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無人村,柔情夜
望山跑死馬,真是這個道理。眼看著山坳村莊就在眼前,可是真正跑起來卻總也到不了。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我們才終於來到了村莊前。
「尤里,好像有些不對。」我躲在尤里身後拉住他的衣角。
「是有些奇怪。村莊里怎麼一點光亮都沒有。」
尤里打開了手機的小電筒,向村裡掃去,光影略過之處,是一些圓形的房子。樣子像蒙古的氈房一般,圓形的牆壁,頂部都是一個尖尖,只是都用茅草混著泥巴砌成,而不似蒙古包那樣用布。每三兩茅草屋個圍成一戶,有籬笆圈著,總共約有七八戶,看上去都很整潔,像是經人打掃過的。既然有人打掃,就應該有人家有光亮有聲音啊?可是眼下這裡漆黑一片,鴉雀無聲,整個村子詭異地沉默著。
「該不會是座鬼村吧?」我牢牢拽著尤里的衣服,早前的期待,全都化成了此時的恐懼。
「哪有什麼鬼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或許是這裡村民休息的早呢?先不要自己嚇自己。」尤里拍拍我的手背,鎮定地說道。
我們默默走近了一戶人家,推開籬笆小門,來到一座大一些茅屋前,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在么?」尤里高聲問道。
沒有回應。
尤里又敲敲門,反覆問了幾遍,仍然沒有結果。我們倆對視一眼,尤里用力一推,門竟然無聲地開了。用手電筒向裡面掃去,裡面桌子、板凳、床榻一應俱全。桌上甚至還有一盞老舊的香油燈,樣子類似高腳杯,上下兩端各有一盞小碗,底部的碗更大一些,用於支撐主體,上面的碗放香油。尤里向裡面摸了摸,油已經幹了,油芯倒還健在。
「這裡這麼落後,居然還在點這樣的油燈?」我忍不住奇怪。剛才進來的時候,可以看到這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村落里沒有電線杆更沒有電線,所以肯定是沒有通電的。
桌子上已經積了一層灰塵,但是並不厚,看樣子屋子的主人應該離開了些日子,但是並不太久。
「好奇怪,看這樣子,像是突然離開了,會去哪裡了呢?」我說道。
我們又四下看了看,居然還發現了一些糧食和蔬果,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但勝在現在天寒地凍,倒是沒有腐爛。最可喜的是,居然還在牆角看到一小桶油狀物,聞了聞應該是香油,至少我們可以有些亮光了,否則手機電堅持不了多久。
我們添好了油,又在牆邊櫥櫃抽屜里摸到一盒火柴,屋子終於迎來了明亮。我忍不住伸出手在火邊烤了烤,一旦入夜,山裡就冷的不像話。這邊已經在北方境內了,沒有下雪,氣溫已經算是很溫和了,然而呆立著不動,沒一會還是會覺得很冷。
忽然,他接過我的手,放在手心裡哈了口氣,然後搓了起來。這個舉動讓我心裡一悸,一種異樣的感覺游遍全身。我抬頭看著他的臉,暖黃的柔光跳動搖曳,他的臉明暗可見,深邃的地方更加深邃,挺拔的地方更加提拔,嘴唇是好看的弧度,眼裡是無盡的溫柔。
他輕輕托起我的臉。「蠻吉爸爸!」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微微揚起下巴,想要迎接那個熟悉而溫存的吻。當溫熱的氣息越來越近,忽然,一張陰暗青冷毫無血色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前,同樣還是蠻吉爸爸!我一驚,清醒過來,面前正要閉目吻來的不是蠻吉爸爸,而是尤里!
