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在這個又窄又小的昏暗帳篷裏, 仿佛有驚雷在腦海裏炸開,一刹的暈眩讓人目眩神昏。


    喘息聲格外地重, 甚至遮蓋了帳外滴滴答答的雨水聲, 他重重地吮吸著,呼吸落在她的皮膚上像火灼一樣的滾燙。


    沈箐瞪大眼睛,她頭磕在後頭的帳柱上了,但這一刻完全感覺不到痛, 她足足花了三秒時間才反應得過來。


    她嚇得, 連踢帶踹, 一把推開了燕長庭!

    他蹬蹬倒退了兩步, 被身後的大箱子一擋, 他扶住,依靠在上麵。


    兩人一個睜大眼睛反射性捂住唇死死瞪著他,而另一個, 喘息極重,那雙睫羽蝴蝶般鳳眸也抬了起來。


    昏暗的帳篷裏, 沈箐清晰看到了他的樣子,鼻翼急速翕動呼吸著,唇角還有幾絲嫣紅的鮮血, 不知是誰的血。


    他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種瑰麗的淒色, 猶如跋涉在沙漠中的朝聖者, 絕望中終於望見了他的聖地。


    他一瞬不瞬癡看著她,慢慢地,栽跪在她麵前。


    兩人都沒說話。


    沈箐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實在是他這種目光, 太讓人震撼了, 她喉嚨眼仿佛被堵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可這地兒她也沒法待下去了。


    “……你瘋了。”


    半晌,沈箐抹了一把臉,七手八腳爬坐起身,捂住被磕得生疼的嘴巴,震驚說。


    她跳下地,一陣風般地卷出去了。


    沈箐第一次跑了。


    落荒而逃。


    她甚至不敢讓燕長庭開口說話。


    是很沒有出息,但掀開帳簾,被細雨一澆,她亂哄哄暈陶陶的腦袋才好歹感覺清醒過來了。


    ……


    媽呀!


    這一個吻,衝擊力實在太大了。


    沈箐什麽也說不下去了。


    簡直震撼她全家,沈箐這會兒腦子轉跟不動似的。


    亂哄哄的,衝出來,淅瀝瀝淋了一會兒雨,沈箐一抹臉,媽呀,這地兒實在她不敢待下去了。


    她仿佛被狗攆似地衝回自己的營帳去了。


    還是看看二姐吧,看二姐最安全。


    沈箐營帳裏頭的人已經散了很多了,畢竟沈恬身體不適,而胡大夫又需要一個比較安靜環境施針。


    沈箐強顏歡笑,送走了大家,回頭沈雋有點奇怪多瞅了她兩眼,好在沈箐剛才已經偷摸照個鏡子了,不然她肯定第一反應就是捂住嘴巴。


    沈箐強自鎮定,衝大哥笑笑,順便給他一個“怎麽了?”的莫名眼神,成功把大哥給糊弄過去了。


    她心髒現在還跳得超快,都沒敢回憶剛才的事,打起精神,先看二姐。


    胡大夫已經給沈恬施針完畢了,史玉在裏頭幫她穿好外衣,胡大夫沒有多留,和沈箐交談幾句,就提著藥箱回去了,藥等會煎好他讓藥僮送來。


    沈恬已經醒了,經過針灸和推宮過血她狀態好了很多,一睜眼看見父親大哥和妹妹,當即聲淚俱下。


    “爹,爹!大哥,”


    沈正崧這一刻也不禁老淚縱橫,其實他不算很老,未及五旬,才四十多的人,但這一兩年真的老得很快,兩鬢已經明顯見到白發了。


    “是爹不好,是爹爹的不好!爹爹沒有保護好你啊孩子,都怪爹,……”


    “不,不,不是的爹爹!……”


    父女二人抱頭痛哭,沈雋拍著二妹妹的背,也目泛淚光,他低頭拭了去。


    此情此景,沈箐心裏酸酸的,情緒也終於徹底從剛才燕長庭那場景抽離出來了,“爹,二姐,都過去了,以後會好起來了!”


