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針尖對麥芒
第65章 針尖對麥芒
江杏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推著自行車走到門口,抬眸眼神複雜的看了賀嚴冬一眼,然後十分別扭的喊了一聲堂姐夫, 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之後幾個人便一起進了院子,院子裏的老樹在今夏長得格外的枝繁葉茂, 落下來的陰影幾乎遮蓋了整個院子。
林鳳霞在樹下放了張小木桌, 此時正在上麵殺瓜, 又大又圓的西瓜在冰涼的井水裏泡了半晌, 鋒利的刀尖剛剛戳透不算厚實的瓜皮, 就聽到哢的一聲, 不規則的裂紋從刀尖刺入的位置, 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延伸。
林鳳霞手上再一使力, 刀身直接陷入了二分之一,然後配合手上的力, 往兩邊一掰,大西瓜就被成功分成兩半,露出了鮮紅的瓜瓤, 之後再切成小塊, 就可以直接拿著啃了。
“媽, 別切, 我要拿勺子挖著吃。”
林鳳霞剛切了一半的西瓜, 正打算抬手切另一半,就聽到江鬆遠遠的喊著。
“這麽大個兒你吃不完就浪費了, 改明兒去地裏給你挑個小的, 你再挖著吃。”林鳳霞頭都沒抬, 說著直接手起刀落把那半拉西瓜也給切了。
“能吃完, 能吃完。”江鬆緊趕慢趕的跑過來, 終究是沒能快過他媽那拿刀的手。
“小梨兩口子都回來了。”江宏發走過來坐下,咳了一聲,對著林鳳霞說道。
林鳳霞這才放下手裏的刀,抬頭目光隨意的在江梨身上掃過,然後在看到江杏的時候,臉上瞬間就掛了笑,“哎呦,杏兒回來了,趕緊過來吃瓜,在井水裏泡了老半天呢,好吃。”
“嗯。”江杏笑著走了過去,並招呼道:“堂姐,堂姐夫也過來一起吃吧。”
沒等江梨走過去坐下,江鬆就從桌上挑了最大的一塊西瓜扭頭遞給了她,“堂姐,這個最大給你吃。”
江鬆此舉毫不意外的又收獲了林鳳霞的一記眼刀,不過他壓根兒就沒有朝她媽那邊看,也就自然沒有看到。
賀嚴冬提著滿滿兩大兜網的東西,站在一旁樂了,開玩笑道:“怎麽就知道給你堂姐拿,不給我這堂姐夫拿呢?”
他說著晃了晃手裏提著的兩兜東西,繼續道:“給你買的好東西,可都在我手裏呢,你想清楚了?”
江鬆盯著他手裏的兩兜東西,看了許久,最後才扁扁嘴,麵色複雜的扭頭從桌子上挑了最小的一塊西瓜走過來遞給他,“堂姐夫,給你的。”
這語氣聽起來是要多不情願,就有多不情願。
賀嚴冬看著他手裏那一小塊西瓜咧嘴笑了笑,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麽的,後來被江梨看了一眼後,果斷轉了話頭說:“行,還挺懂事兒。”
他說著將左手裏提著的東西遞給了江鬆,然後接過他手裏的西瓜,並朝著江梨的方向勾了勾下巴,說:“讓你堂姐自己說說,都給你買了啥。”
說完他直接將另一兜東西,往江宏發旁邊一放,喊了一聲叔後,繼續道:“這裏麵是些水果和糖,豬肉等待會兒去上完墳後,你們留著吃。”
江宏發朝著布滿老繭的手心吐了幾顆西瓜子,然後抬頭看了林鳳霞一眼,才點點頭說:“行。”
另一邊江梨吃完西瓜,擦過手後,正把網兜裏的東西往外掏,邊掏還邊跟江鬆說著哪些是指導書,哪些是課外書。
暑假一過,江鬆就要去縣城上初中了,學習上必須得抓緊了。
看到新書江鬆自然高興,但那股子快樂勁兒還是不及看到新衣服時。
江杏坐在一旁,看著眼前這畫麵,和她前世記憶中的畫麵幾乎如出一轍。
隻不過記憶中是寒冬,而今卻是盛夏,即便如此,她仍覺得後背陣陣發涼。
重來一次,一切看起來像是變了,但好像又沒變。
江杏知道江梨今天一定會回來,為了讓自己這個城裏媳婦兒看起來比她過得更好,江杏特意花了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件新衣服和一個新發夾,臨出門前她還花了不少的功夫把自己捯飭了一番。
此時看著江梨穿著不知道是幾年前款式的藏藍色連衣裙坐在一旁落落大方的和江鬆談笑風生,江杏臉色發白,心有不甘,隻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還有賀嚴冬,在江杏的記憶中他其實很少笑,更別說像剛才那樣笑著和江鬆開玩笑了,以及他看向江梨時,眉眼間的溫柔和順從,對於江杏來說都是無比陌生的。
一塊西瓜在手裏攥了許久,也沒見她咬上幾口,鮮紅的西瓜汁滲入指縫,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
林鳳霞眼尖的看出她在發呆,於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杏兒,怎麽就你自己回來了,誌國呢?”
