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第五辭拿了些肉食要給溫嫻嚐嚐鮮, 走過去卻發現她已經自己動手烤起了羊腿,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接觸野外露天紮營,對此表現出極大的興奮勁。
他蹲在她身旁, 主動攬活:“我來吧。”
不一會兒的功夫,肉塊便已烤得滋滋冒油,火焰熏過的地方, 飄散著濃鬱的香味。
第五辭用匕首割下小塊嫩肉分給溫嫻, 帶著邀功的口吻:“試試看。”
因著女兒家脾胃小, 他都沒敢讓溫嫻學營中大老粗們那般生嚼的粗魯吃法, 而是用刀一片一片的小口喂她。
雪白利刃在手,簡單的動作在他手裏呈現出一絲別樣的優雅。
溫嫻默默含下第五辭的投喂,直至腹脹才嘟囔開口:“吃不下了。”肉質老硬且油膩,沒有椒鹽的中和,還帶了些許腥膻氣, 溫嫻隻覺一陣犯惡, 胃裏酸水不止。
“嬌氣鬼。”看似埋怨的語氣,實則飽含寵溺。
第五辭放下手裏的刀刃, 取來腰間軟巾擦幹指腹間的油漬, 見溫嫻實在難受, 不免犯難:“我去取些幹淨的水來。”
原本是想舀些甘泉, 可路過岸邊碰到三五群人蹲坐一團掬水豪飲,泉水涎水灑了滿地, 第五辭暗罵晦氣, 輾轉去到輜重軍後, 討了些羊奶, 回來時溫嫻心不在焉,捧著左掌東張西望, 見他走近似乎還有意遮掩。
如此明顯的小動作,但凡長了雙眼睛都能看得出來,第五辭擰眉,沉聲問:“伸出手來,我瞧瞧。”
溫嫻搖頭,試圖蒙混過關:“一點小傷,無事無事。”
“受傷了?”聽到此話,第五辭哪裏還坐得住,愈發瞪圓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這模樣,自己若再拒絕,隻怕也撐不了多時。
溫嫻欲哭無淚,隻得乖乖攤開手掌,老實道:“方才給你切肉時不小心弄傷的。”
隻見瑩潤白膩的掌心中赫然橫亙著一條寸餘長的帶血傷疤,猩紅濕濡,刺眼奪目。
第五辭大驚:“才走一會兒你就弄成這樣。”語罷,他撕下衣擺的粗布,疊成細條,小心覆在溫嫻的掌中,“暫且先忍忍,我替你止血,餘下的等明日回城再說。”
溫嫻不覺得疼痛,反倒嘀咕第五辭小題大做:“哪有那麽嬌弱啊,我無事的。”
正說著指尖突然被他掐住,又癢又麻,溫嫻忍不住“嘶”了一聲。
第五辭低頭看向自己與溫嫻十指相觸的緊密部位,目光上移,遠眺蒼穹,神色極為古怪。
隨後他拾起地上的匕首,一言不發地往自己掌心也劃了一刀,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你這是……”溫嫻看得呆了。
第五辭喉結滾動,難抑心中情思,凝望著月色下溫嫻雪膚嬌美的臉龐,似癡似醉:“聽聞戎狄有一習俗……”
他把纏繞在溫嫻手上的粗布解開,牽起她的手拉至自己身前,與她掌心相貼。
“部落裏的未婚男女一旦結親,必定會麵向山神進行叩拜,劃破手掌,放出鮮血,與之十指緊扣,如此便可正式結為夫婦,永世得到天神庇護。”
耳畔傳來的聲音沉穩有力,溫嫻卻是混混沌沌,腦中一片模糊,見他緊扣住自己的雙手,下意識地回握過去,一股溫熱的液體淌過掌心,兩人竟真的血液相融了,溫嫻澎湃,張嘴說不出話來。
第五辭單手挑起溫嫻的下頜,與她赤誠相對:“我也希望能夠得到神明眷顧,護你我二人一世安好。”
顯然這般深情的誓言不太符合第五辭平日的作風,他說著說著就已變了腔調,雙頰更是羞得通紅。
幸好天黑難以視物,身側的兵士們大多也已熟睡,第五辭這才厚著臉皮凝望過去,兩顆曜石般的眼珠上下一滾,勾魂奪魄。
溫嫻心跳如小鹿亂撞,呼吸紊亂,咬唇輕喃:“我亦向諸神請願,與夫君歲歲常相見。”
