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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街道眾多,小巷子不計其數。李氏扎紙鋪,坐落在一條很不起眼的小巷子裡邊。老闆人姓李,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李清微,他是老道士賈常雲的師兄。
「師兄,你快看看我這手,還有得救嗎?」賈常雲哭喪著臉,把自己的手伸過去。
一隻年輕白皙的手伸出來,指腹搭在老道士乾瘦的掌心上,用力按了按:「疼不疼?」
「不疼,也不癢,可是它會長。」這話忒熟悉了點兒,因為之前胖子也說過這話,再仔細一看老道士的掌心,果然跟胖子的癥狀一樣,斑斑點點了一片。
李清微就敲著老師弟的手說:「你這是屍斑,上哪惹回來?」發現這個事實,他眼睛瞪了起來:「我一直跟你說,不要下斗不要下斗,你什麼時候聽我說過?你這條老命還要不要了?」
「命肯定要啊……」賈常雲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道,他正式入門晚,比自家師兄大了二十歲不止。可是每次面對比自己小的師兄,還是慫得不行。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特慫。
「說吧,這次為什麼下斗?」李清微擰著眉毛問。
「主要是去救人,摸寶貝是次要,真的師兄,我發誓!不信你問鐵蛋!」賈常雲好說好歹,才讓自家師兄相信自個,真不是去摸寶貝,也沒有做什麼陰損事兒。
「嗯。」耿直的鐵蛋,爽聲點了點頭,這次老道士確實沒說謊,他們的確是救人去了。
要說鐵蛋這孩子,向來老實。李清微聞言,就勉強相信了那滑溜的師弟,他說:「算了,你下次給我記心點,別讓我抓住你再下斗。」
「那這屍斑?」
「屍斑不是大事,等我準備點東西,幫你驅了就是。」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鈴聲,表示有客人上門。
「道兄慢著,這屍斑驅不得。」來人裹著一身灰色的衣袍,慢慢走了進來。他不但穿著奇怪,連聲音也很嘶啞嚇人。
「敢問這位道友,何出此言?」屋裡的三人,對來人的身份和目的疑惑萬分。
只見那人掀開遮臉的袍子,露出一張可怖的臉孔。他那五官上面,竟然長滿了斑斑點點的屍斑,似乎連嘴唇也不能倖免:「賈道兄,你害得我好慘。」
賈常雲倒吸一口涼氣,指著那人瑟瑟發抖說:「王……王老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來人就是王瀟,那天晚上從岐山逃走之後,他連夜尋找保命的方法,結果還是無法得救。
他渾濁的雙眼,布滿血絲,嘶聲說:「你怎麼不告訴我,那東西這麼厲害。我在他面前開壇作法,差點沒死在當場。」
賈常雲吃了一驚,解釋道:「我當時也的確不知道他什麼來頭,只是叫王老弟你看顧著些,誰知你竟然……」就跟那東西扛上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那東西來頭不小,連化魂鈴都鎮不住它。」王瀟瞥了一眼老道士的手,語氣沉重:「看來你也著了道。」
惜命的賈道長,瞬間腳軟,哆哆嗦嗦地說:「難道這屍斑,沒得治?」他看著師兄李清微,眼神帶哀求:「師兄,你有法子的對嗎?」
看到王瀟的慘狀,李清微猶豫了起來。聽他們所述,這屍斑貌似不簡單。王瀟這個人,李清微也認識,看家功夫並不差。能讓王瀟束手無策的東西,來頭肯定不小。
不過最終李清微還是點了點頭:「可以試試。」
「千萬不要。」王瀟瞪著雙眼,用力警告他:「你這樣會把它引來,然後你也會像我們一樣。」要是李清微也染了屍斑,被那東西盯上,他們這一撥就完蛋了。
賈常雲聞言,嚇得老臉發白,握緊自己的掌心說:「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只能等死?」
鐵蛋突然開口說:「小老闆現在怎麼樣?」他心想,既然王瀟和老道士都長了屍斑,那東西身邊的小老闆呢?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那東西的目的我雖不知道,可是看得出來,它的企圖在小老闆身上,一時半會兒不會害了小老闆。」王瀟回憶起那天的畫面,把自己的感覺告訴眾人。
李清微聽得一頭霧水:「你們說的那東西,究竟是怎麼惹來的?」
賈常雲和王瀟都不回答,鐵蛋就開口說:「我們去幫小老闆下斗救人,結果救回來的不是小老闆的朋友,而是那斗里的鬼東西。」
「那小老闆知道嗎?」李清微皺著眉頭問。
「不知道,道長不讓我告訴他。」鐵蛋充滿怨念地說:「現在小老闆還被蒙在鼓裡,以為那是他朋友。沒準還一起吃住,一起出門。」想想就覺得可怕。
「你知道個什麼,我這麼做是為小老闆好。你想想看,要是你一時衝動告訴了小老闆,小老闆會怎麼做?」賈常雲說:「那鬼東西害了小老闆的朋友,還附了小老闆朋友的肉身,小老闆知道了不得恨死它?要是小老闆脾氣暴起來,找那東西拚命?誰輸誰贏?」
雖然鐵蛋很想壓小老闆贏,但是明顯不可能,所以他垂著腦袋不吱聲。
「賈道兄這樣做是對的,我當時也是顧忌這層,才沒有告訴小老闆。」王瀟嘆了一口氣,難聽的嗓音讓人覺得,他活不長了。
「王老弟,這……是老哥我對不起你,我不應該忘了提醒你。」賈常雲跟著唉聲嘆氣道,他彷彿從王瀟身上看到了不久之後的自己。
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啊!