    沈雋深吸一口氣,也笑道:“是的,小妹說得不錯!”


    這麽長的時間了,一家人終於重新聚首了,大家經曆都很多,但萬幸人都好好的,該平安回來的都平安回來了。


    是啊,以後會好的。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大家終於破涕為笑,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一場團圓。


    他們還吃了一頓團圓飯。


    沈箐見大家都不哭了,露出笑臉了,她興衝衝去張羅晚膳。


    沈恬精神頭也極好,倚著床頭慢慢喝粥,時不時看著家人溫柔微笑。


    她問沈箐:“阿庭呢?怎不見阿庭。”


    她可沒忘記燕長庭,從小到大,沈箐不管去哪都帶著燕長庭,就連每年除夕的團圓飯桌,隻有沒外人,她都硬拉著燕長庭加塞進來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箐舌尖被燙了一下,她若無其事放下湯碗:“燕長庭啊,他忙著呢,軍中這麽多事,魏太妃還有那麽多東西要交給他,哪有空,剛被人拉走了。”


    “這樣啊。”


    沈恬理解點點頭,又感歎:“真想不到,原來他是太,祖親孫,魏氏的血脈。”


    “是啊是啊。”


    沈箐一邊努力地笑,一邊忍不住偷偷往帳簾瞄了眼,要是燕長庭敢又杵在外頭打她的臉,她這回真發飆了!


    嘴巴還隱隱作疼,啊啊啊她暫時不想見燕長庭,還是讓她一個人待著吧。


    沈箐也沒敢出去,因為她怕一出去又碰到他,好在這裏就是她的營帳了,她不出門再正常不過。


    而燕長庭也肯定不敢擅闖,沈恬在,還是在臥榻養病,男女有別,而私事鬧開給家人知道的話,沈箐鐵定翻臉的。


    今晚就姐妹倆擠一床吧。


    史玉又張羅了個行軍床來,把兩個拚成一個,以免影響沈恬的休養。


    沈箐誇她:“我家史玉真能幹!”


    她笑嘻嘻的,從前還愛逗人,往常說這句時,時不時就會她們吧唧一口以資鼓勵,但今天剛勾過史玉肩膀,那嘴還沒動作又想起燕長庭,動作一滯。


    啊呸呸!

    她親不下去了。


    好在史玉早就識破了她的伎倆,啐了一口一矮身,“小姐又來了!”


    她給沈箐翻了個白眼,提上剛才收拾一籃子雜物出去了。


    沈箐順勢“嘿”一聲,訕笑兩句,趕緊把這茬給混過去了。


    她揉揉嘴巴,牙疼般地嘶嘶兩聲,轉過頭來,卻見燈火下沈恬正盯著床榻某一點,在出神。


    她臉色還很蒼白,美人憂思,我見猶憐。


    沈箐不是男人,但還是很心疼自家二姐的,忙不迭爬上床,“姐,怎麽了?是不是想孩子?我讓紅纓把他抱過來?”


    孩子沈箐剛才問過,能吃能睡,挺好的,已經讓乳母哄著睡下了。


    沈恬回神,“……不用了。”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摸摸沈箐鬢發,“我們睡吧。”


    咦,二姐這表現有點不對啊。


    姐妹兩人躺下,沈箐小聲說:“二姐,究竟怎麽了?還有什麽是和我們都不能說的嗎?”


    不得不說,沈箐最後一句擊中的沈恬的內心最深處,被囚被關肉在砧板這麽久了,終於得以和家人團聚,沈恬仿佛彷徨的遊子終於回到屬於她的港灣,是啊,和家裏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沈恬翻了兩下身,猶豫最後,還是小聲說:“妹妹,我,我感覺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他好像不是我的孩子!”