第五辭心頭一熱,俯身將她拉至近前,額頭相抵,悶笑道:“是我此生之幸。”
飲酒後的薄醉在此時有些上頭,第五辭擁佳人在懷,更是覺得渾身燥熱難耐,架不住愛意,低頭熱烈索吻。
溫嫻被他極為靈活的巧舌攪得春心萌動,半邊身子軟弱無力,借著唯一的支撐依偎在少年胸前,已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
翌日清早,大軍繼續趕路返回城池,第五辭與溫嫻在城門口分別,隨著眾人一起列隊回營。
戰事勉強平息,可後續的安撫尚還沒有頭緒,薛子言剛清點完手下的殘軍,接下來又要處理大大小小各方的庶務。
第五辭沒了校尉的名頭,隻能待在軍中無聊地混日子,他不愛與人紮堆,就關在馬場日日同赤焰作伴,沒了約束,倒是愈發暢快。
軍中一貫按照殲敵數量來定功績和封賞,第五辭因斬殺敵人首級和降獲俘虜人數最多,得以受到將軍親自傳見。
傳話的小兵一臉興奮地與第五辭道喜,末了又堆砌著笑容調侃道:“如今你可是將軍們眼中的紅人,封官拜將指日可待,以後若能得到天子的青睞,莫要忘記咱們一群難兄難弟啊。”
第五辭雙手環胸,一步閃離好遠,嫌棄道:“多話。”
那人也不介意,領著第五辭走到大將軍帳前,滿臉憧憬地拍拍他的肩:“還是那句話,苟富貴勿相忘——”說完拖著調子大笑走遠。
第五辭麵無表情衝後擺擺手,稍顯正式地理理衣襟,而後深吸口氣,撩開門簾走了進去。
“見過大將軍。”
薛子言埋首案邊正奮筆擬寫要寄送給京城的回複信函,聽見聲響晃了晃神,受這熟悉的嗓音所致,心緒驟然一驚,刹那間失手寫錯地方,墨汁浸染了信箋,他暗道可惜,急忙停筆,抬頭望向帳中抱拳而立的黑衣少年,笑道:“不必多禮。”
少年身形未動,放下雙手垂於兩側,不同於以往那般張狂的性子,反而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溫成君?”薛子言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上次與我共同追擊落日根,在祝哨嶺下將他斬獲的人便是你吧。”
“正是屬下。”第五辭言行有禮,回答亦是不卑不亢,“當日情勢所逼,我也因此對將軍多有冒犯,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輕饒了屬下。”
薛子言倒也不致於同後輩計較,閑聊幾句便將此事揭了過去,手指輕點桌案,見第五辭還是那副“畏縮”的模樣,笑著安慰:“初時見你那般狂放張揚,怎麽今日碰上本將就嚇得連麵也不敢露了,趕緊抬起頭來,莫逼我用軍法訓你。”
第五辭本還故作姿態地俯身行禮,一聽這話哪裏能忍,倏然昂首,挺直腰背,往帳中多行了幾步,對著上頭將軍嬉皮笑臉:“叔父,京城一別至今已有數載,不知您老近來可好。”
薛子言被這句“叔父”砸了個悶頭響,再見眼前少年恰似舊友的俊逸相貌,他大驚,撐著桌沿慌忙站起,短瞬之際,腦中閃過訝然、遲疑、驚喜、不可置信等諸多情緒,最終也隻跨步而出,化作聲聲大笑。
“你這小子……”他大掌掰正第五辭的雙肩,連拍數下,後將他攬至桌旁坐定,上下仔細打量著。
“瘦了,也長高了,相貌未改,跟離京之時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覺得眼熟,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哪有一點軍中武人的粗獷之氣。”好在眉宇間自信猶存,大有當年京城士族兒郎的飛揚氣概。