「唉,其實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不自量力。」當時不是沒看出來,那東西有點能耐,只是王瀟覺得自己能對付得了。說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了點兒,他認命地說:「看來如今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賈常雲問:「什麼路?」他們還有什麼路可以走?
王瀟說:「我們去找它。」
……
許逸抹了把臉,撐在窗台上思考,老子到底應該先去驅邪還是先去神經科做體檢?這個順序應該怎麼排才科學?
奇奇怪怪的遭遇,這都鬧了好幾回了,再這樣下去許逸非瘋了不可。
「兄弟,你在這琢磨啥?看大姑娘呢?」胖子走了進來,胖手擱在許逸肩膀上說
「看個蛋蛋,你兄弟我都快愁死了,哪還有心情看大姑娘。」許逸拍掉那隻胖手,嚴肅地跟他說:「胖子,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別慌。」
胖子聽了,一言不發,把許逸給抱住。
「靠!」許逸給他嚇了一跳:「你干甚?」
「你不是叫我莫方嗎,我先抱緊你唄,免得你把我嚇到。」胖子甚有理由地說道,而且竟然還不笑。
許逸是好氣又好笑:「行了,就你這德行,我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會往心裡去。」畢竟胖子的神經堪比電纜,一般的事情對他來說,還沒有一盤蛋炒飯來得重要。
「嘿嘿,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還不快放?」
於是許逸就說:「兄弟,還記得你下的那個斗嗎?那個斗是真邪門。不止你在裡面撞了邪,我也撞了邪。」他看著手腕,那串佛珠在自個腕間熠熠生輝:「自從出了斗以後,先是你身上長了屍斑,後來又輪到我天天見鬼。」
胖子很吃驚:「啊?見鬼?」
「可不是,我今天去了趟苦禪寺,在那兒又遇到了莫名其妙要害我的人,同時還有兩隻鬼。」許逸滿臉彆扭地說:「不過我覺得,那兩隻鬼對我沒惡意,甚至還救了我。」
假如他們撞門不是為了約約約,那就只能是有意放許逸出去。
「嘿!這技能不錯,居然有鬼救你?」胖子果然神經大條,關注點特么也歪得太遠了點。
「不錯個屁,我可不想天天見鬼。」許逸又撥弄了一下腕上的佛珠,神情猶豫:「你說,會不會是這珠子,惹的禍?」
趙振北點了點頭,接著一臉嚴肅地說:「兄弟,到了考驗我們真感情的時候了。」
許逸問:「怎麼說?」
趙胖子拍胸部說:「既然這串佛珠這麼邪門兒,你肯定不能再戴了,讓兄弟我來幫你戴!」
「呵!」許逸甩了他一眼刀子,說:「想都別想。」明知道這是邪門的東西,許逸又怎麼會讓趙振北去碰?他對胖子說:「你放心吧,雖然總是見到鬼,可是有人對我說,那些鬼對我沒有惡意,他們不會害我。」
胖子嘟囔說:「是誰說的話,你就這麼相信他?萬一他是騙子怎麼辦?」
具體是誰說的,最後許逸也沒告訴胖子。他原本以為,從苦禪寺回來之後,一切事情就這樣落幕了。可是第二天接到的一個電話,讓事情延續了下去。
給許逸打這個電話的,是老道士,他說:「小老闆,你在家嗎?」
許逸說在,那老道士又問:「胖子呢?也在你那兒?」
「在啊,我把胖子帶回徐州了,讓他在我這兒修養一段時間,怎麼了?你想來看看他不?」許逸倒是希望人多熱鬧點,開著玩笑說:「把鐵蛋也帶上,我們一塊兒吃頓飯。」
卻沒想到老道士欣然答應:「好,我們都在徐州呢。明天中午,xx酒店,你看怎麼樣?」
耿直心大的許逸,沒聽出什麼毛病來,馬上笑著說:「行啊,我去訂個大桌,你們明天一定要來,我帶胖子一起過去。」
老道士說:「好,除了鐵蛋,貧道還帶了一位朋友,你也認識的。」
