
李凱答:“不在。”
顧煜握著手中的卡片,“她身份證落我這裏了,你幫我還給她吧。”
李凱隔著窗子看向縱情享樂的麵孔,其下的真實魂魄如置烈焰之上,灼心焚肺,他答:“我們在冰窖,你自己來還吧。”
夏知遇神經大條,不曾看出闞雲開的偽裝,可最低級的虛假笑意如何能瞞過封維和李凱。
老章送來預定好的蛋糕,闞雲開說:“不許插那麽多根!”
夏知遇偏要笑鬧,打趣道:“裝嫩啊?”
等候多時的電話在火柴嚓響的頭一秒來臨,闞雲開走來一邊,熟悉的聲音,“是我。”
闞雲開不驚不喜,她回首看了眼忙活交疊的身影,淡定說:“我知道。”
顧煜說:“你身份證落我車上了,我在冰窖樓下,你來拿一下吧。”
“好。”
闞雲開收起手機,取下外套,夏知遇說:“吹蠟燭了,你幹什麽去?”
“等我一下,馬上回來。”闞雲開留下一句話,開門離去。
走出冰窖大門,酒意混沌,闞雲開還是一眼認出停在不遠處的車和靠在車門上的男人。
顧煜目光一黯,緊盯闞雲開的雙眸,她的眼神清澈透亮,酒精也沒能使其失色渾濁,“你故意的?”
“是。”闞雲開相當坦然,大方承認,昨夜她故意將身份證扔在顧煜車上,“看了嗎?”
顧煜問:“什麽?”
“身份證。”
顧煜冷聲說:“你的私人證件,我不方便看。”
闞雲開挑眉,“那你就仔細看看。”
顧煜低頭,抬起捏在掌間的卡片,注意到那個闞雲開想讓他知道的信息。
【出生日期:XXXX年1月6日。】
顧煜僵滯片刻,抱歉說:“生日快樂,對不起沒準備禮物……”
闞雲開上前兩步,雙手環住顧煜的腰,腦袋倚在胸膛上,熟悉的溫度,難得的踏實,貪婪的享受。
她淡然一笑,嗅到她特調的味道。
懷裏的姑娘軟玉馨香,帶著意亂情迷的呼吸落在他身前,一寸寸地擊碎他的防禦,玩弄著他的神經。
他也貪婪的享受著,隻是不敢再有回應。
“我拋下朋友出來找你,你要陪我吃蛋糕嗎?”闞雲開下巴抵在顧煜胸前,抬首看他,眼裏夾雜著畏懼與期待,複雜、矛盾,“這就是我想要的禮物,你不會在我生日這一天,還要再拒絕我一次吧?”
顧煜大腦放空,沒有回應。
闞雲開踮起腳尖,雙手纏上顧煜的脖頸,迫使他低頭。接著,一個混合著烈酒煙草的吻落在他唇上,廝磨著。
顧煜腦神經轟聲炸開,肩部肌肉顫抖,喉結緊張上下滾動,他本能拒絕,手扶上闞雲開的肩,沒用兩分力氣。
盡管闞雲開酒量絕佳,堪稱千杯不醉,但空腹飲酒過多,腳步不穩失衡,膝蓋正正好好斜磕在一塊鋒利破碎的岩石邊。
顧煜無法理性思考,本意絕非如此,他忙矮身攙扶闞雲開。
濕熱的液體滑過腿腹,闞雲開打開顧煜的手,怔望著他,發絲垂落。
她想,就這樣吧,算了。
闞雲開眼神全然無光,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她說:“你走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我會如你所願,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