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溫嫻側頭, 撞進他明澈的深眸裏,裏頭盛滿了春日揚揚餘暉。
曆經家破,牢獄, 流放和欺辱,從雲端跌入淤泥,他身上的朝氣與自信也未曾削弱半分。
溫嫻把頭靠在第五辭的肩上, 輕輕說:
“我會陪著你的。”
第五辭一掌撫上溫嫻的後腦, 好笑地睨她一眼, 戲謔道:“又來什麽煽情戲碼。”
然後他將臂彎上掛著的包袱遞給溫嫻, 擼起袖子作勢要幹場大事:“你先好好待著,我這就去收拾屋子。”
溫嫻跟著上前,擔憂地問道:“我幫你吧?”第五辭笨手笨腳的,她實在有些畏怕。
“不用。”第五辭擺手拒絕,“這活兒就得男人來幹, 你且靜靜候著, 別讓塵灰髒了臉。”
“那也行。”溫嫻拗不過他,獨自走到一旁, 搬個凳子坐到院裏, 撐腮看著第五辭忙碌。
別的不說, 他執行任務的能力確實勝於常人, 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這些,掃塵除灰, 打水擦地, 樁樁件件, 做起來竟也有模有樣得很。
溫嫻的目光隨著第五辭的身影移動, 看他忙進忙出,腳不沾地, 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還是欣慰。
得意於自己□□出來的好丈夫,哪怕從前再蠻橫霸道,如今也得乖乖聽話刷地板了。
溫嫻指著灶房,提醒他說:“台麵也要擦幹淨。”
第五辭頭也沒回,揚聲道:“知道了。”
可他究竟有沒有做,溫嫻不知道,隻見著第五辭打眼前呼嘯而過,剛出屋門又咻的一下跑進去,緊接著屋裏傳來叮叮當當小錘敲擊硬物的聲音。
溫嫻進去一看,才發現第五辭正單膝跪在床沿,屁股撅起,上半身朝裏,費勁地把頭往床底探去,溫嫻再靠近了些許,又見他手裏還拿著一柄小銅錘,沿著床板一路敲敲打打,發出了與方才相似的動靜聲。
“你這是……”她不禁問道,“在做什麽啊。”
第五辭輕笑:“我檢查一下這床結不結實,未雨綢繆,防止它半夜垮塌,把你我埋了進去。”
溫嫻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看著這床,又想起醫館的柴房,心裏跟著一緊。
這得多大的力道才能把床給弄塌啊……
第五辭這邊檢查完,算是沒瞧見何處有異樣,滿意地支起身,拍去衣服上的灰塵,自顧自說:
“過兩日,我去弄張紗幔,就搭在床沿四角,布置得漂亮些,讓你也能睡得舒坦。”
溫嫻搖頭:“不用那麽麻煩,現在比不得從前,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
“那可不行。”第五辭態度強硬,“讓你留在西北跟我受苦已經算是我最大的讓步了,若再在生活上委屈了你,我便是真的要過意不去了。”
溫嫻躊躇不決,還是糾結於這惱人的世道,擔憂說:“邊境不太平,近來又時常打仗,衣食緊缺,哪裏還能找到這些精致的好東西。”
第五辭想摸摸頭安慰她一番,又看自己滿手的髒汙,歎了口氣,說:“以後的事我來想辦法,總不會叫你還來操心生計之事。”
“那……好吧。”溫嫻沒再多說,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問他:“你餓不餓?”
兩人磨蹭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時間已近晌午,怎麽著都得先把飯食解決了。
勞累了大半日,第五辭腹中早已變得空蕩,經溫嫻提醒,更覺饑餓不堪,可環顧四周,屋內並無吃食可以裹腹,廚房甚至連米都沒有。
第五辭苦笑:“還說不讓你受委屈,結果連頓飯都吃不上。”
他一拍額頭,作勢要往外走:“我去找鄰居借點糧食。”
溫嫻拉住他:“還有碗筷,幹柴……難道都要跟人家借麽?”
這問題倒是把人難住了,第五辭不知所措地問:“那怎麽辦啊?”
“當然要好好購置一番了。”溫嫻翻出錢袋,拿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還算滿意,笑著說:“走吧,陪我去集市上逛逛,先吃飯,再順便挑一挑東西,今日趕巧,可以一起置辦回來。”
“那行啊。”第五辭答應得很是痛快,奈何才走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喪失鬥誌,徹底焉了。
陪女人逛街著實不是一件容易事,比在軍營裏耍刀還要痛苦十倍。
第五辭實打實地成了一位工具人,大包小包扛了無數,卻依舊擋不住溫嫻那顆狂熱的購物之欲。
兩人逛了足有大半日,在第五辭精疲力竭,累到快要虛脫之時,溫嫻終於止步喊停了。
“好像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們明天再看吧。”
“成成成。”第五辭點頭如搗蒜,一聽這話瞬間恢複了元氣,但又怕溫嫻反悔,他搶先走在前頭,腿腳竟比出門那時還利索了不少。
西北物資一向緊缺,鎮子上能買到的東西少之又少,這趟出來雖是耗時已久,但拚拚湊湊也勉強購置完了所需的東西。
溫嫻琢磨著後續的規劃,一路繃緊了心弦,等回到居住的地方,才發現院子外頭圍了好些生人。
第五辭居於正中,被幾位大娘拉著敘家常,見著溫嫻過來,頻頻朝她擠眉弄眼,發出類似求救的訊號。
溫嫻稍稍走近,隻聽翻來覆去的幾句八卦聲。
“小郎君年歲幾何啊,哪裏人氏,可有娶妻……”
她在一旁樂於看這個熱鬧,見第五辭吃癟,笑得比誰都燦爛。
第五辭應付完這群熱情的大娘,便見溫嫻站在対麵,暗自偷笑,不為所動,他無奈地睨她一眼:“還不過來。”
幾位大娘麵麵相覷,不知二人的關係,睜著大眼問:“這是作甚?”