許逸可好奇了,絞盡腦汁地想了想說:「誰啊?難道是王哥?」如果是的話,那敢情好,許逸對王瀟的印象十分不錯,還惦記著給他封個紅包。
「明天來了就知道了,掛了啊。」老道士那邊掛了電話。
許逸放下電話,心裡才有點狐疑,這通電話好像來得有點不尋常。按照最近的發展尿性,沒準兒明天去了又得見鬼。
而且許逸覺得,現在更令人害怕的好像不是鬼,而是人。
「兔子,誰的電話?」
許逸回過神來,又發現胖子站在自己身邊,他就說:「是道長,約我們明天出去吃午飯。」
「哦,那敢情好,我最喜歡這些吃吃喝喝的勾當。」聽見有吃的,胖子可高興了。
「對了。」許逸問他說:「你還記得我兔子的諢名怎麼來的嗎?」
趙振北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我倆當同桌的第一天,我看見你作業本兒上面的名字,不會念,就叫你許兔。」
結果就一直兔子兔子,叫到了今天。
「嗯。」許逸點點頭,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也難為胖子還記得。他想起兒時的回憶,嘴唇情不自禁彎了起來。
那時候許逸性格安靜,身為男孩子有點過於內向。而且許逸小時候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長得特別白凈。別的男同學不但不稀罕跟他玩兒,還整天嘲笑他像個小娘們。
只有轉學來的胖子不嫌棄他,反而處處讓著他。
因為有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會幫忙做作業的玩伴,許逸的性格悄悄改變。從暗地裡熊,慢慢改變成光明正大地熊。從不敢反抗同學的嘲笑,改變成帶著胖子去欺負別人。
可以這麼說,許逸後來的性格是在胖子身上養成的。要是沒有胖子,許逸今天就不是這樣的性格。可能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靦腆安靜,無法釋放自己。
所以胖子對許逸來說,是個很重要的存在。如果胖子不在了,他會很傷心,就像當年同時失去雙親一樣。
許逸想起自己的父母,心裡柔軟悲傷,還是無法坦然面對。他有點疲倦地捏捏眉心,進屋裡去休息了。
趙振北目送他進去,專註關切的眼神不曾改變,只是多了點別的東西。
這一覺許逸睡得並不安穩,腦子裡有太多複雜的東西閃來閃去,讓他無從靜心。最後他爬了起來,換好衣服去喊胖子:「我想再去一趟苦禪寺,你要一起來嗎?」
胖子正在看電視,聞言就立馬站了起來:「那肯定去,你不是說那裡有人要害你嗎?走,我們去看看是哪條不長眼的鹹魚,居然敢動我哥們!」
「嗯,那走吧。」不可否認,許逸帶胖子同去的初衷,就是看中胖子能打。
以前許逸不知道胖子為什麼能打,後來就知道了,原來胖子的功夫是祖傳的(職業倒斗辦主任)。
祖傳這兩個字,多麼高大上。
現在的許逸還不知道,自己也有一項祖傳的秘技,學會了可以上天。
「對了,我先去買點東西。」許逸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他毫不猶豫地轉動方向盤,開往徐州那些古老的小巷子。
發現許逸去買冥紙和香燭,身邊的胖子眼神閃了閃。
「客人,就要這些嗎?」
「是的。」許逸不問價錢,也不說其他什麼要求。
中年女老闆見他付錢爽快,便努力遊說:「最近我們店裡請來了一尊笑面佛,客人有沒有誠心請回去?可以鎮宅看家,還能旺財旺丁。」
許逸笑著說:「我還是單身,說旺丁我有點慌。」不過鎮宅看家,卻讓許逸有點心動。還不是因為最近怪事兒特別多,害他在家睡個覺都不安穩。
「也不全是旺丁,最重要是旺運氣。您別不信,家裡有座大佛看著,心裡頭真的踏實點。」老闆娘的話說到了許逸心坎兒里。
他思考了下,反正自己又不差錢,花錢買個心安也可以:「那這尊大佛該怎麼請?」
