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一間狹窄的石室, 一盞昏黃的舊燈。


    頸後一陣劇痛,沈雋蹙眉動了動頭部, 半晌, 才喘息著睜開了眼睛。


    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陳舊的地方,窗戶都被封死了,隻留一排鑲嵌了鐵柵欄的氣孔, 隱約聽見遠處喧鬧的市井人聲, 但與之對比的, 是周圍無聲無息的死寂。


    他一悚, 前事回籠, 他迅速扶著牆壁撐站了起身,沈雋的輪椅不在,他扶著牆角和床桌往外挪去。


    可他剛剛挪到門邊, 一個人無聲自門外側身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大公子,你不能出去。”


    非常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和麵孔,耳朵少了半邊, 淡眉淡眼,半焦般的陳皮臉, 這是他祖父的近身親衛之一, 馮瑛。衛國公府被抄家奪爵,這些人因為開國有功,沒有被為難, 隻放返歸鄉。


    ,王漢陳平原來是他們其中之一, 當時不少人要繼續追隨沈家人, 但沈正崧為人剛正不阿,一一拒絕了,隻為了兒子,才留下來的王陳二人。


    這些原本應回歸鄉野各自謀生人,清一色都在這裏,還是那麽紀律嚴明,晃眼間,仿佛和從前一個樣。


    ……也是,對於他們來說,或許確實和舊時沒什麽兩樣。


    他們的主子一直都在,不是嗎?

    沈雋立在裏間門口,他很清晰地,看見了一個負手佇立在窗畔的灰衣老者。


    高瘦,頎長,對方慢慢轉過身來,一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清臒麵龐!


    “啊,”


    沈雋倒退兩步,他腿腳無力支撐,倒靠著身後的方桌,栽坐了下來,他聲音嘶啞,瞪大眼睛,“祖,祖父!!”


    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他的親生祖父,不是衛國公沈敖,還有誰啊?!

    沈雋驚駭交加,“……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難得的,他這個一貫從容淡定的人駭得滿額滿麵的大汗,一臉的不可置信。


    誰敢相信呢?

    事實上即便是沈雋本人,他先前再是疑竇暗生,他也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

    他左右轉頭:“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


    “還有,你想做什麽?!你,你們在做什麽?!”


    他突然察覺,外間好像還有一個人。


    沈敖淡淡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這個孫子,太聰明了,以致他不得不臨時采取行動,強行讓他的嘴巴閉上。


    這時候,沈雋終於看清楚外間另一個人,那是個女人,上了年紀的老婦,他一眼就認出對方來了!隻是此刻對方向來沉默黯淡如同枯槁之木的形象變了,眉目染上一種厲光,步履又快又急,她霍地站起來,轉身:“和他多說什麽,關起來罷!”


    “梁太後?!”


    這竟是梁太後,隨著魏氏而黯然退場、最後埋藏深宮無人無津、近幾年才被扒拉出來再宮宴充當個擺設、每每如同一樽沉默的塑像無任何人會關注的梁太後!!


    沈雋記憶力很好,不過寥寥幾麵但他立馬就把人認了出來。


    且他很聰敏,沈雋很快猜到了,“難道,難道……我家和梁後竟有瓜葛……或血緣之親?!”


    他驀然發現,清臒的沈祖父,與那個眉帶厲色的梁太後一晃眼之間,眉梢眼角竟有兩分相似。


    沈雋掙紮著站起來,“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沈雋目眥盡裂,祖父沒死?!王漢李平,這麽說來,沈家被抄家奪爵,一直到流放坎坷,再到李家受累沈恬被奪走,期間種種艱難掙紮,他祖父其實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簡直沒法接受!!


    這個灰衣人,竟是他祖父嗎?!


    “為什麽?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他嘶聲:“難道您忘了父親,忘了妹妹們了嗎?!”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

    他爹他妹妹現在該有多焦心啊!!