江杏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十分自然的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他工作忙,請不來假。”
兩人說話的功夫,江鬆屁顛屁顛的抱著新衣服回屋試穿去了。
在林鳳霞的注視下,江杏低頭小口小口的啃著手裏的西瓜,而她的目光卻好巧不巧的剛好落到身旁不遠處江梨的手腕上。
江梨手腕上現在戴著的應該就是那天和徐斌一起去買的那隻女士手表,江杏有些驚訝,她居然敢當著賀嚴冬的麵,就這樣明目張膽的戴著,難道真的不怕被發現嗎?
還是早就有了足以說服賀嚴冬的說辭?
江杏思忖著,最後還是把話頭轉到了這上麵,“堂姐,這手表還挺襯你的,是堂姐夫給你買的吧?”
江梨手上翻著書,聞言連眼都沒抬,隻應付似的點點頭,說了聲嗯。
真相是什麽江杏心知肚明,也就不難看出江梨這反應完全是在敷衍她,不過江杏對此倒無所謂,她本來也沒打算直接打破砂鍋問到底,隻是想要試探一下罷了。
於是她接下來的話雖然是對江梨說的,但目光卻一直有意無意的落在賀嚴冬身上,時刻關注著他的反應,“這樣啊,那堂姐夫眼光還挺好的。”
賀嚴冬兩口啃完一小塊西瓜,隨手將西瓜皮扔到一邊,又順帶抹了把嘴,對於江梨剛剛的反應他其實也有些疑惑,但他又相信媳婦兒這樣做,肯定有她的用意,所以在聽到江杏的話後,賀嚴冬隻是不鹹不淡的笑笑說:“那是,眼光不好也娶不到你堂姐啊?是吧!”
別說江杏了,連江梨都沒想到賀嚴冬居然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一旁坐著的林鳳霞也有些看不慣的朝著賀嚴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淬了口唾沫,心裏暗暗想著,真是窮嘚瑟。
要不是江杏說,她都沒瞧見,那喪門星居然都能戴得起手表了?不過那又如何,跟她家閨女比,不還是窮鬼一個。
林鳳霞勾頭朝江杏手腕上看了一眼,發現兩隻手腕上全都空蕩蕩的,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杏兒,你婆婆送你那金鐲子呢?咋沒戴?”
江杏剛被賀嚴冬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會兒心裏正不舒服呢,聽到林鳳霞的話,她心裏當下一咯噔,右手下意識地握在空蕩蕩的左手腕上,輕輕摩挲著,支支吾吾道:“金鐲子,啊,對,金鐲子早上走得急,忘戴了。”
林鳳霞深深歎了一口氣,不想讓外人看熱鬧,便隻無奈道:“都多大人了還丟三忘四的,今兒個早點回,別給弄丟了。”
“嗯,知道了,媽,丟不了的。”江杏點點頭,有些心虛的回道。
那金鐲子自打結婚那天,她婆婆親自給戴到她手上後,她就跟寶貝似的,生怕磕著碰著了,怎麽可能會摘下來,又忘戴了呢?
其實,那鐲子早在半個月前就被劉誌國偷偷拿去抵了賭債,但江杏不敢說,也不能說。
沒過一會兒江鬆就換好了新衣服,從屋裏跑出來了。
江梨給他買的是一整套的藍色帶雙白條的運動服,下身是長褲,上身是短袖和外套,這樣即使到了九十月份也還能穿。
衣服略有寬餘,堆疊在手腕和腳踝處,對於正處在青春期的江鬆來說,算是正正合適,畢竟這個年紀正長個兒呢,剛好合身的可能穿不了幾個月就要小了。
江梨起身目光在江鬆身上掃了一圈,十分滿意的笑著點點頭說:“還不錯,挺合適的,等下次回來再給你買雙運動鞋。”
江鬆十分機敏,一聽這話,趕緊問道:“堂姐,你們這是要走了嗎?中午不留下吃飯嗎?你下次什麽時候再回來啊?”
