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溫嫻前腳剛收拾完書冊,後腳就聽到仆役們議論第五辭白日出手如何闊綽,明著褒獎,暗地卻在諷刺。


    左右不過都是一些車軲轆話,狂妄、無禮、驕奢、放縱,連溫嫻這個內宅女子都多少有些耳聞。


    但她不在意第五辭究竟又多奢靡,她隻是奇怪為何有人早上剛送來物件,晚間就沉迷酒肉。


    前後一對比,行事章法完全判若兩人。


    事後溫嫻也問過出府的小廝,但聽來的消息就是如此,也不怪大家夥奇怪了。


    翌日溫嫻早起給付夫人請安,回來時經過後院小花園,碰巧遇到紙鳶遺落在腳邊。


    溫府地偏,隱於鬧市深處,宅子從旁沿伸出一條狹長的小巷,不時會有一些孩童在此處嬉戲玩耍,這些紙鳶想來就是誤飛入院牆的。


    溫嫻拾起掉落的紙鳶,用繡帕擦幹淨上頭的汙穢,轉頭吩咐雲煙送去府外,但在轉手的那一刻,忽見背部透有一行小字。


    溫嫻拿過來,略瞟一眼,便已看清上頭的內容。


    “禮物之事不可信,非我本願,純屬意外。”


    一如既往的口氣,不用想,便能猜到出自何人之手。


    雲煙伸著腦袋看熱鬧,嘀咕問:“小姐這上麵寫的什麽?”


    “沒什麽。”溫嫻淡淡道:“小孩子玩鬧罷了,你將它收起來吧。”她想了想又吩咐:“等會兒掛在樹上。”


    紙鳶高掛,是為了讓牆外那人看得更清楚些,溫嫻知道第五辭肯定在門外盯著她,故意做給他看罷了。


    可這行為未免太過幼稚,溫嫻沒有露麵,徑直回了屋。


    午時既過,府上忙著布置膳食,溫紹元下朝久而不歸,付夫人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時就要差家丁出府打探消息。


    溫紹元雖沒那個能耐出去花天酒地,可難保不會被同僚慫恿著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付夫人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若是被她發現溫紹元在外麵亂喝花酒,她非得上趕著捉人去不可。


    溫嫻坐在廳內安靜等待,桌上的羹湯熱了一茬又一茬,付夫人的臉色也愈發的難看。


    下人們全都噤若寒蟬,唯有一圓臉丫鬟壯著膽子奉上一盞清茶,付夫人眼尾一挑,沒作搭理,轉而與身邊的奴仆敘話。


    好在過了沒多久,溫紹元終於回來了。


    他聳拉著腦袋,半弓著腰背,由管家攙扶著一瘸一拐往裏走,人瞧著沒什麽異樣,可腳步半虛半實,似乎是醉得很了。


    屋內三人皆是一怔,付夫人大驚失色,見到這場麵頓時怒氣都消了大半,慌裏慌張跑上前幫忙,又吩咐貼身婆子去取醒酒藥。


    溫嫻和溫妍各自分工,一個端茶遞水,一個替溫紹元順著胸脯。


    丫鬟婆子全圍聚在主子身邊,屋裏塞滿了人,雖雜亂卻有序。


    溫紹元匆匆灌下兩口熱茶,斜躺進紫檀福壽紋扶手椅中,由付夫人輕柔按壓著百會穴,整個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溫嫻手拿濕帕小心替他擦拭著額上薄汗,又是心疼又是緊張地問:“爹爹頭還暈嗎,現在感覺如何?”


    “沒事,沒事。”溫紹元拍拍溫嫻的手,胡亂地說:“今日高興啊,多喝了幾杯。”


    “又在說胡話……”付夫人嫌棄地看了一眼,撇過頭,招呼小廝過來問緣由,“老爺今日都去了哪兒?你都知道些什麽,趕緊一一向我道來。”說完又怕下人畏懼溫紹元的氣勢,特意點醒道:“不得隱瞞。”


    小廝狠咽下一口唾沫,縮起肩背,老實道:“今日小的照例在宮門處等候,散了朝好久都沒見到老爺出來,正是焦急萬分之時,有一自稱武安侯府的下人說是知道老爺的下落,小的沒有猶豫,跟著他一路到了地方,才知侯爺設宴正在款待老爺,小的不敢打攪,便侯在外頭一直等著老爺出來,哪知主子們交談甚歡,酒後失了言,這才誤了回府的時辰。”


    “侯爺?”付夫人聽後眼睛瞪得渾圓,顧不上溫紹元的身體,起身走到廳中央,急促問道:“他們都說什麽了?”


