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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隻眼球

  晚上,我一人在熟悉的出租屋,屋外細雨綿綿,屋裡陰冷潮濕。S市,冬天也不會落雪,南方的冬季,本就是食人心魄避無可避的寒冷。往年,我還會買了暖寶寶,鋪了厚毛毯來禦寒,自今年搬去和蠻吉爸爸同住,就暗自竊喜這一年總算有了活體暖寶寶可以持續供暖,可是直到這裡的冬季真正來臨,這個願望最後還是落了空。


  我忍不住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最後一夜,喉頭有些發緊,直懊悔為什麼沒有珍惜那夜溫存,或許一切都不一樣。自己的愚蠢,真是千刀萬剮也不解恨。不知覺中,直咬的嘴唇都滲出血跡。


  我嘆了口氣。最近一段日子嘆的氣,彷彿比一生都多。我給老謝撥了個電話,打算再請個長假,梳理一下自己的事情。


  電話接通了,我聲音喑啞,向老謝表明了目的。本以為會迎來狂風驟雨,豈料老謝深深嘆口氣,說:「昨天去你8個電話,你都未接,我還以為得去殯儀館見你了。你好好保重身體吧,工作的事暫時讓文雅接替你,你和她交接一下工作內容吧。」說完掛了電話。


  老謝嘴雖臭,這話里卻實打實聽出了些關切,加之她以往的作風,這時候能批假,並且沒有大動肝火,已經是厚愛了。我感激地點點頭,也不在意她看不看得到。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了行裝,打算回趟老家,去找幽幽。因為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可以再找誰,正好她也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幸運的是現在非假非節,火車票不用搶就有,當天買都可以買的到卧鋪,而且是1號,中鋪。我只簡單收拾了洗漱用品和兩套換洗的衣裳,然而冬天的棉衣太厚,這次又是奔往北方,所以還是拖了很大一隻皮箱。


  托著大皮箱上車,真的有夠費勁。這箱子幾乎有我一半高了,偏偏橫向的拉手去年斷掉了,所以只能豎著提。身高不夠臂力來湊,我齜牙咧嘴的樣子在旁人看來一定滑稽,不過所幸周圍沒有人圍過來。


  等到上了車,我放眼望去,才真叫凄涼。整個車廂空無一人,完全被我包園了。來到一號鋪,把皮箱放倒塞進床底下,我站在過道向裡面張望,想著以往過年回家,這車廂擠擠挨挨的情景,此刻的空蕩讓人心悸,莫不是又被隔離了吧?


  我怔忡了一會,就聽到身後傳來皮箱拖動的聲音,總算還有人一起,我期待地回過頭,這時候人最怕的就是孤獨。


  上來的是個年輕的姑娘,約摸十八九歲,梳著齊耳短髮、齊劉海,還是學生模樣,面容清秀,看到我莞爾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托著大皮箱來到1-2號鋪的格擋,俯身想將皮箱塞進床底,看到床底已經有了一隻皮箱,愣了一下。我見狀趕緊上前說明,「哦,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皮箱,你看要不你塞對面鋪吧。」


  女孩聞言站起身,彷彿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皮箱塞在了2號鋪的下面,然後在1號鋪的下鋪坐了下來,擺好枕頭,拉開被子就躺了進去。


  看她一氣呵成,也沒顧上說句話,我有些悻悻地在2號鋪坐了下來。原本以為能有個說話的人,但是對方貌似孤僻了些。也好,自己一個人坐著火車,聽聽歌,靜靜想想心事也是挺好的。於是我插了耳機手機放了音樂,向床邊挪了挪,專心致志陷入沉思。


  一直到火車啟動,這節車廂也再沒有人上來。女孩一上車就睡著,直到乘務員來換票,才起身換了票,下一秒又躺下睡了。


  不久,我坐著有些累,也爬上中鋪去睡了。火車一搖一晃地向前賓士,發出咣當咣當有節律的聲響,交織成了最粗糙的催眠曲,卻偏偏很有用處,連續幾天沒有睡好的我,此時沉沉滑入夢鄉。


  夢裡,滿身是血的蠻吉爸爸站在我的床邊,一雙眼睛充滿了憂鬱,反覆問著我一句話:「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拚命地流淚,很想伸手去抱住他,跟他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可是身體一動不能動,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不一會,蠻吉爸爸又漸漸變成了了阮香玉,臉上斑斑血跡,頭上的大口子已經結了黑色的痂,手裡提著肖韓殘破不堪的頭顱,嗤嗤地沖著我微笑。胸口的刀已經整隻沒入胸口,只留下刀柄的最後一節,在心窩中留下一個小頭。她伸手,將肖韓的眼珠扣下來,遞了過來,似是要當禮物送給我。我一陣噁心,胸口一團東西似是要噴涌而出。這一掙,我坐了起來,頭險些撞在上鋪的底板上。


  此時車廂竟然已經熄燈,只從車廂接頭的地方傳出亮光。明明睡了好久,可是似乎只睡了不多時,因為只夢到了那兩個場景。做夢有時候很奇怪,你覺得夢了很久幾乎要過完一生,其實只過了5分鐘;有時候又覺得只睡了一會,做了一段夢,時間卻飛快地流逝了很多。


