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尤里-尤里
我怎麼又回到這間屋子了?
我大驚。
之前在這屋子裡發生的可怕的聲響和場景依舊還能震懾我脆弱的小心臟,這源自一種有些原始的恐懼。這種恐懼常發生在一種家庭的孩子身上,那就是父母婚姻不合,存在家庭暴力的家庭。聽到家裡面摔東西的聲音,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父母毆打在一起咕咚倒地的聲音,以及悲慘的沒有任何體面的尖聲叫罵,我在內心深處,對這樣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因為初中時母親出軌,家裡便經常有了這樣的聲音。晚上擔驚受怕緊捂耳朵,整夜睡不好,第二天還要神采奕奕的去上學,真的很難。幸好那時有幽幽陪在身邊,難過的時候,就躲去她那裡睡,一起聊心事,一起哭,倒也逃避了那些不想面對的。只是對於原生家庭,我再無能力承擔起什麼。
想到這裡,想起西山之前,我回老家去尋幽幽,絲毫沒有想起要回自己的家看看,大概便是阿喆知道我的這些避諱,特意抹去了這種意識設定吧。
我走到牆邊,伸手拂過牆上大大小小的洞,細細打量,不知道這些洞是怎麼來的。
「那是我母親拿螺絲刀扎出來的,她說總能看到有人從牆上進進出出。」
身後忽然傳來冷清而低沉的聲音,我一驚,轉過身來,是尤里,成年的尤里。
「這是……你家?」我知道他可以在這遊戲里來去自如,也不再奇怪,回過頭,忍不住再看了牆上的洞,那些洞顯得斑駁而猙獰。
「那時候我不理解,覺得是她故意做出發瘋的樣子威脅我父親,只是長大才知道,在她的眼中,那些穿牆而過的人影,是真實存在的,即使再害怕,也無法從視野里抹去。」
「你母親,她有……」
「是啊,她有抑鬱症和精神分裂。」
「是,我知道,只是,居然這樣嚴重……」我張嘴結舌,站在別人的傷疤面前,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尤里握住我的手臂,將我的身子輕輕正過來,低頭看著我。
「我也可以看到,你知道么?這些小的,是我母親扎出來的,那些大的,是我用刀,扎出來的。」
我驚得退後了兩步,心裡瞬間升起一絲恐懼。那些我懷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的日子,我是查過些資料了解過的,據說精神分裂,存在遺傳性。
尤里的眼神中明顯略過一絲受傷,他放下空懸的手臂,低聲說道:「你不用怕,我分得清幻覺和現實,不會傷害你。」
是的,有些意志頑強的病人——其實我也說不清是意志頑強,還是旁的什麼原因——他們理智地知道那些奇怪的影像和沒有來由的聲音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也明白那是自己的大腦出現了問題,可是他們無法控制幻覺的產生,終日徘徊在現實與虛幻的分辨中,心力交瘁,直至放棄或被醫治。
「你是何時開始的?」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目光。
「從你自殺之後。」尤里沉聲說道。
我嘆了口氣,心裡五味陳雜,「這麼說來,是我刺激了你。」
「是我咎由自取。」
「那你父親……」氛圍有些壓抑,我想岔開這個話題,一張嘴,卻還是問回到他父親身上。之前在這屋裡說著奇怪話語砸東西的,應該是他父親了。可憐的尤里,擁有同時身患精神疾病的雙親,真的……很可憐。
「嗯,他的邏輯比較混亂。」
尤里說著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然後拍拍坐墊,示意我也過去坐。
我別彆扭扭地走過去,又別彆扭扭的坐下,卻是不知再說什麼好。
「20年過去了,其實十年前,我就已經不再戾氣深種了。克服疾病的折磨,和藥物的副作用,已經讓我筋疲力盡了。」
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壓制住呼之欲出的心酸,故作輕巧道:「那你在橋上,還一副氣焰囂張的樣子,要我好看呢。」
尤里嗤笑了一下,「劇情安排而已。」
「劇情安排?」我幾乎要跳起來,「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和阿喆,什麼時候搭上手的?」
尤里垂目。
「我發病那段日子,公司便漸漸走向衰敗,阿喆也恰是那個時候崛起的。他找到了我公司曾經一支股東的贊助,自立了門戶,後來憑著自身實力,越做越大,現在已經成就遊戲界無可匹敵的帝國了。」
「而我,因為病發,也離了婚,錢也被她帶走了,窮困潦倒的時候,阿喆卻忽然找到我,問我是否願意去他那裡做營銷部的總裁。」
「你拒絕了?」我好奇地問。
「我為什麼拒絕?」尤里哼笑了一聲。