    溫嫻也扭頭看了過去,說到武安侯她的驚異程度不亞於付夫人,怎麽先有第五辭隔牆扔紙鳶,後就有武安侯攔路請吃酒,若隻是普通的官場應酬還好,怕就怕跟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姻親有關。


    “小的不知。”下人搖頭如撥浪鼓。


    付夫人一噎,臉上神色由明轉暗,索性也問不出什麽來,她煩躁地擺擺手,打發下人都出去,自己轉頭去看溫紹元,他已經醉得昏睡過去,由兩姐妹照顧,嘴角都還倘著笑。


    付夫人怕溫妍被酒氣熏著,喊了她出去躲清淨,自己待了一會兒也借口離開,隻留下溫嫻一人留在溫紹元身邊。


    她連午膳都未曾食用,一直替溫紹元擦臉淨手,直至傍晚時分,他才悠悠轉醒。


    溫紹元剛一睜開眼,便逮著溫嫻叨嘮起了婚事。


    “成了,成了,你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這話說得好沒依據,溫嫻隻當他是酒後胡言,淡淡頷首道:“是。”


    溫紹元一拍大腿,歡喜得眉眼都染上笑意,“侯爺跟我打了商量,日子定在六月初,距今還有三月,咱們抓緊時間準備,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六月?”溫嫻美眸瞪圓,驚訝之餘又再重複著問了一遍:“你確定是六月?”


    同樣震驚的還有第五辭,他甩下筷子,拍案而起,對著武安侯便是一頓質問:“爹,您沒事吧?都什麽時候了還興這種盲婚啞嫁,你是白日喝酒現在沒有清醒,還是那溫家給你灌了迷魂湯,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你同意了?”


    “莫名其妙非給我定一樁婚事不說,還左瞞右瞞愣是不讓我知道,現在好了,直接拍板就把日子確定好了,你幹脆直接把溫嫻拖回府裏,按頭讓我倆洞房得了。”


    “混賬!”武安侯一掌拍在桌案上,怒瞪著第五辭,嗬斥道:“拿婚姻當兒戲,你這麽多年的書全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溫家小姐多麽善良賢淑的女子,豈容你如此汙言穢語,隨意詆毀……”


    “拿婚姻當兒戲的分明是你們,你們站在自己的角度說為我好,可從來就沒考慮過我喜不喜歡。”第五辭強烈抗議。


    兩人劍拔弩張,吵得侯夫人頭疼,她哄完左邊,又要哄右邊,對於第五辭難得好脾氣道:“我且問你,當真如此不喜歡?”


    “不喜歡。”第五辭冷漠回應。


    “若真的不喜歡,怎會散盡百兩買下一整個店鋪的糕點,還投其所好,給人送去字帖書畫,又以紙鳶傳信,暗訴衷情,這一樁樁一件件,皆出自你親手,鬧得滿城風雨,百姓皆知,現在你卻說不喜歡,叫我們如何能信。”侯夫人慢慢地說:“你雖愛胡鬧,可一直潔身自好,從未見你對任何女子上過心,更不要說大膽示愛了,我瞧著你表麵抗拒,行動又實打實的在意,不僅派孟天日日跑去溫府打探消息,還親自拜訪溫府表親付淮安,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我……”第五辭簡直要被這話給氣笑了,合著他折騰好幾日,銀子花了不說,還搭進去自個的名聲,落在世人眼裏,竟成了用情至深,愛而不得的纏郎了。


    他昂著脖子,竭力解釋:“還不都是因為你們,要不是你們亂點鴛鴦譜,我至於出此下策,費力不討好,還惹來一身腥。”


    “哦?”侯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看來,傳言也不盡是虛構,你啊,就是有心沒膽,藏得真夠深的。”


    “不過話說回來,還虧得我和你爹出力,否則按你那不著調的作風,非給人小姑娘嚇跑不可,事到如今,你也別再抱怨,想通了就好生準備成婚,不然,還有別的姑娘等著讓你慢慢挑選。”


    第五辭啞然:“這是什麽道理?逼良為夫?”


    “道理?我說的話就是道理。”聽不慣第五辭的狡辯,武安侯逐漸失去耐心,狠踢了一把桌腿,強勢說道:“讓你娶你就娶,哪能那麽多廢話,你小子別不識好歹,聽了幾句莫須有的奉承,還真以為自己能配得上天宮仙女了,不過就是個隻顧吃喝,屁也不會的臭米蟲,把你做主許給溫小姐,我還怕人家覺得委屈。”


    武人直白,說話自是中氣十足,第五辭剛緩下來的脾氣,頓時又冒起來。


    “老頭子,好歹你也說話客氣點,我也不是不聽勸的人,你至於這麽陰陽怪氣擠兌我嗎。”


    “你個小兔崽子,好話不聽,非要跟老子硬碰硬,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舒坦,皮肉癢癢了……”武安侯暴怒而起,一腳踹翻身前的坐凳,滿屋子轉悠,開始找鞭子。


    “想找抽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說什麽來著,你除了會用武力解決問題,根本就不聽我一句意見,但凡你好好與我商量,我何至於跟你吵架。”


    鞭子早被第五辭偷摸拿去燒了,武安侯尋了半天也隻找出一個雞毛撣子,他把帶毛的那頭攥在手裏,木棍那頭往第五辭身上掄去,“滑天下之大稽!老子活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還要聽你一個潑皮的話,你是想讓全京城來看咱們武安侯府的笑話。”


    第五辭左躲右閃,爭得麵紅耳赤:“我早就是個笑話了,我不怕丟臉。”說著轉身往院裏跑。


    武安侯麻溜又跟了上去,邊追邊喊:“你別跑,混賬東西,我今天非把你腿打斷不可。”


    “不跑我就是孫子!”


    ……


    一時之間,怒罵聲,奔跑聲,驚呼聲,勸說聲,聲聲入耳,院裏雞飛蛋打,熱鬧得仿佛進了一百隻大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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