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趕在城門關閉的前一刻, 第五辭縱馬帶溫嫻回了城,接著片刻不停,直奔侯府而去。
雲煙早已在大門外等候, 心急如焚,不停地轉圈,猛然聽到馬蹄噠噠聲, 她一個箭步下了台階, 衝到最前。
“少爺, 如何了?”雲煙光顧著詢問, 末了才看到第五辭懷中摟著的溫嫻,驚得雙目渾圓,淚灑滿麵,不可置信道:“怎麽會這樣。”
“找大夫,凡京裏排得上名號的大夫都請過來, 即便關門歇業了, 也給我從床上提起來,誰敢懈怠, 一律家法伺候。”第五辭厲聲吩咐完, 深深看了一眼懷中的溫嫻, 再次疾跑進府。
門房忙不迭跑出去請人了, 雲煙跟著一起進了屋,鋪好床, 等溫嫻平躺上去, 小心為她擦著手腳上的泥垢。
雖是活了小半輩子, 可從來沒有瞧見過這種場麵, 雲煙一邊扣著溫嫻的手心,一邊輕聲跟她說話, 即便得不到回應,也耐不住想絮叨,到最後,自己已經淚如雨下。
第五辭顧不上滿身的狼狽,在屋內翻找出一把剪刀,又打來熱水,走到床邊,要親自替溫嫻梳洗換衣。
這些本該下人們幹的活兒,落在他的手裏卻十分遊刃有餘。
雲煙起身讓座,靜靜候在一旁,趁機也能搭把手,但多數時候由第五辭負責,她隻能在旁替他遞著需要的工具。
溫嫻後背出了太多血,凝固過後沾在衣服上,貼緊了皮膚,靠外力根本不能輕易拉扯開,唯有用剪刀,小心劃開傷口周圍的布料,用水將粘連部位浸透,然後小心一點點分離。
這個過程極其磨人,輕重緩急都要拿捏住分寸,第五辭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不懂醫術,緊張得手心都汗濕了大片。
索性過程都還算順利,暫時避免了傷口感染的風險。
溫嫻閉眸看不出反應,但若實在太疼,會忍不住蹙起眉頭,雲煙跪下來同她說話,能看到她眼皮輕輕顫動,但眨眼間又沒了下文。
屋內是此起彼伏的啜泣聲,第五辭聽得心煩,打發下人全部出去,自己守在溫嫻的床邊,徐徐與她說著話。
外頭丫鬟仆役忙成一團,砍柴的砍柴,燒水的燒水,找藥的找藥,大把下人守在門口等著傳喚,雖亂但井然有序。
大夫還沒有來,第五辭又心疼得緊,捏捏溫嫻的手心,捧起來貼近自己的臉,看著她脆弱到幾近透明的皮膚,愧疚和自責齊齊蔓延在胸口。
他佝僂著身子,腰快彎到膝蓋上,無力感充斥著心扉,隻恨不得要自己代替她挨痛。
這般想著第五辭便已受不住地眼眶發酸,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到處惹事打架,後悔自己沒能安心待在家中陪她,也後悔從前說得那些不鹹不淡的混賬話。
眼睛頃刻間泛起淚花,他胡亂抹了一把,隨後發現握住的蔥白指尖微微顫抖了些許。
第五辭喜從中來,忙道:“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身子還疼不疼,大夫馬上就來,你再忍忍。”
他一口氣說了好多話,溫嫻腦子嗡嗡響,沒聽進去,隻看見他眼角墜著的淚,用指腹輕輕抹去,抿起唇瓣,莞爾笑道:“怎麽哭了啊。”
第五辭茫然地抬起頭,傻傻跟著笑:“我以為你快不行了,我想到我以前對不住你,我難過得很。”
他蹭過去拱到溫嫻身邊,鼻涕眼淚全糊在了被子上,像是突然大徹大悟,又像是幡然悔過,總之是浪子回了頭,再無從前的傲氣與瀟灑。
溫嫻連看著第五辭的眉眼都有些模糊,方才聽到的話轉瞬又忘記,她的頭脹得快要爆炸,身上第五辭壓著胸口透不過氣來,她出聲想安慰他,剛緩緩吐出一個字“你”,卻不知怎麽牽扯到肺腑,猛地一股腥甜味道泛上喉頭,她嘩得一下嘔出大灘血跡。
直到血汁濺到臉上,第五辭才猛地反應過來,支起上身察看溫嫻的傷勢。
同眼皮一起耷拉下去的是她的手,從他的頰邊滑落,歪頭倒在枕頭邊,臉色煞白,唇色如血,徹底不省人事。
第五辭小心喊著她的名字,不敢觸碰,隻用食指去探她的鼻息,已是微弱之狀。
這一刻的心情猶如雲端跌落,五髒六腑像是移了位,痛得已經逐漸麻痹。
第五辭後退半步,微怔不過一瞬,而後神魂歸位,轉身跑出門催人。
“來人,備馬!”
