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兩個瘋子的世界
第六十九章兩個瘋子的世界
在封閉幽寂的地下室里,空氣中瀰漫著福爾馬林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就算通風口的排風機日夜不停的高速轉動,也無法完全揮散掉這滿室濃重的血腥氣。並且這種味道還在日漸加劇中,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展潔有時在想,如果時間久了,這裡的空氣是不是有一天也會變成腥紅色。
不過,至少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不會再像最初那樣,被這股永遠都揮散不掉的腥臭味薰得吃不下,睡不安,時不是就會吐得昏天黑地。
展潔覺得,自己幾乎已經遺忘了外面清新乾淨的空氣是什麼樣的味道,所有,有時,她偶爾會貪戀班森身上的味道,每當班森從外面回來時,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那是空氣的味道,只是很可惜,這種味道轉瞬即散,很多就會被地下室的血腥味給污染掉。
這裡的血腥味全都來自於下水槽,鮮血會延著下水槽注出,只不過縫隙里的血跡無論班森怎麼沖洗,都刷不去那一層觸目驚心的腥紅色,隨著時間的日積月累,石壁上的血跡慢慢堆積加深,終於變成了再也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烏黑色。
展潔原本齊耳的短髮已經長得過肩,凌亂的劉海遮住了她日漸暗淡的雙眸。因為長期缺乏運動和陽光的照曬,她的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眼下的黑眼圈厚重得由為嚇人。
在地下室的生活日復一日的單調枯燥,一點一滴的磨盡了展潔的希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再浪費心力的去計算日子的流失,累了就休息,清醒的時候,就不停的看書,看資料,以及毫無疑問的完成班森指定的手術,展潔的世界只剩下鐘點,完全失去了黑夜與白天的概念。
那些被班森帶到地下室來的報紙和雜誌都被她隨手扔在角落裡,不曾再翻閱過。
班森心思極為細膩,那些被帶進地下室的報紙上和雜誌都是一些無聊的明星八卦,政治和商業信息,這些信息對於展潔來說,毫無價值。她不想知道這個國家的總統寶座又換了哪個自負的狂人來坐,也不在乎世界的哪個角落裡又開始了無休止的內戰。
展潔想知道自己傳達出去求救信息,那些被她偷偷隱藏在屍體上密碼是否有被那個人接收到。
那個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能救自己出去的人。
只不過展潔根本就無法在那些已經被班森精挑細選過的報紙上找到自己真正想了解的訊息,那些她想知道的訊息全都被班森藏了起來。
為了不讓班森起疑,展潔甚至不敢去探問他,那些屍體最後會被如何處理掉,如果是被丟棄,那麼她還有被救的可能,但如果班森直接燒毀了那些屍體,那麼展潔所有的希望也都被燒毀了。
時間冷酷而無情,它並沒有回應展潔的任何信息,讓展潔對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冷漠和麻木,就算是井底之蛙還會時不時的仰望一下頭頂的天空,而展潔,卻好像根本已經忘記了在這狹窄的地下室外,還有另外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外面的那個世界里沒有人會在乎自己的消失,她似乎已經徹底被世界拋棄了。
展潔每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她強迫自己去遺忘不改有的奢望,強迫自己按著班森的每一個指令,重複著相同步驟的手術,她就好像是一台沒有了自己思想和感情的,只會做解剖手術的機器,心境變得異常平和,冷酷。
因為只有不再思考,她才會不再痛苦。
但好在展潔還沒有完全放棄對醫學的追求,仍舊對新知識有著學習的渴望,雖然她只能按著班森的要求去看那些他允許看的書,可她對於新知識的吸收卻像是一種天生的本能,不管多難,多複雜的手術,在班森的指導下,她只要嘗試過兩三次后,就能很快的熟練上手,失敗率也越來越低。為了能更好的達到手術的效果和班森的要求,展潔總是一遍又一遍重複翻看著書架上各種關於醫學方面的書籍,在腦海里一次又一次的推演著手術的過程。她像是一塊被丟到水裡的乾枯的海綿,盡情的,肆無忌憚的吸取著各種養分,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活生生的,與那些日夜相伴的屍體是不一樣。
直到最後,她甚至能完全將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一字不差的背默下來。
時間在展潔刻意的默然無視下從她的眼前肆無忌憚的流過,展潔覺得那些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不斷灑落在她生命里的黃土,一層又一層的掩埋著她深藏在心底那抹日漸薄弱的希望,這間醫療設備先進齊全的地下室就像是一口專門為她而量身打造的棺材,自己和這具棺材一起被班森深埋在陰暗寒冷的地底下,也許將終身再不見天日。
她已經越來越沒有活著的感覺,而班森就是那個最讓她恐懼和害怕的守墓人。
班森帶了許多人到地下室,展潔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從哪些人身上取出了多少顆鮮活的心臟,但他們都無一例個的,無法與伊娜匹配上。班森對每一顆心臟都充滿了希望,但展潔卻不是,因她知道,那些心臟是無法與伊那匹配上的,伊娜的血型是非常罕見的陰型血,這種血型存在的比例是幾萬分之一,可班森帶回來的那些人,卻沒有一個人能與伊娜的血型相匹配的。
於是,接連不斷的失敗,最終將班森的耐心磨滅殆盡,他變得越來越瘋狂,眼底的殺戮越來越可怕。
