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可蕭寶姝依舊躺在地上, 了無生氣。


    梁珩顫顫巍巍地將她脖頸的白綾解開,她脖子裏勒痕觸目驚心。


    弄玉軒中屍山血海,梁珩的身上臉上都是鮮血, 隻有蕭寶姝一身白衣,素淨如蓮。


    梁珩忽慘笑一聲:“我就算殺了天下人,也換不回你的性命了,是嗎?”


    他低語道:“其實那日寧安詩會,動了心的, 不止你一個人……這些年, 我日思夜悔,終於換得你回來, 但是, 你卻又離我而去,縱然我身為太子之尊,能手握無邊江山, 這一生,又有何意趣?”


    他這一生, 因為母妃的死, 一直活在複仇的陰霾之中, 母妃臨死前拉住他的衣袖,讓他一定要向蕭清遠複仇,從那一刻開始,他的人生就隻剩下灰色, 但當寧安詩會,那個女扮男裝, 卻麗色無雙的少女出現時, 他的人生, 終於有了一抹亮色,從迎娶她開始,他便一直在複仇和對她的感情之間苦苦掙紮,最終對蕭清遠的仇恨壓過了他對她的感情,讓他做下了無可挽回的憾事,也是從她死去消息傳來那一刻開始,他才終於明白,就算他複了仇,那又怎麽樣呢?他絲毫都沒有覺得痛快,他的心裏,隻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梁珩伸出手,去撫摸蕭寶姝的臉龐,他喃喃道:“寶姝,若你能夠回來,我願舍去我的性命,永墮阿鼻地獄,隻要你能回來……我什麽都願意舍棄……”


    他對著蕭寶姝了無生氣的身體,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房中桌上,供著的那一尊白玉觀音,此刻也被侍衛婢女的鮮血濺到,已成血玉觀音,鮮血從觀音低垂的雙眸,一滴一滴,滑落到觀音雙手合十的手掌中。


    忽然,蕭寶姝似乎是輕咳了聲,梁珩不敢相信,他顫抖著雙手,再去探蕭寶姝的鼻息,她鼻息弱不可聞,似有似無,但卻仍有一線生機。


    梁珩雙膝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他慌忙抱起蕭寶姝,踉蹌踏過弄玉軒的屍山血海,吼道:“她沒有死,快找大夫,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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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寶姝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這三日,梁珩遍尋名醫,無論是宮裏的太醫,還是民間的遊醫,都被他請來醫治,這些醫師都說,蕭寶姝窒息太久,能留一口氣,已經是萬幸了,至於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這誰也說不好。


    梁珩隻是不信,他守在蕭寶姝床前,不眠不休,不飲不食,連上朝都不去,見他這樣,太子府中人也不敢勸他,劉長史隻好謊稱太子有疾,無法上朝,這才糊弄了過去。


    但是這並非長久之計,萬一皇帝發現,那可是欺君之罪,更何況蕭寶姝如今就是個活死人,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那梁珩難道永遠都不去上朝嗎?

    劉長史戰戰兢兢,在第四日的時候,想去勸勸梁珩,出乎他意料,梁珩麵對他的勸說,出乎意料的平靜,他隻道:“劉長史,你是否還記得,孤六年前去西州染恙的事情?”


    劉長史愣了愣:“記得。”


    那次梁珩在半路染恙,是被抬著回來的,京城太醫藥石無靈,最後是太子妃前去東玄山求藥,這才救回了太子。


    梁珩道:“東玄山那老和尚,似乎有點神通,他當初能救回孤,想必也能救回寶姝。”


    劉長史道:“殿下所言甚是,屬下這就前去東玄山求藥。”


    梁珩搖頭:“不,孤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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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玄山,離京城不到五十裏,但是梁珩卻隻來過一次。


    那次,蕭寶姝跳河自盡,他在回京城的路上,路過東玄山,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山,卻從藥王廟的老和尚口中,得知蕭寶姝為他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求藥的真相,愕然的梁珩跌跌撞撞逃下了東玄山,自此,就再也沒有來過。


    但是六年後,他卻重新再踏上了東玄山,他一步步,走上了東玄山,每一步台階,似乎都沾滿了蕭寶姝的鮮血,他不忍去看,心口如針紮一般疼痛,他推開了來扶他的侍衛,一步步,踉蹌上了東玄山。