老闆娘說:「這簡單,您等著就好,我們會送貨上門。到時候您照著師傅的話,表現出心意來就差不多行了。」還說:「這尊大佛的性格好,養他一點兒都不費勁。你只要按時上香供奉,他輕易不會跟你發脾氣。」
「那行。」許逸安排了下,跟老闆娘約好時間,就拎著東西回到車上。
胖子在裡面等著,不知道許逸即將要請一尊大佛回家。
「你買這些東西幹什麼?」他只是好奇這個。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能看見那些好兄弟好姐妹嗎?」許逸邊開車邊說:「寺廟裡頭就有兩個,看著怪可憐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沒去投胎。」
他聽說,留在人間徘徊不去的鬼,要麼是自己不想投胎的怨魂,要麼是沒有資格投胎的孤魂野鬼。
那天晚上在寺廟裡遇到的兩個,橫看豎看都不像是怨魂。許逸沒有感覺到絲毫惡意,肯定是沒有資格投胎的小可憐。
「你不怕他們,反而覺得他們可憐?」胖子一臉驚奇,這是人類該有的想法么?正常人,不得嚇得尿褲子才對?
「一開始也怕,後來就不怕了。」許逸自己想想,至今遇到的鬼確實沒啥可怕的,反而是寺廟要害他的人令他耿耿於懷,很想弄清楚。
「哦。」胖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一路上就沒有再交談。
直到許逸的車開到苦禪寺附近,胖子驚呼一聲說:「好多警|察,怎麼回事?」
前面竟然給封鎖住了,沒辦法再往前開。許逸和胖子只好下車,步行過去問問怎麼回事。
因為苦禪寺坐落在半山腰,停車不好停,他們走了挺長一段路才走到寺廟門口。
「你們倆是來上香的?這裡辦公,先等一等吧。」那穿著制服的小夥子,看了一眼他們倆,以為他們是香客。
「對,我們來上香,想問問這裡怎麼回事?昨天我來的時候還好好地。」許逸說道。
「什麼?你昨天來過?進去過嗎?」那小夥子大吃了一驚,聽許逸說進去過以後,嘖嘖感嘆:「那你運氣真好,不錯。」
許逸再問,他才告訴許逸說:「昨天晚上,這裡的主持德誠和尚,畏罪自殺了。」
「什麼?」這回輪到許逸大驚,德誠和尚竟然自殺了?他不敢相信:「我昨天還跟他說了一會兒話,你說畏罪自殺?」難道那個要害自己的人,真的是德誠和尚?
「對,寺廟裡面挖出一具無頭男屍,經過查實,是以前寺廟裡的常客。」小夥子壓低聲音才敢說:「死者家境富裕,家裡有個惡毒的繼母,沒準是那繼母串通和尚,對死者下毒手。」
「有證據嗎?」許逸還是不信,那德誠和尚可惡歸可惡,但真的不像殺人兇手,太不像了。
「目前還沒證據,不過和尚確實是自殺的。男死者有個惡毒繼母也是真的。」所以串通殺人什麼的,全是小夥子自己瞎猜。
「哥們,剛實習吧?工作還習慣嗎?」許逸也壓低聲音說,這小子一看就生嫩,不是實習生許逸還不信。」
「嘿嘿,還成,這是我跟的第一件案子。」那小夥子嘿嘿憨笑。
「這樣,我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就燒個紙錢,很快就出來。」許逸揚揚手裡的東西,確實是一些紙錢和香燭。
「按理說是不行的,不過這案子也沒啥懸念。屍體和一些重要的物證都搬走了,這些警戒線很快也會撤走。」那小夥子一揮手說:「進去吧,快去快回。」
「謝謝哥們,回頭交個朋友,有空一起吃飯。」許逸跟他打聲招呼,帶著胖子走進寺廟。
今天是個陰天,比昨天更加顯得陰氣沉沉,周圍的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層撥不開的霧。
走了很久許逸才發現,胖子今天沉默得有點出奇。他不由側頭去看,結果看到一張萬分緊張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