「天啊,我在幹什麼?幻象了么?」我焦急地向後一縮,撞在了桌子上,油燈一個恍惚,差點被熄滅。尤里驚慌間睜開眼睛,看到了更加驚慌的我。
「你怎麼了小野?」尤里定住我的肩膀,擔心地問道。
太詭異了,剛才一剎那,那氣息,我分明感覺是蠻吉爸爸,閉眼前看到的那臉,也分明是蠻吉爸爸!我搖搖頭,忽然覺得好像一群猴子嬉笑著從腦子裡跑過,只一瞬間,這感覺便消失了。
我心裡慌亂,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支撐著,在桌邊的小圓凳上坐了下來。
尤里見狀顯然被嚇到了,怎麼會料到自己一個曖昧的舉動,會招致我這麼大的反應。我支撐著頭,屏氣凝神,大概是蠻吉爸爸消失對自己的打擊太大了,心裡又極度渴望溫存,兩天周折又太勞累了,神虛體弱,才會產生幻覺吧。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捋順自己的邏輯,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右半腦有一根筋從前額一直疼到後頸。
「小野,你感覺怎麼樣?」尤里蹲下來,壓低身子,抬頭看向我的臉。
這才想起尤里剛才問話我還沒答,於是低聲說道:「沒事,可能太累了,有些偏頭痛。」
尤里皺了皺眉,伸手在我頭頂按了起來,然後柔聲道,「這樣啊,我幫你按按。今天辛苦寶寶了。」我一驚,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叫我寶寶?只有蠻吉爸爸會這樣叫我啊!我抓住他的手,仔細端詳他的臉,想看清眼前究竟為尤里還是蠻吉爸爸。
然而尤里一臉困惑地看著我,輕聲問道:「怎麼了?」音調語氣都與剛才不同。那聲音,竟然好像只是我的幻聽!
「尤里,我感覺不太對。我好像產生幻聽幻視了。」我慌亂地說道。忽然想起尤里是心理醫生,這個可是他的專業,在產生更多誤會之前,我得先把自己的處境告訴他。
「什麼?」尤里顯得無比訝異。他果斷抬起我的下巴,翻動我的眼睛仔細看了看。我目光閃爍,難以定焦,手裡緊張的全是冷汗。
「小野,深呼吸,放鬆心情。不要害怕,不要慌張,聽我說。」尤里輕撫我前胸,幫我順氣,然後聲音沉穩堅定地說道:「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是你的朋友尤里,我可以幫助你,我就在你身邊。我們現在很安全,因為我有能力護你周全,你完全不用擔心。你會感到力量回到了你的身體,思維也清晰起來,心裡沒有什麼值得害怕,因為有我在你身邊。」
尤里像念咒語似的說完這段話,我心裡果然平靜了不少,之前錯亂的混沌感潮水一般退去,腦袋裡的神經也沒有痛的那麼厲害了。
「哇,你剛才嘰里呱啦的,發了什麼神通?」回想了一下「咒語」內容,甚至覺得這措辭有些搞笑。
尤里笑了笑。「你剛才是亂了心神,有點神魂出竅,我幫你拉回來。」
「天啦,我一直以為你是心理學高材生,原來你才是真正的神棍?」我尖叫道。
尤里哈哈笑了起來,「你才神棍!這也是心理學的一部分,屬於心理暗示,淺度催眠一類,就是通過自己堅定的聲音,為你輸送一些指令和意念,幫助你在意識模糊的邊際穩定心神。」
「厲害了我的哥!你剛才是在催眠我?」催眠的神奇我是聽過一些的,那些厲害的催眠大師幾句話,就會讓體驗者陷入睡眠而無法行動,雖然思維清醒,但只能任憑大師擺弄。對於這些,我一直深以為奇。
「算是吧。只是這種是很淺層面的,只因為你剛才意識已經混亂了,所以我才比較好下手。如果你自己思維邏輯清晰,我說那些,對你是沒有什麼用的。對了,你剛才究竟看到聽到了什麼?」尤里一臉探究地看著我。
「我……」我支支吾吾,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尤里扯扯嘴角,站了起來。「你可能是太累了,又受了些驚嚇。先在這裡休息,我再出去看看別的屋子有沒有人,沒什麼的話,我們今晚就在這裡落腳了,等天亮了再說。」尤里早前就從幽幽那裡添油加醋地聽過一些我的怪事,所以此番異常,他倒也不似特別驚訝,也或是見多了病人如此發病,所以很快恢復鎮定。
「你要出去?」聞言,我卻是緊張地抓住他的袖口。此時,我已經完全依賴於他,只怕他丟下自己一人在這。莫不是那催眠還在生效?
