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見一麵談一談。”
早上,晨光熹微,蔣欣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對著手機說道。
“好,我等你。”
麵色平靜的掛斷電話,她推開窗戶,伸出去,感受到秋風的微涼。
半小時後,張騰走進來時,正看到蔣欣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受傷的腳高懸,而唯一踩在地上的腳也踮起來,一不小心就會跌下去。
雖然知道她不會自殺,但心中也是一驚,衝上去抱住她的腰退回到床邊,見她一臉不知所以的表情,怒上眉梢,“你幹什麽!想死嗎?”
平靜的指了指窗邊的輪椅,張騰無奈的橫她一眼,將她抱到輪椅上坐好,隨後向窗外探頭看去,口氣衝衝的道:“你剛才在看什麽?”
噙著一抹微笑,她撥了撥頭發,隨意的說道:“樓下的孩子打羽毛球,球落在屋簷上了,我就想把它弄下去。”
張騰回轉身,靠著窗框,眉頭一挑,情緒有些失控,“為了一個破羽毛球值得你搭上命去嗎!你知不知道你死了的話,我們會有多傷心!”
蔣欣愕然的看著他,張騰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偏過臉去,幾個呼吸後,恢複了平穩的情緒,蹲在她麵前,握著她的手,微微責備道:“別再做這樣危險的事。”
相握的手微微顫抖,她有些驚訝,見他眼中隱匿的傷痛,雖不明所以,但也輕聲安慰道:“我知道了,不會再做這麽危險的動作了。”
“你知道就好。”他的額頭抵在手背上,聲音透著一股疲憊。
靜靜的等了一會兒,她看向遠方的建築物,平淡的開口,“雖然你說你是六年前的那個人,但抱歉,我還是不能相信,我希望我能自己做一個親子鑒定。”
抬起頭,他對上她看過來的眼睛,秋水明眸,澄澈而寧靜,絲毫沒有了昨天的癲狂,想必她已經冷靜下來,仔細考慮過了。
沒有說話,他直接拔下三根頭發,從桌子裏拿出一個本子,撕下一張紙,將頭發包起來,放在她的掌心。
她輕輕握住紙包,淺笑著說:“謝謝,接下來,我想一個人待著,抱歉。”
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她都坦然的回視過來,這樣寧和的態度讓他有些不安,但此刻他也無法做什麽。
站起身,說了句“保重身體”後,便離開了房間。一出房間門,他就打了電話,接通後,直接問道:“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異常?”
“除了昨晚與少爺相會時有些情緒激動外,夫人早上一直都很平靜,也很配合醫生護士的治療。”話筒中傳來如機械般無情緒的聲音。
“繼續監視,有任何情況都要及時匯報,但不要暴露。”掛斷電話,他看了看天邊逐漸聚集起來的雲,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放手的。
他淡淡的想著,快步走出了醫院。
“要下雨了呢。”
蔣欣喃喃自語。
“是嗎,我這邊還是晴天。”陳風帶著笑意說道,“你如果不著急的話,我明天派人去你那取東西,大概要三天左右的時間,會有結果。”
從翻滾的雲團上收回視線,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走神了。謝謝你。”頓了頓,試探的問道:“你不問我嗎?”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等你願意說的時候,我會做一個好聽眾的。”
溫暖的話就像穿透雲層的陽光般照在她的心上,片片冰雪融化,她揚起春風般的笑,“有你們在,真好。”
又閑聊了一會兒,蔣欣掛斷電話,趴在窗台上,也不顧強風將她的長發吹的一團亂。
無聊的伸出胳膊,先是幾滴雨滴打下來,接著便劈裏啪啦的疾馳而下,打在皮膚上有些微的痛,但習慣了之後卻也有說不出的愜意。
從肌膚上傳來的陣陣涼意,卻讓她更加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內心深處的灼熱。
狂風下樹木劇烈的搖晃著,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急促而強烈,眼前的景象,無一不勾起她想要大喊的欲望,想要就這樣衝進雨裏,感受大自然的力量。
六年!
每當她回想起那一晚發生的事都讓她驚顫,多少個夜晚從夢中驚醒,再也不敢入睡,甚至想過去死,可總有一種信念支撐著她,讓她苟延殘喘的活著。
她想要知道真相,然後報仇,那個人毀了她的人生,為什麽她還要因為他的過錯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天意弄人,那條小生命就這樣突兀的闖進她的生活,讓她措手不及。
看著掌心積蓄起來的水,點點雨滴打在上麵,泛起數不清的漣漪,那一天,也是這樣的狂風暴雨,她從醫院出來,不顧雨水打濕她的衣服,呆呆的看著周圍的路人狂奔而去。
她明明是吃了避孕藥的,卻還是懷了孕,甚至因為體質問題連墮胎都做不了。
她隻能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她一點也不想要的孩子!