    隻是沈雋一提他兄妹三人及父親,梁太後卻刹那就激動起來了,她霍地衝上前,“啪!”一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臉上。


    她恨道:“虞氏那賤婢生的孩子,都是一丘之貉!!”


    太,祖當年為了給虞太後鋪路,替燕殷拉攏諸多重臣的支持,親自給諸心腹家拉紅線,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有沈敖,沈敖立即明白了太,祖的意思,他不得不沉寂下來,被迫轉偏向香雲宮。


    當然,這隻是表麵的。


    讓梁太後滿腔怒憤,隻是不管沈敖心裏再如何不願,沈正崧也被賜婚了虞氏族女,甚至沈敖也不得不續娶了一個虞氏外族女,偏沈正崧耿介古板不會變通,和老子是兩個極端,婚後和虞氏那個鶼鰈情深,是真的情深。


    這種憋屈一憋二十年,簡直如鯁在喉。


    梁太後嘶聲力竭,沈雋腿腳無力,一栽摔倒在地,沈敖皺了皺眉,“好了。”


    “就到這裏吧。”


    他對沈雋兄妹觀感確實十分複雜,瞥一眼沈雋,吩咐左右盯緊不許他出去,轉身出去了。


    梁太後忿忿,哼了一聲,也跟著出去了。


    馮瑛上前,扶起沈雋,將他放置在後麵的矮榻上,微微俯身,轉身出了裏間,把門關上了。


    外麵的天很陰,轟隆隆一聲驚雷,慘白的電光撕開烏蒙蒙的陰雲,豆大的雨點潑灑下來。


    照在沈雋臉上,他粗喘著,分不清是淚是汗,電光照亮一刹他臉色慘白一片。


    ……


    梁太後跟著出去,她情緒還激動著,半晌才嘶啞道:“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啊!”


    她父母死了三十多年,她的孩子,最小的也去了二十載了!

    這個故事,要從最開始說起。


    太,祖趁勢而起,自北甲而出,先占小陵縣,小陵庶族梁氏家主對其極賞識,欣然同意對方求親許嫁愛女,並傾全族之力資助女婿。


    這裏全族之力,包括財力人力和所有一切。


    梁太後當年也是個純真善良的少女,傾慕夫婿,生兒育女,賢良淑德,把後宅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惜她並沒有遇上個好男人!


    沈箐吐槽時猜測得一點都不錯,梁太後當年遇兵禍失蹤並不是偶然。


    就說,這麽多次轉移都沒事,偏偏就在太,祖急需再度聯姻他看中魏氏之前出事了,真有那麽湊巧嗎?


    後來經過沈敖的設法多方查證,種種跡象表明,還真的不是。


    可在那次失蹤事故裏,梁太後失去了長子,自身飽受屈辱,小兒子身體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以致最後英年早逝,可惜最後連唯一的小女兒也被遠嫁,最後死在異國他鄉。


    這個男人的心真的狠啊,太狠太毒了!

    而沈敖是誰?

    鮮有人知的,他竟是梁太後的親表哥。


    他母親姓梁,是梁家主的胞妹,但早早遠嫁琢州圭縣,沈敖從小父母雙亡,被舅父舅母收留慈心撫育,他十四歲時離家學藝,之後遊學四方,又拜得祁山冰嶺百智老人為師。


    期間不是不知道天下雲動四方,但他萬萬沒想到這還和自己有關。


    沈敖送罷老邁的師尊,折返家鄉,才發現舅父舅母一族隨太,祖起兵,他跟著找過去的時候,早已人事全非了。他舅舅許嫁愛女傾盡一切支持太,祖,熬過最艱難的年月,舅父表哥表弟全部死於沙場,舅母病亡,整個嫡支竟無一男丁尚存,梁氏一族經戰損七零八落,付出了這麽多,可太,祖迎娶了新夫人他的表妹不得不淪為雙妻之一,並且被人牢牢壓在底下。


