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第五辭發瘋一般跑進屋, 卻在臨近溫嫻床前時,隔著那道帷幔,怎麽都抬不起腳步。
數日來他沒有哪一刻不盼著溫嫻能夠好起來, 但真正到了此時,他偏偏卻步了,非但沒有勇氣進去見她, 甚至打起退堂鼓, 想找個地方自己先靜靜。
他還有何臉麵見她, 是他把她害成這樣的啊。
身邊下人來來去去, 屋內屋外全是嘈雜的說話聲,第五辭卻隻覺得耳朵上像是被罩上了兩隻碗,什麽都聽不見。
他全憑著一股信念沒有倒下,手掐著門框,指節用力到泛白。
此時忽而又有丫鬟從裏而出, 眼前那道帷幔被輕輕撂開, 他的目光越過重重人影,與靠在床頭的溫嫻隔空相遇。
四目相對, 第五辭心頭繃緊的那根弦徹底崩裂, 紮進血肉, 刺痛骨血, 到了最後,已是滿身瘡痍。
他呆呆外裏走, 一路耗盡氣力, 等到溫嫻跟前, 再也受不住地泣然出聲:“阿嫻, 對不起……”
長久的昏迷讓溫嫻反應比之常人還要慢些,此時聽到第五辭的話, 有瞬間的迷茫,而後才回過神來,莞爾笑道:“怎麽又哭了啊。”
她傾身過去想要替他拭淚,奈何有心無力,隻得作罷,重新靠在床邊,緩緩調整呼吸。
第五辭一摸眼角,這才觸到滿手的淚水,他忽地又笑了,邊哭邊笑,說話也變得顛三倒四。
“我這是高興,一時情難自已,喜極而泣,泣不成聲,聲不成調……”
第五辭整個人都陷入巨大的激越中,超乎從前任何一個時刻,比之久旱逢甘霖,勝過他鄉遇故知,此等合該全府同慶的時候,他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猛地一個熊抱把溫嫻扣在胸前。
“阿嫻,是我的錯,我任性妄為,糊塗混賬,蠻橫又霸道,我實在該死……”第五辭一點一點列舉自己的缺點,從激昂陳述到垂頭落敗,最後已是肝腸寸斷。
他淺淺一個吻落在溫嫻發頂,然後貼著她的臉,咬牙說:“以後由我永遠護著你。”
侯夫人恰巧進屋聽到這句話,隻覺得震撼又驚訝,悄悄看了一眼緊密相擁的兩人,欣慰一笑,默默掩門退了出去。
“好。”溫嫻很想試著回應他,可第五辭攥得實在太緊,她又將將轉醒,腦子都是混沌的,經此一遭,喘不過氣,募地低咳起來,瞬間打斷了溫情的氛圍。
第五辭驟然神魂歸位,鬆開雙臂,低頭拍著溫嫻的後背,一邊自責,一邊慌裏慌張要去喊人。
“我去叫太醫!”
溫嫻重重點了頭,第五辭這才放心地跑出屋子。
太醫很快便來了,還是那個腿腳都走不利索的白胡子老先生,因著一直都待在府上,露麵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
溫嫻躺得渾身都乏了,沾床頭就暈,歪倒在第五辭懷裏,由他一點點拍著後背順氣。
第五辭也通身的溫柔勁兒,動作輕輕緩緩,像是在哄一個半大的孩子。
太醫閉眸潛心診脈,左手搭了似乎還覺得不可信,換了右手又停頓數久,而後才捋了捋胡須,麵露笑意。
“老夫行醫數十載,見慣生死與別離,卻還是頭一回碰到如此罕見的病愈之症,昏睡轉醒本不是奇事,可妙就妙在少夫人脈象往而有力,均勻和緩,節律整齊,不似從前,更勝從前,當真是一樁奇聞了。”
溫嫻聽罷也露出一個淺笑,又抬起頭蹭了蹭第五辭的下顎,眨眼道:“太醫都說我大好了。”
第五辭心還是焦急得很,嗔她一句:“別胡說。”然後又對太醫道:“麻煩先生再給仔細瞧瞧。”
太醫撚須笑道:“不急不急。”接著拿出針包,抽了一根銀針,紮進溫嫻的穴道,見她有所感應,又試著再紮了幾個穴位,溫嫻反應一如之前,這才放心收回手。
“少夫人可還有什麽不適?”