  火車裡不知是空調還是暖氣,顯得有些悶熱。剛才噩夢,背後出了很多汗,此時喉嚨又干又癢。我清清嗓子,翻身下去夠桌子上的礦泉水。拿起來,扭開瓶蓋,正要大口猛灌,忽然餘光瞥見瓶子里有個圓圓的白色球球飄了起來。我一愣,停下動作,舉起瓶子側身到燈光照進來的地方仔細瞧去,那個圓圓白白的球球在水中打著圈轉動著,突然,一個黑色的圓點出現在白球上,周邊還有絲絲縷縷的血絲狀線條,這東西分明是……一隻眼球!

  我「啊」地一聲扔掉了手裡的礦泉水瓶,這裡面居然有一隻眼球?!瞬時心臟狂跳不止。


  我驚魂未定,床下忽然有了響動。我趴在床邊探身往下瞧,卻見下鋪那姑娘手腳麻利地去撿那個礦泉水瓶子。


  「不要撿!」我失聲叫道。那女孩一愣,抬頭向我看來,然而,那女孩的臉上,居然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邊眼睛沒有眼球,只剩下黑洞洞的空洞,眼窩凹陷,下眼瞼微微下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心裡還未及冷靜,一層雞皮又略過全身。我捂住嘴巴,向後縮去。


  接著下鋪傳來一陣響動,似是女孩撿起了礦泉水瓶,然後是水流的聲音,之後,一個人頭探了過來,還是那個女孩,只是此刻面容已經恢復如常。


  「你是人是鬼!」我緊張地喊道。


  女孩臉上拂過一絲異常的表情,咬了咬嘴唇,小聲而快速地說道:「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一隻眼睛受過傷,做了眼球摘除手術,所以戴的是義眼,晚上睡覺會摘下來。我沒收好,嚇到你了,實在不好意思。」說完一縮身,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臉瞬間滾燙起來。哎喲,大驚小怪的,剛才的表情,一定讓她心裡很受傷。我努力平靜了一下內心,趴在床邊向下望去,女孩子已經重新鑽進了被子里,身子縮成一團,用被子蒙著頭。


  當下,我心裡愧疚異常。這樣清秀的一個姑娘,如果不是眼睛的問題,原本是很漂亮的。哪個女孩子不愛美,想必為了眼睛的事,一定傷心過很久,說不定還會因此而自卑。我剛才「耿直」地問人家是人是鬼,怕是傷及了她的底線。難得她還那麼有修養地向我解釋。


  我俯下身,誠懇地說:「對不起啊,我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


  女孩子聞聲,將頭從被子里露了出來,但是並未回身,還是小小聲說了句:「沒關係。」


  聽她的聲音,似乎已經不再生氣了。我悄悄舒了口氣,收回身子,仰面向上躺著。人活著真的很不容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艱辛。


  從S市到L市,要坐30多個小時的火車,中午坐車,要隔天下午6點多才能到站。


  早上醒來,大致洗漱了一下,回來看到那女孩也已經起來了。為了彌補之前的唐突,我主動打了個招呼:「起來了,昨天睡得好么?」


  她低著頭,似不敢與我對視,小聲說了聲:「還行。」


  「你在哪下車?」


  「L市。」


  「你也是L市啊?好巧,我也是。L市很冷,你帶夠衣服了么?最好拿出來下車前穿上。否則你這一身,下了車保准要凍死的。」我熱情地說。


  「哦。好的。謝謝。」女孩笑笑,這才抬起頭看著我。她笑的樣子又清純又靦腆,現在這般年紀的女孩,很少還有這樣青澀的了。想著這話,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老了呢。


  「你這皮箱里,都是衣服么?」我用腳後跟碰碰她塞在床底下的箱子。


  「呃,是。」女孩看著皮箱,表情卻有些不自然,特別是那隻義眼,僵直地盯著箱子,彷彿能洞穿皮箱一樣。看這神情,八成是箱子里放了錢或是值錢一些的東西,否則女孩的眼神不會這樣警惕。


  我訕訕地把腳挪了挪,這時早餐車叫賣著推了過來。「早餐,稀飯饅頭八寶粥。有需要的沒有。」


  「來一份粥和包子。」從昨天上車睡了到現在都沒有進食,我也沒帶任何吃的,此時已是腹中空空。


  「好嘞。」服務員麻利地打了包子和粥給我,轉身問那個女孩,」你也來一份?」


  女孩一下紅了臉,支吾著說不要的,舌頭卻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嘴唇。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她除了床底下那隻大皮箱,也沒見拎別的吃的,眼下分明餓了的樣子,卻又拒絕買飯。莫不是連著早餐錢都沒有?


  不管怎樣,我確是起了惻隱之心。「給這姑娘也來一份吧。」說著,我遞了雙份的錢過去。


  「這……這……」姑娘的臉越發通紅,我笑笑說:「當姐姐給你賠罪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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