    沈敖是中期加入太,祖麾下,為此他違背了對師尊百智老人的臨終承諾,不參與天下事,就是為了他的表妹。


    彼時的沈敖,巾綸儒衫,名聲在外,太,祖大喜,倒履相迎。可惜當年因為魏氏於太,祖軍中的占比勢力及種種客觀原因,沈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掩下他與梁氏的關係,避免馬上將梁太後與病弱的外甥推出到風口浪尖。


    他隻有一個人,絕對扭轉不了當時的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和太,祖軍中的內部勢力結構。


    沈敖,是為了梁太後才出山的。


    也是為了給慈心撫育了他十數年的舅父舅母及整個梁氏才出山的。


    為此,他不惜違背了對師尊的誓言。


    可太,祖是個很強勢的人,還另有所愛,除了魏氏,立即就上來了一個虞太後母子。


    沈敖多番斡旋,卻無法逆天改命,他給病弱的外甥謀了一塊好封地,卻無法挽回他短暫的生命。


    更有甚者,不等成功除去魏氏,讓沈敖去設法運作支持梁太後,太,祖卻先為虞姬母子鋪路了,親自當紅娘去給諸心腹拉紅線,沈敖隻得咬牙受了,迎娶虞氏女進門。


    他明白太,祖的意思,再強強不過簡在帝心,他不得不沉寂下來。


    明麵不可為,於是隻得轉戰暗中。


    耗費了多年心血,方成今日之局。


    “表哥,表哥,這都多少年了?”


    梁太後很激動,她等得夠久了,她等著太久了!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刻了!!

    她激動得眼淚都流下來,沈敖立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後背。


    他清臒的麵容依然可見昔日風采,隻是一雙幽深的眼眸經見老邁,他負手而立,是啊,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刻了。


    他道:“盟軍高歌猛進,如無意外,將於下一場大戰攻陷昂州至梁山關一線。”


    屆時,半壁江山在手。


    “長庭正接手魏氏的勢力,如無意外,再過幾個月就該徹底完成。”


    以燕長庭如今威勢手段,他足以牢牢掌握住魏氏所有的明暗勢力。


    而他們從二十年前就苦心布置的謀算,就徹底大功告成了!


    梁太後露出一個暢快至極又意得誌滿的神色,“是啊,是啊,那太好了!”


    他們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魏氏的勢力。


    魏氏即使倒台,那也是龐然大物,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且在沈敖當年的刻意鬆手之下,留下的殘部和勢力就更加多了。


    要奪回她該得的一切,這是唯一的最具可行性的方法!


    她苦熬二十年,又盼了二十年,父母的大仇,兒女的恨怨,被迫讓位的苦楚,種種艱難和不甘,終於到了一次償清的時候!

    “這是他們欠我的!!!”


    “這是魏氏欠我的!!!”


    梁太後又哭又笑,嘶聲喊道,到最後,終於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欠她的,都給她還回來!


    終於!!!


    沈敖一直沒有說話,任由她嘶聲發泄,等她終於停下來,他緩聲道:“快了,再有幾個月。”


    他抬目,雷聲陣陣,電光閃爍,烏雲籠罩大地。


    費心布置,慎密籌謀,到了如今,一切都已就緒,他們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再幾個月後,大功告成。


    “撕拉”一聲,電光撕破黑沉沉的烏雲,劈裏啪啦的大雨傾盆而下。


    風呼呼,唯獨他巋然不動。


    ……


    找了好幾天,沈雋仿佛就像人間蒸發一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沈正崧自西垣急趕過來,一夜白了頭,沈恬驚惶地哭了起來,彘兒受到的沉重氣氛的感染,哇哇大哭,小女孩還發了低熱,正惶惶待著母親懷裏。


    魏渠問:“怎麽樣?”