溫嫻乖順回道:“我覺得自己渾身都沒有力氣,動一下便滿頭大汗,夜裏還多盜夢。”
第五辭莫名又跟著緊張起來,死死盯著太醫,等他接下來的回話。
“如此倒也正常,體虛則會無力,腦熱又極易導致多汗,至於夜夢,許是憂思過慮所致。”太醫快速擬寫著方子,同時徐徐叮囑說:“白日多多走動,夜裏時常開窗透風,少憂少思,多吃清淡滋補的膳食,細細調養兩月,想來應是沒有大礙了。”
第五辭頻頻點頭道“好”,又再拋了好幾個問題,摸透了溫嫻的狀況,才緩下心裏那口氣。
他把溫嫻暫時交由雲煙先照料,親自護送太醫回房,拿了方子吩咐丫鬟去抓藥,守著一點點熬好,再裝碗捧回房中。
溫嫻乖乖靠坐在枕頭上,身上蓋著厚被子,被罩得嚴密緊實,堪堪隻露了隻小腦袋,由雲煙小口小口喂著喝粥。
粥是現熬的,煮的軟軟糯糯,入口即化,又加了些冰糖,增加甜味,可溫嫻吃後還是覺得沒胃口,嚼了幾下就別過頭不願再張嘴。
雲煙在旁邊急得直跺腳,各種哄話全說了個遍,仍是勸不動她。
恰巧此時第五辭進來,接過這份差事,輕聲道:“我來吧。”
雲煙起身讓位,在旁邊伺候了一陣,見實在沒自己什麽事,才躬身退了出去。
第五辭左手一碗藥,右手一碗粥,齊齊推到溫嫻麵前,挑眉問:“喝哪個?”
“喝藥。”
溫嫻說得小聲且堅定,倏地彎唇一笑,看得第五辭心都要化了。
他把粥擱放在一旁,轉而又來喂她喝藥,從前幾乎沒有嚐試過的事,現在做起來卻無比順手。
溫嫻每咽下一口,他就順手掏出小塊蜜餞塞到她嘴裏,還逗她問:“甜不甜?”頗有一股邀功求賞的意味。
饒是這舉動再幼稚,溫嫻也很知趣地配合他,點頭說:“甜的。”
可這藥分明已經苦到人舌根都要麻了,第五辭早在出鍋時便嚐了一口,怎會不知道溫嫻在騙他,捏捏她的耳尖,笑著沒再回話。
“可這是你端過來的,我就覺得甜。”又過了好一會兒,溫嫻的俏嗓冷不丁響起。
第五辭倉皇抬起頭,眼裏滿是驚喜與錯愕,似乎受寵若驚得很,一時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胸口像是放了一隻大兔子,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溫嫻久久凝視著他的眉眼,像是要把這段缺失的時間彌補回來,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梁到薄唇,光看還不夠,她又抬手一遍遍撫過,等到了他唇邊,手指倏地被攥住,接著哐當一聲刺耳響,琉璃碗摔碎在地,她被按在一具熾熱胸膛上。
“夫君,你變了好多啊,都開始蓄發蓄須了。”溫嫻哽咽出聲:“我也睡了好久,竟有些不記得從前之事了。”
第五辭眼淚順著鬢角往下流,落在溫嫻的發頂,他淺淺吻了吻,沙啞著嗓音問:“是不是醜得很,配不上你了。”
溫嫻拱在他的懷裏,探頭道:“不醜,反而成熟了許多,是頂頂好看的,可以排上京城四美之首。”
她慣會這般逗人開心,第五辭一聽便樂笑了,忍不住戳戳她的手心,說:“也就你才不嫌棄我。”
溫嫻小手包著他的大掌,放在自己心口處,緩緩道:“你對我這般好,我怎會嫌棄你。”
“什麽?”第五辭是被眼淚糊了眼,可腦子卻很清楚,無比詫異溫嫻這套說辭,忍不住又問:“你說什麽?”
