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梁珩帶著雲七娘, 乘著馬車,馬車車輪聲聲,雲七娘瑟縮在馬車一角, 也不敢說話,更不敢看梁珩,但梁珩卻一直在端詳她,他遞給雲七娘一塊酥糖:“吃吧,佳知軒的。”


    雲七娘接過, 塞到嘴裏, 神情有些勉強,梁珩問:“你不喜歡吃嗎?”


    雲七娘很小聲說道:“我從小就不愛吃甜食。”


    梁珩沒有說話, 隻是靠著車壁, 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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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最後駛到的地方,卻是一處孤墳。


    六年前,蕭太傅自盡, 他牽涉謀逆大罪,無法安葬在蕭氏宗族, 隻能葬在一處孤墳, 墓碑也很是簡陋,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場,不可謂不淒慘。


    梁珩牽著雲七娘,來到蕭太傅墓前, 蕭太傅墓雖然簡陋,但是墳前青草卻被拔的幹幹淨淨, 墳前還放著祭酒, 梁珩一笑:“沒想到這處孤墳, 六年來都有人祭掃,陸朗倒是有心。”


    他已猜到,蕭太傅的墓維護的如此幹淨體麵,定然是陸從風派人祭掃的,他側過頭,去看雲七娘神色,可是雲七娘麵上隻有疑惑,並沒有他所期待的傷心黯然。


    對和她感情甚深的祖父墳墓,她竟然沒有表現出傷心淒惶嗎?梁珩於是撇過頭,他繼續說道:“七娘,你知道這座孤墳裏,埋的是誰嗎?”


    雲七娘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蕭……清……遠?蕭清遠是誰?”


    梁珩一笑:“蕭清遠,乃是當代大儒,文名滿天下,也曾官至一品,封為太傅。”


    “太傅嗎?”雲七娘說道:“好大的官啊。”


    “一個太傅,你知道他為什麽死後如此淒涼嗎?”


    雲七娘搖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蕭清遠牽涉進一樁謀逆大案,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謀逆啊?”雲七娘明顯被嚇到了,她小聲說道:“那他也算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梁珩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他忽玩味一笑:“他的確罪有應得,不過孤覺得,他的下場,還輕了些。”


    “為何?”


    梁珩悠悠道:“謀逆罪人,還能落得全屍,這豈不是便宜他了?”


    雲七娘瑟縮了下,沒敢接茬,梁珩喚來隨從:“你們將蕭清遠墳墓刨開,開棺戮屍,挫骨揚灰,這,才是謀逆之人應有的下場。”


    雲七娘聽後,瞬間臉色慘白,梁珩仔細觀察著她神色,雲七娘紅了眼眶,哭出聲來,梁珩不由道:“七娘,你與蕭清遠非親非故,你哭什麽?”


    他雖在問雲七娘,但心中卻在期待一個答案。


    他在期待雲七娘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


    他在期待雲七娘哀求他,放過她祖父的屍骸,為他保留死後的尊嚴,就像她當初在他刑求陸從風的時候,終於崩潰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


    因為如果雲七娘不是蕭寶姝,她又何必要為一個非親非故的蕭清遠痛哭流涕呢?


    所以,她就是蕭寶姝,她一定是蕭寶姝。


    他隻是想要蕭寶姝回來。


    僅此而已

    但雲七娘抽抽噎噎半晌,她的確哀求了他,但是她卻哀求的是另一件事:“殿下,求求你了,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棺材,我害怕戮屍,求求你,讓我回家去。”


    梁珩聞言,他臉色大變,憤怒不已,她為何還不承認自己是蕭寶姝?難道對於祖父即將要被挫骨揚灰,她也不管不顧嗎?


    梁珩冷著臉,慢慢走近雲七娘:“你若回了家,蕭清遠的屍骸,就真要被挫骨揚灰了。”


    “那和我也沒關係啊。”雲七娘抽抽噎噎哭著:“我真的害怕,我不敢看,太子殿下,求求您,讓我回去吧。”


    梁珩指甲掐進手心,他幾近咬牙切齒:“你到底是不敢看,還是不忍看?”


    雲七娘抹著眼淚:“我……我當然是不敢啊,殿下,求您讓我回家,等我走了,你想開棺就開棺,想戮屍就戮屍,一切都隨便您……”


    梁珩都氣笑了,他忽轉身,對著蕭太傅墓碑嗤道:“蕭清遠,你聽聽,這就是你捧在掌心的孫女說的話,她為了逃離孤的身邊,連死後的尊嚴都不讓你保留了,孤真是為你感到可悲。”


    雲七娘聽著他的話,她絲毫不懂,隻是嗚嗚咽咽哭著,梁珩聽的心煩,他回過頭:“你不要再哭了。”他冷笑:“不管你是雲七娘,還是蕭寶姝,都給孤在這看著,看著蕭清遠是怎麽被挫骨揚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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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安荒郊,野外孤墳處,此時卻是詭異無比。


    十幾個侍衛拿著鐵鍬,正拚命挖著一座墳,旁邊不遠處,一個身穿月白錦袍,清俊如謫仙的男子,和一個瑟縮顫抖的美麗少女,兩人正席地而坐,下著一局象奕。


    奈何雲七娘根本不會象奕,她連棋子是怎麽走的不知道,但她跟梁珩說自己不會下棋,梁珩隻說他來教她。


    梁珩教著雲七娘:“孤這卒進一步,就要吃掉你的象了,你還不快逃?”