    沈箐還未答話,門簾一動,謝英華挾著風雨進來,沈箐目露希冀看著他,謝英華搖了搖頭,焦黯垂首,“沒有,都找過一遍了。”


    營中幾乎是掘地三尺,連沈雋日常往返的道路上,都顧不上擾民,反複查探,可沒有一點痕跡。


    王漢李平自昏迷中醒過來,隻道當時沈雋要獨自留在帳內,他們就出去了,等他們打點好晚膳沈雋卻要回去,於是準備打包帶上車,兩人在小帳昏厥,之後是被人拍醒的,謝英華來找沈雋,發現不對,急忙報訊並按醒二人。


    沈雋已經失蹤了。


    熬了三天,謝英華、紅纓、老金,魏渠、榮王,都熬紅了眼睛,尤其魏渠,他本來傷勢不輕,鐵打的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二姐你帶彘兒和魏渠先去休息。”


    沈箐心亂如麻,也顧不上客套廢話了,短暫說了一句,她衝出帳外。


    偌大的營區,如今遝遝馬蹄聲和軍靴落地聲,沈雋失蹤了,但大戰並沒因此停下來。


    將士頻繁出入不可抗力,可要找回沈雋蹤跡就更加難了。


    她也很累,焦心疲憊有些受不了,再一次失望,她衝出營帳,仰望茫茫的硝煙和灰蒙的長空,“大哥,大哥!你究竟在哪呢?”


    她再度狂戳係統:“係統係統,你再試試,你再試一遍!我帶著你出去?進城?沿途的路都走一邊,你能不能掃描得到?”


    係統露出難色:“別,別這樣阿箐,你冷靜點!能量再用就要不夠了?”


    這些天,它已經用了很多次,可是都沒效果。


    別浪費了。


    也不能再浪費了。


    剩下的能量,也就僅僅預留給沈箐回歸那兩千,以及夠消除記憶而已。


    再用,可就不夠了!


    “不能再浪費了,你不回去了嗎?”


    沈箐:“……這麽快就沒有了?”


    “那……就走城內呢?”


    沈箐快速思索,她哥身體不好,如果想留他的命,是決計沒法一下走遠的,而事發後他們嚴防死守圍堵攔截,更有可能對方還在原地不動。


    假設灰衣人親自潛入刺史府安排殺死閔姑,那對方在城裏肯定有一個據點,不然掃尾潛離沒這麽迅速的。


    “隻走城內的話,剩下還夠不夠回去?”


    係統苦哈哈,不夠啊,它已經把能關的都關了,可不等它回話,一道聲音突兀出現!


    “你在和誰說話?”


    竟是燕長庭!

    燕長庭披甲快馬而歸,一臉一身的血跡都未曾來得及擦拭一把,風塵仆仆先直奔沈箐這邊,在帳篷那邊下馬,沒見她,他覓蹤而來。


    他是在小帳篷後找到沈箐,沈箐特地避開了人,卻不妨他突兀出現!


    燕長庭驟發現了那枚銅錢,他視線落在上麵。


    “什麽回去?”


    他心突突重跳,燕長庭一把將小銅錢搶過來,“這是什麽?”


    “回去?你要回去哪裏?!”


    他霍地抬頭,看向沈箐!!

    ……


    三月的硝煙,滾滾席卷整個豫徐之地,持續了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


    燕長庭的大軍,再度凱旋甚至要比預料中更早一些。


    隻是所有人的計劃都沒趕上變化。


    包括沈箐。


    也包括了那藏身暗處的沈敖及梁太後。


    司馬超就猶如藏身在暗處的一條毒蛇,嘶嘶吐著毒信,在這一場明與暗的收割中,充當了漁翁。


    作者有話說:


    沈箐:啊啊啊啊啊!Σ(⊙▽⊙"a

    (小銅錢被發現還被搶了!!!)


    至於梁太後,什麽是她該得的一切?

    實際上,梁、魏、司馬超,這幾撥人都認為天下該是他們的。


    感情劇情一起來哈,寶寶們別急~ (づ ̄3 ̄)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