“您怎麽開著窗戶呀?雨水都進來了!”小護士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她的回憶,她愣了愣,下意識的露出柔和的笑,道了聲歉,轉著輪椅讓到了一邊。
看著小護士俏麗的側臉,恍惚間,她又回到那一天。
筋疲力竭的她躺在床上,頭發黏在臉上,長達十五個小時的生產過程,她痛得死去活來,直到最後幾乎麻木,長久的停留在記憶中的,是刺眼的燈光、機器的滴滴聲和醫生蒼白的安慰聲。
是從什麽時候,自己不再去想報仇的事情了呢?
啊,或許是在看到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的時候吧,又或許是在他第一次奶聲奶氣的叫她媽媽的時候吧,也或許是他在她午夜夢回時,用小小的手擦著她的眼淚,口齒不清的說著,“媽媽,不哭,不怕。”
“蔣小姐,已經收拾好了,這場雨過去後,天就真的變涼了呢,你要注意保暖才行啊。”護士小姐笑著蹲在她麵前,拿著毛巾將她的胳膊細細的擦幹淨,絮絮叨叨的說著。
是啊,天涼了,要去一個溫暖的城市才可以呢。
紅唇微揚,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她應道:“也要開始準備過冬的衣服了呢。”
“是啊。”護士應著,掃了眼時間,暗道一聲糟糕,便急急的看向門口,不好意思的說道:“蔣小姐,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就按鈴哈。”
蔣欣不在意的點點頭,目送護士離開後,視線轉到了窗外的雨幕上,平淡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是該添衣服了。”
磅礴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動靜反倒越來越大,而病房內卻是一派寧靜祥和。
蔣欣拿著一條可愛的小熊毛巾,輕柔的擦著童童的頭發,童童享受的閉著眼,小臉紅紅的,像一顆熟透的蘋果一樣。
“天涼了,等過幾天腳傷好一點了,一起去買幾件衣服吧。”蔣欣溫柔的笑說。
“好啊,好久沒和媽媽一起出去了。”童童像小狗一樣甩甩頭發,撲進她的懷裏撒起嬌來。
摸著童童半幹的頭發,她捏捏他的鼻子,寵溺的笑道:“不如也叫上小蝶好了,你們也好久沒見了吧?”
“是啊,小蝶姐姐她……”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眸中的光彩也暗淡下來。
“吵架了?”她托起他的上半身,直視著童童別扭的神情。
絞著手指,童童委屈的噘著嘴,不情不願的開口,“小蝶姐姐說我是白癡,說我害媽媽傷心,說我是壞孩子,還說,還說……”
看著母親好奇的表情,賭氣的偏過臉,聲音悶悶的,“說你會拋下我,不再要我了。”
撲哧一聲笑出來,對上童童羞憤交加的神情,她捂著嘴,悶聲笑著。
“抱歉,抱歉。”忍著笑意,她板起臉,可眼中的水霧蕩漾還是暴露了她的情緒。她佯裝生氣的指責小蝶道:“小蝶真是愛欺負人,童童這麽聰明,不會相信她的謊話的,是不是?”
“這個,當然了,我怎麽會相信小蝶姐姐這麽拙劣的謊話!”童童連忙自證清白,“我當時就回她,說她是嫉妒媽媽關係我!你猜她是什麽表情,一副氣得要死又不能對我做什麽的樣子真的是太解氣了!”
蔣欣默默無語,她怎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毒舌又腹黑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
“那這次見麵後,你要怎麽做啊?”笑眯眯的摸著童童的頭,她一定要把童童溫良純善的性格扳回來不可!
童童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討巧的答道:“當然是要跟小蝶姐姐和好啦。”
歎了口氣,瞧他古靈精怪的樣子就知道在想什麽壞主意,看來這性子一時半會是矯正不過來了。
視線不經意的落在窗戶上,一道光一閃而過,她心中一動,豎起耳朵細細聽去,過了許久,都沒聽到雷聲。
微微垂下眼眸,餘光卻注意著窗玻璃,果然,又是一道閃光。
心思急轉,她微眯著眼笑起來,“對了,童童,媽媽要拽你幾根頭發,忍著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