第五辭不以為意地哼唧兩聲:“打仗都是看實力,哪管什麽相貌不相貌,若真靠臉就能震懾敵人,我幹脆製張神鬼麵具,就此焊在臉上得了。”
“又在胡謅。”叱責的語氣,卻並不多加嚴厲。
“我可是聽說了你許多故事,孤身入敵營,還敢隻帶幾百鐵騎,在戎狄人遍布的草原大漠,率部直闖主力王庭,搗毀人家的祭天聖地,如此不計後果,若沒有周將軍在後方竭力拖延,你可想過是否能夠活著回來……”
“沒想過。”第五辭漫不經心地打斷說:“我隻知打仗,不懂那些文縐縐的陣勢兵法,若事事都要瞻前顧後,想著這個念著那個,還不如紙上談兵,打什麽實戰啊。”
薛子言啞然,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看著第五辭的目光似乎是透過他又憶起另外一人,默了半晌歎息道:“你這桀驁的性子,與侯爺倒真是一模一樣。”
“彼時我隨侯爺一同出征,深入漠北三百裏,斬殺戎狄五萬人,見識過他打起仗來不要命的發瘋勁,與你今日的確是如出一轍。”說起當年塞外的崢嶸歲月,薛子言半闔雙眸,仍是難掩心中澎湃,“虎父無犬子,侯爺若能知曉,想必亦是萬分欣慰。”
他自顧說著,忽又想起另則要事,笑著往少年後腦一拍:“你的所為,我會如何稟告給陛下,初戰告捷,興許能夠因功抵罪。”
第五次沉默著未置一詞,並非貪念那點軍功爵位,而是憂心雙親,日日寢食難安。
“將軍,父親他……”
薛子言揉了揉他的烏發,安撫說:“侯爺和夫人一切安好,梁家派了親信南下,對二人多有照拂,嶺南雖苦,但遠離京城,不受奸臣逆黨的毒害,勉強算是因禍得福吧。”
第五辭歡喜,終是放下了心底的憂思,站起來對著薛子言一拜,懇求道:
“我還有一事想要勞煩將軍,望您看在從前父親的麵上,成全於我。”
薛子言順勢點點頭,腦中卻驀地翻起了第五辭往日胡作非為的舊賬,他心頭一緊,生怕這小子又要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禍事來,一改口風模糊道:“你且說來聽聽。”
“我想寄封家書給爹娘報平安,可始終無法交到二老手中,所以想麻煩將軍,借著官家的由頭,從中打點一下關係……”
“原是這事。”薛子言鬆了口氣,“我答應你便是。”
第五辭喜出望外,撩袍單膝跪地,不多時眼眶已經聚滿了淚水。
“多謝將軍。”
薛子言親扶他起身,指著自己的案牘說:“去吧,紙筆皆有,你有何話盡數寫下便可。”
第五辭點頭,忙不迭地奔去桌後,提筆蘸墨一氣嗬成。
薛子言少能見到第五辭這般乖順模樣,正是感慨之時,又忽地生起一絲怪異之感。
他問:“你是如何從民夫搖身一變成為大齊兵卒的?沙丘離雍城何止百裏,你又如何能瞞得過長城守衛的視線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出逃?這一年以來你都宿在何處,怎麽丁點兒消息都沒有。”
第五辭停筆,波瀾不驚的麵上浮現出一抹久違的溫柔,細看之下還可見其繾綣和纏綿。
“因為一個女子,沒有她便沒有如今的我。”
薛子言一噎,驚得說不出話來,臭小子混跡京城的風流病非但沒有減輕,還帶到西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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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辭(官宣):是的,我有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