他時常默默無語的盯著展潔看半天,或許是眼前的這個小女孩過度沉默和順從讓班森覺得世界太過無聊,在某一刻,有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一閃而過,他突然想要找一些更刺激的事情來打發自己無聊又無趣的人生。
他似乎可以為這個世界創造出一個神,一個讓所有人都恐懼卻又不得不依賴的神。
於是,有一天,分不清是半夜,還是正午,當展潔以完美的手法,快速的完成一場她覺得自己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順利做完的心臟手術后,一直站在旁邊默默觀看著的班森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對眼前那顆剛從一個看著只有不到二十歲的女生胸口取出的心臟,失去了往日的熱情,在展潔正準備縫合死者的胸腔時,班森突然伸出手按住了她那雙因為長期缺乏陽光照射而變得蒼白消瘦的手。
他猝不及防的靠近讓展潔不由得驚跳了一下,手裡的鑷子「哐當」一聲掉在了鮮血跡浸透的大理石地板上,刺耳的聲音讓她整個頭皮和後背都忍不住發麻,發涼,本就蒼白如雪的臉竟然又白了幾分。
她詫異的抬頭望向班森,那雙原本黯然的雙眼突然迸射出一絲光亮,就好像一直在夢遊的人,突然間被迫清醒了過來似的,眼底充滿了震驚與恐慌。
被班森關進地下室的這段時間以來,展潔長高了不少,但勉強也只能到班森的肩膀,所以,她有些費力的抬高下巴,望著身後突然襲向自己的男人。
班森也變了許多,初見展潔時的陽光帥氣和紳士風雅早已不見了足跡,眼前的男人形消骨立,一身的憔悴和滄桑,再沒有往日的自信和從容。
他低眸,異常平靜的看著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而驚詫的小女孩,竟然微微笑了起來。
他的笑很輕,很淡,就像午夜裡,在窗邊獨自開放綻放的曇花,給人一種寂靜幽冷,瀕臨凋落的傷感。
自從被關到地下室以來,展潔就幾乎再沒有看到班森笑過,他總是失望的,憤怒的,時常會歇斯底里的,一個對著空空的牆壁瘋狂的高聲吼叫著。
但如果這時有第三人在場,就會發現,在班森與展潔的眼底竟然同樣都帶著一抹無人可救贖的絕望。
不小心與班森的眼神對上,展潔有瞬間的恍神,但立即清醒了過來,然後她的眼底忍不住多了一絲驚懼,又很快被詫異所掩飾掉。
只是這抹一閃而逝的驚懼終於還是打破了她一直努力在班森心底維持的冷漠無畏的表象。
展潔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在這間地下室里,她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要過分去關注著班森的一舉一動,她由其班森害怕在無事可做的時候,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更怕班森會對自己的所做所為產生懷疑。
而此刻班森竟然一反常態的沒有對展潔大吼大叫,他對這個堅強到不可思議的小女孩一直都充滿了好奇,這種好奇在這段長久而又變態的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不僅沒有減少分毫,反而越來越強烈。
他一直猜不透展潔的心思,看不出展潔真正在乎過什麼,被自己鎖在這間地下室后,她以極短的時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方式,並從中找到了規律,她似乎已經做好了長久的,甚至是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的打算,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那些被他綁架到這裡,被她的雙手活生生解剖的人是從哪裡來的,事後他又是怎麼處理掉那些屍體的。
在班森的眼裡,展潔似乎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興趣,表現的漠不關心,她甚至連對自己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除了最開始的那場談判,她有列出的條件外,以後的這段日子裡,她再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即便是食物,都是他準備什麼,她就吃什麼。
有時班森心情不好會一整天不來地下室,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吃,雖然班森會在地下室內儲存食物,但展潔卻只吃當天帶到地下室的東西,對於放在地下室超過一天的食物,她寧願餓死,也不會碰一下。
有一次班森因為手術失敗,再也無法壓抑心中極度的憤怒,他又不想因為情結失控而嚇到展潔,於是就開車狂飆出門,一連消失了好幾天,那幾天展潔滴水未進,她給自己注射了大量的葡萄糖和鎮定劑,強迫自己沉睡。
等到班森回來時,展潔差一點因為過量使用鎮定劑而再也醒不過來。
班森知道展潔並非不害怕死亡,他雖然限制了展潔的自由,卻沒有限制她的行動,這間地下室里有太多致命的毒劑,也有鋒利的手術刀,如果展潔想一死以尋求解脫,她完全可以在他消失的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展潔並沒有這麼做,她始終頑強,又小心翼翼的活著,她知道如何在他憤怒,情結失控的時候保護好自己。
班森一直都知道展潔在刻意偽裝自己,她把自己偽裝得很強大,很平靜,在偽裝的表象下面,是一顆時刻活在恐懼里的,脆弱的靈魂。
如果之前班森曾有懷疑過這個想法,那麼,剛才那一刻,展潔眼底那抹來不及掩飾的恐懼就完全出賣了她,讓也班森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班森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眼前這個瘦小脆弱的女孩能夠強迫自己堅強到這種地步,無論面臨著怎樣的恐懼,她都不會讓自己流一滴眼淚。
班森看著眼前的小女孩,腦海只想著怎樣才能將她變得更為強大,強大到任何人都不也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