「我以為你是那樣清高的傢伙。」年少時,他從來都是清清冷冷,雙眼放空誰都瞧不上的姿態。直到後來再見,他搖身一變成了舌燦如花的商界精英,我都沒能明白過來他竟然是曾經那個尤里。
「年少時的尤里早就死了。從父母凄凄苦苦一個死在醫院,一個死在家裡,我就死了。親戚長輩都拿同情看我,囑咐我好好對自己,不要太苦,卻也沒人真正對我做過什麼。我知道他們認為我終會步我父母的後塵,除了同情,也無能為力再做什麼。我不甘這樣的人生,不甘還沒開始就被定論,再不甘做神經病的兒子!」
「所以後來你就……」
「是……」尤里苦笑,「只是可悲的是,到最後還是逃脫不了宿命。」
我忍不住側頭看他,他的側臉那樣英俊,仍然散發著年少時的清冷。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就像幽幽曾經做的那樣。曾經多少次,我也想這樣握著他,可是終是沒有。
「叔叔阿姨,是……什麼時候走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高考結束后的兩個月里。」尤里低下頭,另一隻手托起我的手,揉在掌心,輕輕地,來回揉捏。
他的手異常的冰冷,不像阿喆的那樣,始終又大又溫暖。
我的心裡醞起一片涼意,輕咳了一聲,好似不經意間抽回手臂。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這個『虛擬社區』?」從我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遊戲里時,我便在糾結這到底是個什麼類型的遊戲,沒有升級打怪,沒有明顯的任務,只有生活、工作、和奇詭可怕的經歷。想了許久,我才恍然,這該是個類似於『模擬人生』的經營養成外加脫困逃生類遊戲的綜合體吧。所以,我所處的環境,大體算是個「虛擬社區」吧。
尤里釋然地笑了一下,「是你的阿喆的主意,他覺得自己不該自作主張奪取本屬於你的人際交往,破壞你對原本人生的認知,只是他大概仍然不放心咱們那些『過往』,所以只安排我作為你後來人生的『相識』。並且,到最後我也還是個『壞BOSS』。呵呵……」
我恍然大悟,尤里短短几句話,卻包含了好多我始料未及的信息,我想我需要找時間好好消化一下。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有些事不明白。
「我在醫院蘇醒了一陣,聽到有人向阿喆彙報,說遭到了攻擊?……」我問。
「是我做的。」說這話時尤里臉上突然多了一絲莫名的得意,「我可不能盡讓他如願,所以我找心腹篡改了一段程序,引你來這裡見我,聽我說清所有的真相。」
這下我才真正恍然大悟,難怪會出現年少的尤里,難怪有學校那些記憶,原來是尤里做的。
我忍不住好笑出聲。
「你們兩個人,真正都是幼稚鬼!」
尤里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你現在的病情怎麼樣了?」心思說開后,我不免更多了些關懷。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害死了你,抑鬱成結,自然醫治不好。直到十年前阿喆找到我,告訴我你其實還活著,並且活在了他的遊戲里,我便多了希望。你以為我真的稀罕回去做他的什麼營銷總裁?我只是覺得,那樣離你會近一些。」
尤里忽然的深情,讓我驚地忍不住向後挪了挪。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那霧氣迷濛的眼神,讓我不敢與之對視。
「你……又來了……」我抵不住被他這樣凝視,結結巴巴地回話。
尤里聽了,終於從我臉上收回目光。
「後來也是阿喆送我去醫治,為我墊付了治療費用。他以德報怨,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哦,原來你現在好了,前面還說自己分得清幻覺和現實,我以為你真這麼厲害呢。」我嘟嘴,感覺被騙了。
尤里一臉好笑,「40多快50的人了,還一臉少女情懷。」
「拜託,外面那個我不知道怎樣,現在我可是20多歲!」我辯駁,可是心裡卻一陣慌張。是啊,我醒來后,就是40多歲的人了,平白越過20年的光陰……這代表什麼呢?其實我根本無法可想,無法理解,40多歲的自己,會是怎樣?
「不要怕,你還有很長的人生,有最愛的人陪著你。早點醒過來。」尤里握住我的手。
「我……」我正要說話,忽然,尤里從眼前消失了!那麼倏忽一瞬間!
「尤里!」我站起來叫道,周圍的牆壁以及陳設突然開始移動起來,速度甚至變得飛快,恍然成為一道虛影。
幾息之間,四周歸於平靜,移動的東西穩定下來,卻是換了一副場景。我又回到了幽幽家!
「哎呦,洗個澡就是舒服,你快去吧,看你髒兮兮的樣子!」一身水氣的幽幽,穿著真絲弔帶睡裙,從浴室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