第五辭笑得自信張揚,摟住溫嫻的腰身,輕輕一帶,將她大方展示在眾人麵前。
“在下不才,已有妻室,既是無名之輩,便也就不勞各位嬸子們費心了。”
溫嫻被他逗得臉紅,大娘們來回相看數眼,終是明白鬧了個烏龍,改口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這才推搡著離去。
大夥兒都是附近的住戶,街坊鄰裏的,難免會比較熱情,隻聽說了今日有人搬來,就已耐不住性子,跑上門來打探情況。
邊境窮苦,可百姓卻很淳樸,還不等兩人開口,便主動上門要來幫忙收拾屋子,臨走前,又留下瓜果蔬菜若幹。
溫嫻清點著嬸子們送來的口糧,挑出今晚所需要的食材,讓第五辭打水清洗,自己則坐在灶前,翻起菜譜,學習如何庖廚做飯。
比起第五辭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溫嫻好歹有過進廚房的經驗,手藝算不上多精,但至少能把食物烹熟,如今這般田地,有吃有住就是福氣,兩人都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対此刻的境況已然相當滿意。
溫嫻把削過皮的茄子放入蒸籠中,在鍋底加滿水,蓋上鍋蓋,轉身走去案前切蔥蒜。
第五辭在灶前燒火,盯著洞口無所事事地摳手心,又怕火勢不夠旺,死命地往裏添柴,一邊探頭朝鍋裏打望,一邊捂嘴問:“夠了沒?火旺不旺?”
溫嫻忙著拌調料,沒空去看鍋中的沸水,隨口答道:“不夠,再添點。”
很快,廚房就彌漫著濃重的煙火氣,第五辭哼哧哼哧添得無比快活,等溫嫻聞著氣味察覺到不対勁時,他已被煙熏得麵目全非。
溫嫻噗嗤一聲便笑了。
第五辭狼狽得要死,整張臉烏漆嘛黑,不睜眼隻能看見一口白牙,他此刻也沒搞清楚狀況,喃喃還問:“這下夠了嗎?”
“當然……”為避免第五辭“再下毒手”,溫嫻當即阻止他繼續伸往灶洞的手。
不過為時已晚,興致上頭的第五辭已然聽不進去任何話,強行又塞了一捆柴火進去,結果因為煙霧太大,他沒看清洞裏是何情況,一把將柴戳到了鍋底。
大鐵鍋忽地騰空而起,在空中自由翻滾半個圈,然後穩穩當當扣在地上。
溫嫻:“……”
第五辭:“……”
兩人都傻眼了,盯著那口鐵鍋,彼此無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經過好長一番思想鬥爭,第五辭決定率先打破尷尬,但一出口,就又把溫嫻雷得外焦裏嫩。
“那個……有沒有什麽菜是不用鍋也可以做的啊?”
溫嫻無奈:“外麵的菜,就不用家裏的鍋做。”
說完第五辭便紅了臉,不過因為糊了灰,倒不容易看到他的窘迫。
見溫嫻要動手收拾殘局,他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搶著自己幹活兒。
“我來我來,你好好休息,這些就別碰了。”
溫嫻不甚放心,糾結道:“你確定可以嗎?”大少爺,您可別再闖禍了。
第五辭拍著胸脯拿生命做保證,肯定道:“放心,我定給你收拾得妥妥帖帖,比從前還幹淨。”
邊說邊推著溫嫻出去,第五辭揮起掃把開始掃除了。
溫嫻趴在窗邊觀望了小會兒,確定他沒有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後,才放心地出了門。
傍晚天還沒有全黑,部分商鋪已經燃起了燈籠,溫嫻找到一家快打烊的攤子,打包了兩份混沌,趕回家時,第五辭正坐在院裏刷鍋底。
溫嫻招呼他進屋吃飯,第五辭猶豫了半瞬,還是決定先去洗個澡。
沒鍋燒不了熱水,第五辭從井裏打了涼水,將就著衝了一下身子。
回到桌前,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去看溫嫻,低頭戳著碗裏的混沌,吞吞吐吐話都說不利索:“我好像還挺笨的,是不是老給你惹禍啊。”
溫嫻低頭一想,似乎是這麽個道理,但又不能打擊第五辭的自信,含糊誇讚道:“由奢入儉難,你能做到這般,已經很好了。”她笑得溫柔,“真的很好很好了。”
第五辭更加愧疚不安:“那我以後多學著點,你就在家休息,這些事交給我好了。”
“做飯也要交給你麽?”溫嫻眨眨眼睛,表情略微有些不太自然。
今晚把鍋端了,下次怕不是要把廚房炸了。
第五辭豎指昂頭發誓:“以後家裏的飯食全部由我包了,說到做到,絕不含糊。”
“就從明早起。”他興致勃勃補充說,“將就還有些小米,我給你熬粥。”
溫嫻一口混沌剛嗦進嘴邊,聽到這話差點沒卡到喉嚨,対上第五辭真摯的目光,她隻能含淚答應他的提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