    “哦哦。”雲七娘慌不迭地將象往旁邊推了步,梁珩皺眉:“馬飛日,象走田,你錯了。”


    雲七娘慌忙道歉,她臉上淚痕未幹:“我……我忘了。”


    梁珩並未動怒,他隻是瞥了眼不遠處掘墓揚起的塵土,說道:“你知道蕭清遠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什……什麽樣?”


    “他自認為是個忠臣,但在孤看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愚臣。”梁珩譏嘲道:“迂腐不堪,古板教條,愚蠢至極,這,就是他蕭清遠。”


    他說著的時候,也細心觀察著雲七娘的神色,聽他羞辱蕭清遠,雲七娘臉色,仍然隻有害怕的神色,連半點生氣和憤怒都沒有,梁珩心中失望,雲七娘見他神色晦暗,不敢說話,但又怕她不吱聲梁珩會更加生氣,於是權衡再三,才最終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他這麽壞的呀?”


    梁珩見她糾結害怕神色,自然知道她心裏是天人交戰了番,才跟他搭話,雲七娘這般懦弱,倒真顯得她和蕭寶姝沒有半分相像了。


    梁珩冷笑了聲:“蕭清遠稱為天下大儒,讀書人的脊梁,哼,其實他不過是一個腐儒罷了,他攻擊孤的母妃出身卑賤,又怎麽會想到他的嫡孫女,能還魂在一個更為卑賤的商戶庶女身上?以出身論英雄,還自以為忠心,這還不是一個愚臣嗎?”


    雲七娘聽的懵懵懂懂,她沒念過什麽書,梁珩說的很多話,她都聽不懂,她隻好附和梁珩,討好道:“殿下說的是。”


    梁珩見她卑怯模樣,更是心中慍怒,若她是蕭寶姝,又怎麽會任憑自己羞辱蕭清遠?難道她真的不是蕭寶姝?

    但這個想法剛一浮現,又被梁珩否定,不,她一定是蕭寶姝。


    他自始至終都不敢承認,蕭寶姝已經不在了,也是,既能借屍還魂,也能魂歸故裏,蕭寶姝的魂魄,如今到底是在另外的軀體中重新還魂,還是已經魂飛魄散,都不得而知,隻是哪一種可能,都難以讓他接受。


    他寧願相信,眼前這個卑怯的小姑娘,就是蕭寶姝。


    蕭太傅的孤墳已被挖了大半,露出棺木,梁珩拉著雲七娘的手,將她拽到棺木前,隻見棺木竟然是金絲楠木,想必六年前陸從風收斂了蕭太傅遺體,雖不能將他葬入蕭氏宗族,但也為他準備了最好的棺木材料,這的確算是盡他所能了。


    梁珩又去看雲七娘,他迫切地想從她的眼中看出哀痛,可是她的眼中仍然隻有害怕,她瑟縮在梁珩身後,囁嚅道:“我……我能不能不看?”


    “你不想看這種逆臣的屍骸?”


    “我不想,我真的害怕……”雲七娘哀求著。


    梁珩冷笑:“那可由不得你,孤想蕭清遠,定是很樂意看到你的。”


    說罷,他便吩咐侍衛開棺,侍衛起開棺木上釘著的釘子,幾人又合力推開棺蓋,一聲沉重響聲之後,棺蓋掉到了地上。


    梁珩拖著雲七娘,來到棺木旁邊,雲七娘驚叫一聲,她掩麵哭道:“殿下,求求您了,我真的害怕看到死人骨頭……”


    梁珩卻硬生生將她的手扒拉下來,他握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去看蕭太傅的屍骸,雲七娘閉著眼,就是不敢看,梁珩威脅道:“你若不睜眼,孤就將你扔到這副棺材裏。”


    雲七娘嚇得不輕,隻好顫顫巍巍睜開眼睛,一睜開眼,她就看到棺木裏的白骨,白骨森森,蕭太傅因為飲毒酒自盡,骨頭上還呈現黑色,雲七娘一見,立刻尖叫出聲,她撲倒在地,因為太過害怕,竟然還嘔吐了起來。


    她吐了一地,氣味和棺木中的腐臭混在一起,讓她又開始嘔吐起來,她臉上又是哭泣的淚珠,又是嘔吐的痕跡,她的所有表現,都顯示她的確是在害怕,而不是哀痛。


    梁珩指甲掐進手心,他站在那裏,看著雲七娘吐的翻江倒海,他咬牙切齒,讓侍衛遞給自己一束火把,他威脅道:“寶姝,我沒有耐心了,你若再不承認自己身份,我就將這火把扔進你祖父的棺材了。”


    雲七娘吐的天昏地暗,她驚恐萬分,哭道:“可是……我真的不是寶姝啊……”


    梁珩失去最後一絲耐心,他步步走近蕭太傅的棺木,將火把慢慢靠近,隻需將火把扔進去,蕭太傅的棺木,便會化為灰燼,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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