他要親自上醫館要人。
兩刻鍾後,大夫們齊聚於侯府,老的少的,胖的瘦的,有胡子沒胡子的,甚至還有一位先前曾給溫嫻看過病的女醫師,姓宋,也受邀特地趕了過來。
幾位大夫輪流上前診脈,手指搭在溫嫻的腕上,先是驚愕,接著撫須,最後又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診治的方式都相差無幾,唯有兩個例外,就是把脈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眉頭皺得一次比一次緊。
第五辭始終陪護在旁,眼睛在溫嫻和大夫身上來回觀望,不敢出聲怕擾了問診的進程,等到一切妥當,大夫收手開始整理脈忱時,他才顫著音色尋問道:
“先生,可有法子,隻要能治好內子,多貴的藥材我們都負擔得起。”
白眉老者捋了捋胡須,不住地歎氣:“若有辦法,老身便是傾盡全力也會救治,可就是……唉,恕老身才疏學淺,醫術有限,治不好少夫人的病,公子還是另聘能人吧。”
剩下的大夫也跟著擺擺手,示意自己無法勝任,要退位讓賢。
“大夫你再想想辦法,不管多難,我們都願意試上一試。”第五辭近乎哀求的嗓音響徹在這壓抑的房間內。
老者著實被他的誠意所感動,細想片刻,點頭說:“可否讓老身再與幾位同行商議商議,待研究出可行的法子,再來為少夫人診治。”
人命關天,第五辭已經等不及再聽這些老頭子講官話,擰眉又問:“需要多久?”
他麵露急色,語氣冷硬,眼神似如冰刀,掃視過來,瞧著盡是凶惡之相。
老者冷汗直冒:“這、這個無法保證,但我等一定盡快……”
“那就便留在府上好好商議。”第五辭做主替他安排好了後續,揚聲吩咐丫鬟們安置好大夫,轉頭再來等另一撥消息。
反正再怎麽追問,也撬不開這些老頑固的嘴,第五辭也是沒法了,隻得寄希望於那位女醫師。
她因不受避諱,可以直接近身診治,眼下還在溫嫻的床前,單獨檢查著她的傷勢。
現在不便進宮請禦醫,即使再快,也需得等到明日,時間緊迫,隻能這麽先將就著。
過了許久,久到第五辭已經耐不住喝了三盞茶後,宋醫師終於掀開紗帳走了出來。
第五辭起身迎了過去,急問:“大夫,內子如何了?”
宋醫師接過身旁藥童遞來的汗巾擦擦手,隨即展露一個疲憊的笑容,沉聲道:“身上的傷倒還是其次,重點在於後腦的那處撞傷,若我猜的沒錯,應是棍棒之類的木質重物襲擊所致,加上磕碰和顛簸,顱內大量出血,導致意識出現障礙,極有可能陷入長久的昏迷。”
她同先頭的老大夫一樣,自謙無能,領不了這份差事,但出於醫者仁心,還是必要地提醒了兩句。
“我能做的就是開藥暫且穩住少夫人的嘔血之症,至於身上的擦傷和腫塊,公子若是不嫌,我亦可留在府中,替少夫人調養一二。”
第五辭總算迎來了點點希望,眼睛一亮,頻頻點頭道好,“那就有勞了。”
宋醫師擺手示意無礙,低頭與同行的藥童耳語,不一會兒那孩子就扭頭跑開了。
側間大夫們還在共議開具方子,不時會有爭執討論的聲音傳過來,第五辭頹廢地坐在桌旁,手指插·入發間,隱約隻聽見幾句“赤芍”、“川穹”、“黃岑”、“石決明”,多數是些活血祛淤,散熱止疼的藥材。
他的腦子混沌不安,反複閃現過大夫所說的“昏迷”二字,不敢細想,隻覺得渾身後怕。
這一刻的第五辭,真正地意識到什麽叫做因果輪回,他從小闖了許多禍,自以為有侯府的庇護,便可以終生無憂,殊不知世間福禍早已有了定數,不是不報隻是日子未到,該有的懲罰沒有降臨到他的身上,卻無辜牽連了溫嫻。
她小小瘦弱的身子,即便挨了那般慘烈的痛楚,也依舊沒有怨懟,不哭不鬧,隱忍堅強,如同她的名字,溫柔中帶有無盡的力量。
可越是這樣,第五辭對段循禮的恨意就愈發的不可收拾,從前再如何別扭打鬧,他都可以不追究,但這廝小人竟打起了溫嫻的主意,無異於是觸犯了他的逆鱗,此生絕不可能罷休。
第五辭十指攥成拳,壓抑住心中的滔天怒火,狠狠薅了一把頭發,這才重新起身去看溫嫻。
大夫們商議出了兩份內服的方子,交由侯府的下人,叮囑完一番注意的事項,立刻返程要回醫館,後頭還有諸多問題急需研究,大夫們能力有限,隻得繼續磨這道難關。
雲煙小跑著送完幾位老大夫,又趕緊招呼小廝跟去外頭抓藥,安排好丫鬟們生爐準備燒火,這才得空進屋來瞧一眼溫嫻。
“少爺你歇息一下吧,這邊我來守著。”
第五辭沒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麵。
雲煙又道:“好歹你也洗洗臉,換身衣裳,從方才回來到現在,你幾乎連口氣都沒喘,小姐若是知道,也會跟著心疼的。”
“不用了。”第五辭嚴詞拒絕,嗓音啞得像是一張磨過桌麵的砂紙。
家裏沒有主事的長輩終究不行,第五辭想到了在外的二老,不禁問道:“夫人呢?去請了沒。”
雲煙回:“去了,侯爺和夫人那邊都差人過去通知了,孟天趕去接人,算算時辰現在應該快回了。”
第五辭低低應了一聲:“嗯。”接著又無話了。
雲煙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有弱弱的晚風吹拂進來,散了一地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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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成長吧,小紈絝總算扛起男人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