    這個懷疑其實很久了,“我和孩子分離過一段時間,等到了行宮再見,我總覺有哪裏不同了,……”


    五官還挺像的,孩子對她陌生也正常,畢竟長開了,母子也很是分離了一段時間,可不知為什麽,沈恬總覺得有點不對。


    她偷偷看了孩子的左手腕,卻發現小痣沒有了!


    ……沈恬作為一個母親,說不擔心腹中骨肉是不可能的,生產之後,她雖力竭昏迷,但昏睡過去之前努力睜開一點眼皮子,恰好看見孩子掙動的小手小腳,左手腕皮膚外側,有一點小小的黑色沒有凸起的小痣,正在腕部的小凸骨上。


    禦醫和嬤嬤奶母對她的孩子十二萬分鄭重,孩子是冬季出生的,蠟燭包打好之後,誰也不敢輕易揭開,沈恬也是,怕凍著孩子,也不敢。


    她除了喂奶,照顧孩子的是嬤嬤奶母,孩子住另一邊的偏殿,奶母像防賊一樣防著她,不過當時她處境不好,且一天能見多次,感覺還好。


    可後來漸漸見得少了,直轉移到了行宮,孩子原來是不給她見,但沈恬為母則剛,豁出去必須要見到孩子,郝姑姑心裏對她還多少有點顧忌,但前方戰事不好,沒人有膽子拿這點小事傳書觸黴頭,於是和負責趾鱗殿的管事嬤嬤商量過後,允許她幾天見一次。


    可這麽一見,沈恬卻見出懷疑來了。


    她緊緊握著沈箐的手,不知所措,又害怕,“聽說胎痣會消,”這是小時候聽母親虞氏說的,虞氏說,小胎痣有的長開後會不見的,譬如沈箐,出生時左頰也是有個小點,後越來越淡,幾歲就沒了,“可孩子也還沒夠幾歲啊。”


    會淡得這麽快嗎?


    可麟趾宮那孩子不是她的,她的孩子又去哪了啊!

    沈箐:“……”


    沈箐頭疼欲裂。


    好半晌,才舔了舔唇。


    她沒法安慰她二姐,因為燕長庭一抱回孩子,她第一次打開繈褓,也詫異了一下,因為那是個男孩。


    ,她知道得更多,因著清楚上輩子“獨寵”和“皇後”的原因,她一直以為上輩子的其實外甥女而不是外甥。


    那燕殷真幸運得了個兒子,她猜錯了,上輩子的真是外甥而不是外甥女?


    所以沈恬說起懷疑的第一句,她幾乎馬上就信。


    真的沒錯!


    那燕殷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可能是暗度陳倉,畢竟上輩子掩飾外甥女的女孩身份,也掩飾得著實辛苦。


    明麵放個男孩子?


    等這孩子長大,妃妾“懷孕”,待生下他真正的孫子,替換上去,然後這個“皇子”或者“太子”就能功成身退了,到時都不用搞假屍體,直接上真的就行。


    沈箐沉默片刻,“……我們先讓人把孩子抱過來,先看看是真是假再說。”


    不過這事兒最後還是拖到了第二天,因為沈恬體恤父兄,蒼老了許多的父親讓沈恬心如刀絞,還有大哥,再見麵大哥的腿竟然不良於行了,她震驚又傷心自責,她憂心父兄身體,這邊折騰起來肯定要驚動沈家父子的,沈恬雖焦急,但也不差一晚上,她硬是按捺下來了。


    這夜,姐妹倆誰也沒睡著,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飯後,應付完一大波來探病的人之後,沈箐立即打發人去吧孩子抱過來。


    沈恬接過繈褓,沈箐幾乎是迫不及待解開係帶,一把拉起孩子左手的袖子。


    沒有!


    她不死心,又拉起右手。


    小孩子皮膚細嫩光滑,白生生的,可腕間空空如也,不管內還是外,什麽胎記小痣都沒有。


    沈箐鬆手,捏了捏額頭。


    沈恬已經哭起來了。


    彷徨又驚懼,壓抑不住的低泣。


    紅纓和史玉不明所以,沈箐擺擺手,示意先別問,她反手握住她二姐的手,“二姐別擔心。”


    “我們肯定能把孩子救回來的!”