江梨和賀嚴冬在來的路上就說好了,上完墳把東西留下就走,並不打算在這裏吃飯,而現在之所以會這樣心平氣和的一起坐在院子裏,也是因為江梨想親自把這些東西送到江鬆手上,也想看看這衣服他穿上到底合不合身。
現在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再加上時間也不早了,她和賀嚴冬必須要走了。
“堂姐現在在縣城辦了個英語補習班,學生們都還等著我回去上課呢。”這事兒江杏既然已經知道了,江梨也就沒有再藏著掖著的必要了。
“等下我們回來把東西給你們留下就得走,不然就趕不及了。”
江鬆這才妥協道:“那好吧,但你要記得有時間一定多來看我。”
江梨應下之後,簡單和江宏發打了個招呼,就和賀嚴冬一起走了。
路上,賀嚴冬問起剛剛和江杏聊的手表的事情,江梨隻是淡淡回道:“沒必要跟她講那麽多。”
賀嚴冬稍一思忖,覺得也是。
另一邊,江梨前腳剛走,後腳林鳳霞就戳著江鬆的腦袋,罵他沒出息,然後轉頭又扯著他身上的新衣服念叨道:“這衣服倒還不錯。”
“不過,麥收前不是剛聽說那姓賀的養的豬全都病死了,欠了不少錢,這才過去幾個月,就又是自行車又是手表的,真是窮嘚瑟。”
江鬆最聽不得他媽說江梨的壞話,哼了一聲直接抱著書扭頭進屋了。
“嘿,這小兔崽子,才多大點兒啊,就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還跟你媽我擺上臉色了,可真出息。”
看林鳳霞說著就要追上去,江杏趕緊勸道:“媽,小鬆還小,不懂事兒,你跟他生啥氣啊!”
“還有,我跟你說啊,江梨那手表根本不是賀嚴冬給她買的。”
“那是她自己買的?”
江杏搖搖頭,若有其事道:“你還記得我結婚那天,跟著劉誌國一起來接親那個男的嗎?”
見林鳳霞一臉深思狀,江杏繼續提醒道:“給的份子錢最多的那個,叫徐斌的。”
提到份子錢,林鳳霞瞬間就想起來了, “記得記得,那人長得看起來挺文氣的,也是個城裏人對吧?”
“對。”江杏點點頭,繼續道:“其實,堂姐那個手表就是這個徐斌給買的,我那天親眼看到他們一起去百貨商場買的。”
“你是說他倆……”林鳳霞欲言又止,“可剛剛她不是……”
“剛剛當著賀嚴冬的麵,她可不得那樣說嘛。”江杏接話道。
“噢,我知道了。”林鳳霞啪的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她這是做賊心虛了啊!”
“怪不得又是自行車,又是手表的,還那麽大方的給小鬆買了一堆東西,原來是跟城裏人混到一起了,要不說她是狐媚子轉世呢,可真不要臉。”
江宏發本來一直在旁邊坐著沒吭聲,聽到這兒覺得實在有些離譜,便忍不住開口道:“別瞎說,小梨不是那樣的人。”
“你知道啥呀?你可別學小鬆那兔崽子,給我胳膊肘往外拐,咱家杏兒可是親眼看到的,你不信自家閨女,信個外人?”
江宏發懶得和她理論,無奈歎了口氣起身走了。
院子裏隻剩下江杏母女兩人,林鳳霞拉著江杏咬耳朵,八卦江杏那天到底都看到了啥。
臨了,江杏突然開口問道:“媽,記得之前好像聽你說過堂姐和公社小學裏的一個男老師不清不楚的,你知道那個男老師叫什麽,或者姓什麽嗎?”
“不知道。”林鳳霞搖搖頭,又問道:“你問這個幹啥?”
“我聽誌國說,那個徐斌也是當老師的,就是不知道在哪兒教書。”
林鳳霞沉默了一瞬,說:“改明兒媽出去給你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