溫嫻緩緩喘出一口氣,“我好像曆經一場大夢,夢裏有人在我纏綿病榻之時,往來奔走尋求大夫,有人因我昏迷不醒而徹夜不休事事親為,還有人不停絮叨著要帶我去尋訪世間萬物,我尤記得他曾說過的每一個字,醒來時更不敢忘……”
第五辭斂眸聽著,未曾出言打斷,但是搭在溫嫻肩側的手已經悄悄握成了拳。
溫嫻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卻又像是淬了蜜,甜到人心裏頭,她緩緩道:“我記得那個人是你。”
說到最後,兩人俱是紅了眼。
第五辭以手為梳,順著溫嫻的長發,見她乖巧,不免起了幾分開玩笑的心思:“原來你都感知得到,幸好我沒有說什麽混賬話,要不然你可得記我一輩子。”
溫嫻點點頭,不光是第五辭,就連侯夫人,雲煙,還有溫府的娘家人,他們說的話她都聽得到,隻是空有意識,身子卻無法動彈,一直撐了這麽久,直到似是有所感應,才倏爾轉醒。
但睜眼之時,聽聞他並不在府中,溫嫻有些意外,下意識便問:“夫君今日都去哪兒了?”
第五辭咬牙:“那些欺負你的混蛋,我都幫你教訓了個遍。”
聽後,溫嫻果然驚從中來:“教訓?你是不是又出去打架了……”
“好了,不管別人。”第五辭猝然打斷:“一些醃臢事而已,免得汙了你的耳。”
溫嫻心中微愣,暗道直覺果然不假,還想再細細盤問一番,可著急上了頭,一激動,牽扯出肺中濁氣,低低咳嗽起來。
第五辭慌張要去端藥,可一轉頭,才發現湯藥早已撒了滿地,他隻好重新把溫嫻放回床上,打算讓人再去煎一碗。
但剛起身,就被一雙手拽住了衣袖,溫嫻眨巴著大眼睛,跟他撒嬌:“我又困了,夫君你能陪我睡會嗎?”順勢她又左右晃蕩了幾下,豎起食指道:“就一小會兒,成嗎?”
第五辭重新坐下,沒有上·床,隻是一點一點拍著被角,哄道:“那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好不好。”
溫嫻還是搖頭,第五辭被她磨得自然也沒了脾氣,隻好解衣脫靴爬上去,小心將她擁入懷中。
自溫嫻重病以來,兩人已有將近數日未曾同床,第五辭怕碰到她後腦的傷,連抱都不敢使太大的勁。
過了好久,等溫嫻呼吸逐漸平穩,第五辭才來俯身正視她。
經此一遭,他覺得溫嫻哪兒都好,脾氣好,長得俏,會讀書,又極聰明,就連身上都帶著一股子甜香,他嗅著這股香,心中悸動,忍不住湊近了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一個極富溫柔,不帶任何情·色和欲望的淺嚐輒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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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是真的醒了,以後就是沒羞沒燥的快樂日子了
畢竟再不醒,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滄桑點煙)
不要覺得意外,小說的世界裏總有那麽一些些巧合,比如男女主輕輕一撞,然後就跌倒在地,啵了個嘴,比如被追殺後逃亡,總會遇到一間小木屋,荒郊野外,幹柴烈火,xoxo,再比如男主本來要死不活,經過女主一通衝喜,結果創造了醫學奇跡……
唉:,(都是套路,我是土狗我還挺愛看(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