他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別怕,我只在附近看看,你安心在這裡,我很快就會回來。」
見他主意已定,我穩了穩情緒,覺得意志已經恢復,不像剛才那般脆弱,想著過分依賴他總歸不好,於是點了點頭,「恩准」他出去了。
等了沒一會,他果然回來了,手裡竟然還提著一桶清水和幾個蘋果。
「我在旁邊幾家看了看,情形也和這裡類似。大概是出於不知名的原因,村民在差不多相同的時候集體搬遷了。但是離開的好像有些突然,家什物品都沒有帶走。」尤里說著從牆角的柜子里找來一隻瓢,舀了點清水涮了涮,又倒掉。重新打了一些水,把蘋果放進去洗了起來。
「這水是我在一家的水缸里發現的,看著還算清澈。喝它是有些不太確定干不幹凈,謹慎起見,我們要注意身體健康,但是用來洗水果,應該還是可以的。」說著,他遞了一個蘋果給我。蘋果有些蔫吧了,但是還沒有完全癟掉,仍是可以吃的。
我感激地接過水果,看了他一眼。此時才覺得這真是一個細心又讓人有安全感的男人,此前對他輕浮又怪異的印象,少了好幾分。
咬了一口蘋果下肚,才感到其實五臟廟早已抗議良久了,我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幹掉了兩個蘋果,舔舔嘴巴,仍然意猶未盡。這蘋果雖然賣相不好,味道是真的不錯。
吃的差不多了,我想了想,問尤里:「咱們這一路過來,也沒看到洛南,她會跑到哪裡去了呢?」
尤里捏捏自己的下巴,也是一副不明所以,「說到這個,我剛才在附近查看的時候,也考慮過,猜想她會不會也到了這裡,然後找了地方棲身。但是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痕迹。我擔心你自己在這裡害怕,所以也沒有再仔細查看,就回來了。」
「這真是奇怪。她一個女孩子,在這荒山野嶺,會不會有危險呢?」想想她那瘦小的身子,我忍不住擔憂道,「哎,如果不是我那時候踩你一腳耽誤了時間,也不至於跟丟她。」想起這個我心裡有些愧疚,既是對尤里,也是對洛南。
尤里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沉吟道:「應該不會有事吧。這麼多次離家出走,應該有些經驗的吧。」
這話安慰的成分太重,實在難以說服自己和他人。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忍不住打了哈欠又緊跟著打了個噴嚏。
尤里皺皺眉,抬手將我眼前的碎發別在耳後,又摸了摸我的額頭,柔聲說道:「你快去休息吧,累了一天,再僵持下去該生病的。」
我順從的點點頭,是覺得有些困了呢。於是兩人站起身,向床榻走去。
說是床榻,其實就是低矮的木板搭建起來,床身總共也就30厘米高。不過寬度尚可,是兩米寬的大床。索性床上居然還有一床棉被,簡直是寄居客的福音。
我拉開棉被聞了聞,好在還算乾淨,只有輕微的土味,並沒有其他怪味。我順勢就躺了進去,床榻嘎吱一聲,穩穩地接住了我。
「啊,穩穩的幸福……」我忍不住唱了起來。
尤里看著我,伸手幫我整了整枕頭,一臉笑意。
「誒?」我忽然意識到什麼,這下尷尬了嘞。
「怎麼了?」尤里低頭問道。
「這裡只有一床棉被,怎麼辦?」我獃獃地問他。
尤里嘴角一鉤,眼裡帶了笑意,竟有三分壞壞的味道,「怎麼辦?一起蓋唄。」
「啊?」我一下坐了起來。
「不然呢?你忍心我在這裡忍受天寒地凍?」尤里扁扁嘴,居然換了一臉委屈像,可愛的讓人心神大動。此時我才覺得男人套路太深,簡直就是心機動物。
「那你睡吧,我還能堅持。」我把被子往他面前一推,身子露了出來。底線有時候還是要堅持的。
「哎呀姑奶奶,你別折騰了行么,趕緊蓋好別著涼了。」尤里說著皺起眉頭,推我躺下,把被子拉過來重新蓋在我身上,「你放心吧,雖然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你沒答應的時候,我不會對你怎樣的。」尤里眼裡閃著柔光,音色低沉,竟聽得我心裡一驚,有些感動。他真的喜歡我?從什麼時候起的呢?可是,卻又更多為難。我怎麼可能喜歡他呢,蠻吉爸爸在我心裡,太沉重了……
「對不起,尤里。」看著他完美的側臉,我忍不住說道。
他愣了一愣,大概沒料到我會道歉。沉著聲音說了句:「沒事。」
我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再也忍不住鋪天蓋地的困頓,睡了過去。
這一晚,我睡得分外安心,竟然一個夢都沒做。再睜開眼,已經天光大量。陽光從一扇「田」字小窗里照了進來,竟無比絢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