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三月既過, 時令已至初春,中原早是一片草長鶯飛的生機之態,西北卻還沉浸在無邊的霜寒之中。
幹燥, 苦寒,風沙和缺水,是溫嫻初來西北紮根在心底最深刻的印象。
這裏的百姓大多比較貧困, 沒有水源, 便耕種不了糧食, 缺少物資, 隻能依靠軍隊補給,或者做做手工的編織物件,拿到縣城去跟有需求的胡商進行兌換。
牛羊倒是稀鬆平常,可蔬菜和水果卻是極為罕見的稀奇貨。
接連幾日都是熾熱滾燙的豔陽天,氣溫突然拔高了好幾個檔次, 雪山禁不住炙烤, 融了雪水,匯聚成河泊, 引得四周的水草放肆生長。
沙丘附近是個喂養牲畜的好地方, 這裏有河, 有草, 還有長城做抵禦,自來備受牧民們爭搶。
趕在大批牧民奔襲過來之前, 溫嫻帶著幾隻小羊羔日日窩在此處散步吃草。
當然也是順便想看看第五辭, 就近解決一下相思之苦。
聽村裏的老人說, 長城一帶位於沙丘附近的工期已快完結, 不出意外第五辭所在的部隊近日就會轉移,分批前往下個修築點。
溫嫻拿捏不住邊防駐軍的行進路線, 無奈隻有巴巴地坐在河對岸,托腮望著長城出神。
雖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但已有好些體熱的漢子脫下外衣打起了赤膊,在這方不受禮節約束的蒼茫天野間,別有一股不羈灑脫的豪爽氣概。
溫嫻隻淡淡一瞥,很快便轉移了視線,趕著小羊回村了。
她來沙丘的次數多,認識她的人自然也就不少,本就隻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放羊之行,溫嫻自己都沒放在心上,卻不想會在營地引起這般大的轟動。
春日是個敏感且多情的季節,對於長期沒見著女子,渾身精力無處安放的孤寡男人們來說,聊葷事便成了茶餘飯後最熱烈的談資。
溫嫻自打出現在沙丘附近伊始,對於她的討論和猜測至此都沒有斷過,在這個方圓百裏都難見到適齡女子的地方,她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年輕小姑娘,很快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起初因她與第五辭的關係有些曖昧難辨,眾人沒敢公開議論,觀望了數日,後來見他倆確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這才大著膽子說些三流之言。
熄燈後的夜晚,感官隨著呼吸愈漸放大,眾人對於溫嫻的討論聲也變得更加放肆起來。
男人嘴裏壓根兒就沒有幾句好話,先是說著溫嫻的穿著,接下來便嫌棄人家土氣,後來不知怎麽又談論到她覆麵的紗巾上,個個摩拳擦掌想要一睹美人的芳容……
第五辭剛去河邊衝了個涼水澡,頂著渾身的寒氣還沒走進門口,就聽裏頭嘻嘻哈哈滿室的吵鬧聲,同時夾雜著幾道“細腰”、“長腿”、“胸脯”等猥瑣之言,毫無意外,字字都指向了溫嫻。
他簡直怒不可遏,火氣直衝天靈蓋,猛地拽下搭在後頸處的澡巾,三步跨作兩步,就這麽直接衝了進去。
第五辭火氣大,力道更大,過於破敗的木門被他一腳踹開,撞到旁邊的土炕哐當又反彈回來,發出刺耳般催命之聲,隨後撐了不過一瞬,伴隨著吱呀兩聲悶響,半張木板垮落在地上。
屋內之人聽見動靜扭頭看了過來,一見第五辭這張閻王似的凶狠之相,頓時如臨大敵,慌張低頭裝起了鵪鶉。
唯有正中那位個子不高,體型微胖的中年男子,見狀不耐地抬起頭,可還沒來得及教訓這位無故闖入的不速之客,就被一條橫空出現的巾子鎖住了喉嚨。
他被迫後退,仰起頭,拚死掙紮之間,雙手舉高伸向半空,像是急於抓住一根求救稻草。
然而體內的元氣正逐漸流失,他歪過頭,瞪大雙眼,嘴裏隻能發出“嗬嗬”的嘶啞聲。
第五辭單手捏住巾子的兩端,隻用臂力便能輕鬆製服住對方。
“妄議我的女人,你是不是活膩了。”
沙丘所有民夫中,第五辭算不得是最年輕的,但在做工強度和武力值的比拚中,他卻是可以稱得上首屈一指的存在,是以其他人都怕他,非必要時更不敢上前招惹。
可營中早有規定,嚴禁私下鬥毆,違令者死罪,第五辭若真傷了人,受到懲罰理應該,可作為看客的周圍人免不得要遭一頓毒打。
於是在他使出全力的最後一瞬間,有人上前攔了下來,“第五辭,你莫不是瘋了。”
第五辭大概真的是瘋魔了,從聽到這畜生嘴裏說出任何有關溫嫻不好的話語時,他便已經動了殺心,加之此刻竟還有人出聲阻攔,他咬緊牙關,咧開一抹殘忍的冷笑,道:“怎麽,你也想試試?”