    ……


    要商量這件事,繞不過燕長庭。


    給二姐一個定心針之後,輪到沈箐頭禿了。


    她讓紅纓給她另騰了個營帳,在裏頭驢拉磨般拉了幾十個圈。


    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讓人去叫燕長庭來。


    “小姐,你這是怎麽啦?”


    紅纓給她搬東西過來,一邊擺放一邊好奇問:“又和他吵架了啦?”


    是吵架倒還好呢,大不了揍他一頓,她就揍他了,難道他還敢揍回來不成?


    可偏偏不是啊。


    沈箐現在對燕長庭真的沒辦法了,說也說過,談也談過,他大了,有自己想法,並且非常堅定,非常清晰自己要的是什麽。


    沈箐終於不得不承認,她養的孩子長大了,長成一個頂天立地心智堅韌的大男人。


    而昨天那一吻過後,唇齒相觸的溫度直到現在還清晰滾燙著,在她說出“不是”那一刻,是有什麽變了,她也終於很清楚地認知到,他不是她親弟弟,兩人沒有血緣關係。


    心底再也沒法再自然而然把他當弟弟。


    熟悉又陌生,全新的關係。


    從昨天到現在,真的很難得,沈箐鮮見地鴕鳥心態,貓在沈恬身邊,都不敢和燕長庭見麵了。


    一想起他,她真的頭疼加牙疼,不知怎麽辦才好了。


    騎虎難下。


    說的就是她。


    老虎是被人攆著上去的,還不給她下。


    可現在吧,不找燕長庭又不行。


    沈箐趴在長案上,唉聲歎氣,最後她發了狠,啊啊啊,燕長庭這家夥要是再敢來這個,直接打死!!

    心情複雜又氣憤,她一抹還內破皮的嘴唇,惡狠狠一揮拳頭。


    沒錯,就這樣!


    可就在沈箐嚴陣以待,準備上演六國大封相的時候,燕長庭卻又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


    很輕的腳步聲。


    燕長庭確實很忙,他有心追逐她,卻不敢過分咄咄逼人,而積攢下來的軍政二務以及魏太妃與他交接東西也確實很多。


    ,他也從來都不敢正麵逼迫沈箐的,昨天可能是第一次,他一向都願意委屈自己,而從不願委屈她的。


    挑燈夜戰一宿,剛剛閱軍下馬,沈箐一叫他,他就來了。


    剛剛卸下的甲胄,一身玄黑束袖布衣,他的步伐很輕很輕,卻一下子驚動了帳內的沈箐。


    她跳起來,慢慢走到帳簾前。


    一個帳內,一個帳外,誰也沒有率先動作。


    最後還是沈箐,帶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惡狠狠目光,一伸手揪起簾子。


    ,奶奶的,不就是燕長庭嗎?這輩姑奶奶怕誰也沒怕過燕長庭!

    可門簾一掀起,她卻一愣。


    帶著晨露的野花清香,淺淺淡淡,新鮮得還泛著泥土和莖葉的清新氣息,撲鼻而來。


    沈箐不但看見燕長庭了,她還看到了一大束花。


    黃的,白得,粉紅,淺紫,星星點點,也有一朵一朵的,一大束被他抱在懷裏。


    看見了她,燕長庭眼睫輕顫了顫,半晌,他有點緊張,卻抬起手,把懷裏的花束捧著遞給了她。


    “送給你。”


    他猶如一個最普通的追求者,輕輕地,為她奉上一束鮮花。


    ,沈箐也就小時候和他說過一次,吹牛說的,說追求女孩子肯定要送花啦。


    僅僅一次,他就記在了心上。


    兩輩子的第一次,他終於將他的這束花送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燕崽太會,軟硬兼施又真誠,一般女孩子真的很難逃脫啊哈哈


    心心發射!!明天見了耶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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