說話之人立刻噤聲不語,在場又沒有能與他拚拳的對手,所以大家夥兒全跑到了外頭,慌裏慌張趕去搬救兵。
副將趕來之時,第五辭正按著人在地上毒打,手腳並用,招招置人於死地,他已經氣紅了眼,恨不得扒皮抽筋生啐了這畜生的血肉。
眾人站在門口三顧而不敢進,空氣中都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最後還是倚靠幾位身形健壯的兵士,合夥用力,這才強行將他拉了起來。
第五辭觸犯大齊律令,理應就地處決,以正邪風,可如今工期在即,處處都離不得人,營地的將領唯恐誤了時間,暫且留下他一條性命,所以第五辭並沒有遭受死罪,隻挨了一頓打,任由其自生自滅。
但他骨子裏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對待這個處置也是萬分的不屑,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還數次與看管的將士起衝突。
他的傷勢還未好全,又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不過才兩日的功夫,整個人就已經病倒了。
第五辭如今這身份,自然得不到上頭的眷顧,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是生是死全得靠自己熬。
修築長城的民夫三十萬,然而幸存者不過才三千,絕大多數的人死在勞作的路上,或是就地掩埋,或是一卷草席扔去亂葬崗,總之是不可能會有好的對待。
即便是身患重病,該做的活兒一樣不會少。
拖著病體還要承受這等壓力,第五辭的身子毫不意外地垮下了。
營地並不養閑人,他留在這裏沒辦法做工,還要消耗每日的口糧,自然不受上頭的待見。
第五辭連夜發起了高熱,燒得迷迷糊糊時,他感覺到自己騰空躍起,接著又是一陣顛簸,他聞到了屍體腐爛的惡臭,緩緩蠕動著身子,想要爬起來,但受不住眩暈,又栽倒回地上。
——
溫嫻好幾日都沒瞧見第五辭,跑去營地周圍晃了一圈也不見他的任何蹤跡。
第五辭像是沒由來的憑空消失了。
往常他恨不得日日都跑出來跟她耳鬢廝磨,但最近卻是難得地守規矩。
不對勁……
這著實不太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溫嫻頓覺不妙,在營地周圍又觀察了一日,等到傍晚運送排泄物的車馬緩緩駛出時,她用銀兩賄賂了士兵,向他們打聽第五辭的消息。
“哦,他啊,有點印象。”左邊一位老卒說道。
溫嫻瞳孔微縮,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袖。
“不過犯了事,惹怒了上頭,被打了一頓,後來禁不住發病,死了。”
輕飄飄幾句話,對方說完就走了。
留下溫嫻獨自地站在原地,環顧四周,茫然無助。
“這不可能……”她哆嗦著唇角,不住地搖頭。
“不會的,不會的。”她反複呢喃著這句話,既是在自我暗示,又像是堅定了心中某種信念。
她不信這些士兵們的片麵之詞,是生是死那也得她親眼所見。
溫嫻沿著原路又折返回去,想要明明白白問個清楚。
然而營地處處守備森嚴,非她一介柔弱女子可以踏足,那些兵卒個個眼神凶惡,麵露悍色,簡直就把“陌生人不得靠近”幾個大字印在腦門上。
溫嫻不過才剛開了個口,就被對方揮動長矛趕了出來。
時間一寸寸推移,夜幕迅速席卷而來,天已經全黑了。
今夜無月,星河滿布,篝火升起,四周茫茫火光,一眼望不到盡頭,溫嫻的眼裏有火苗在攢動,拉扯著她的心口同樣灼燒和刺痛。
伽蘭披著夜色趕過來尋她,不顧溫嫻的掙紮,強行將她帶離出來。
她連續比劃著看不懂的手勢,一直拖著溫嫻往前走,等到一處荒野前,她停住了,嘴裏發出“嗯嗯”的叫喚聲。
溫嫻幾乎是立刻就看懂了她眼中的暗示,如死灰般的雙眸霎時恢複了光亮,她拉過她的手,指了指遠處黢黑兩座小山包,飽含熱淚,帶著濃濃的鼻音問:
“是這裏嗎?”
伽蘭重重點頭。
溫嫻破涕而笑:“謝謝你。”
“不過我現在要去做一件私事,不能跟你回去了。”她繼續解釋說。
伽蘭迷茫,聽不懂溫嫻話裏的含義,見她轉身有所動作,慌忙伸手去攔,可不抵溫嫻跑得快,眨眼就衝進夜色中。
她站著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選擇回頭,轉而往村裏跑。
古戰場中對待死去的士兵和俘獲的戰俘,一向就地土埋或者橫屍於野外,民夫亦如此,即便落得個屍骨完好,也免不了被拋屍的命運。
溫嫻不知道第五辭是不是真的被拋棄在此,但她冥冥並不相信天意,或許第五辭隻是身染重病,她必須趕快將他找出來就醫。
可此地實在太過可怖,橫據的屍體,漫山遍野,空氣中起伏著的惡臭,久經不散,頭頂盤踞著成群的烏鴉等待屍肉腐爛以便啃食,地上還有鼠蟻連綿蠕動爬行……
常人難以行動半步,溫嫻卻一口氣跑到了最裏。
直到無法視物,她才被迫放慢了速度,緩緩往前小步小步地挪動。
心裏害怕,她就死命掐著自己的掌心,痛感能讓人短暫地轉移注意力,如此便能壓下那股退卻之感。
可溫嫻光是顧著前頭,卻沒在意腳下,不小心踢到屍身被絆住腿腳,她身子一歪,不可控地撲倒在地。
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趕忙爬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攥著一個硬邦邦的類似於石塊的東西。
攤開掌心一看,是一節泛著森森冷光的白骨。
溫嫻渾身一抖,止不住啊的一聲慘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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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算是發現了,隻要男女主合體完(對對對,就是那個意思),之中必有一人要受傷?!
上次是阿嫻,這次是阿辭……
這兩人是有些什麽bug在身上的吧~
得出結論,男人還是應該護好自己的下半身,害人又害己啊!!
辭:以後我是不會輕易亮 | 槍了,你們也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