    山上,藥王廟依舊在那裏,隻是藥王廟裏,已經人去樓空。


    劉長史拉住過往的行人,問藥王廟的慧明和尚呢,行人卻說,慧明大師在一年前就雲遊四海去了,這藥王廟,一年都沒有人住了。


    梁珩聽的分明,但他麵上卻並沒有露出失望神色,而是用手摸了摸藥王廟的大門,一臉平靜。


    劉長史小心問道:“殿下,既然慧明和尚不在,那不如先行回府,待他回來時,再上東玄山。”


    梁珩卻道:“劉長史,你且看。”


    劉長史莫名其妙:“殿下,看什麽?”


    梁珩指了指大門:“既然這藥王廟一年都無人居住,那這大門應該結了蜘網,滿是浮灰了,又怎麽會如此幹淨呢?”


    劉長史這才恍然大悟:“殿下,慧明和尚還在藥王廟,屬下這就帶人進去搜查。”


    “住口。”梁珩淡然道:“今日是來求人,莫說搜查這種渾話。”


    劉長史唯唯諾諾,梁珩看了眼大門的鐵鎖:“慧明大師這是不想見孤啊。”


    “但殿下是大梁的皇太子,這慧明和尚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給殿下吃閉門羹。”


    梁珩想起六年前,慧明和尚在藥王殿敲擊著木魚,背對著他,念著“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他想起慧明和尚告訴他,蕭寶姝是如何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額上鮮血,血染白衣,這才為他求了藥,梁珩低低自嘲道:“大師,想必是不願見孤了。”


    他忽高聲道:“大師,孤今日前來,是為孤的太子妃,萬望大師救她一救。”


    藥王廟中,寂靜無聲,梁珩的聲音在東玄山中回蕩,無人作答。


    劉長史勸道:“殿下,這老和尚既然不願意開門,不如我們先行下山,再行打算。”


    梁珩隻是搖頭,他低語道:“寶姝能為孤三步一跪,九步一叩,足足九千零一步台階,血染東玄山,孤,也可以。”


    他忽撩了袍子,跪在藥王廟門外,劉長史大驚:“殿下,您萬金之軀,怎可在這裏下跪?”


    “住口。”


    “殿下,這普天之下,您隻能跪聖上一人啊,此事若讓聖上知曉,那……”


    梁珩淡淡道:“你再多嘴,弄玉軒眾人,便是你的下場。”


    劉長史想到他去弄玉軒收屍,被那屍山血海嚇得連做噩夢的場景,他瞬間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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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珩這一跪,便跪了三天三夜。


    十月底的東玄山,竟然連日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梁珩的發上,眉梢,還有他的鶴氅之上,將整座東玄山都染上一層潔白。


    雪中,梁珩就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一動都不動,劉長史等人急得跺腳,卻無一人敢勸他。


    大梁尊貴無比的皇太子,就這樣跪在東玄山的一座破廟麵前,寒冰刺骨,梁珩身軀仍然跪的筆直,他嘴唇已經凍的青紫,若能換得蕭寶姝性命,他就算跪死在藥王廟前,又有何哉?


    隻是那慧明和尚,卻始終未出藥王廟一步。


    劉長史和眾人商議,生怕梁珩就這般死在了東玄山,那他們也要人頭落地,劉長史最終還是戰戰兢兢來勸梁珩:“殿下,或許這慧明和尚根本不在藥王廟,您萬金之軀,不能就這般折在東玄山啊。”


    梁珩隻是輕笑:“若救不回她,那孤倒不如就折在東玄山了。”


    折在東玄山,也好過日日思她念她,輾轉難眠,痛徹心扉。


    三日長跪於此,不飲不食,饑寒交迫,他眼前暈眩,雙手撐地,才勉強沒有倒下。


    他咬牙,吩咐劉長史:“劉長史,打一桶溪水,澆於孤身上。”


    劉長史大驚:“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麽?”


    “孤隻想清醒清醒。”梁珩望著藥王廟緊閉的大門:“若孤倒下,誰來救她?”


    “可殿下……”


    “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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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桶冰涼溪水澆下,梁珩勉強清醒了些,他直起身軀,對著藥王廟,一字一句道:“慧明大師,你一日不救孤的太子妃,孤就一日不走,日日複一日,年年複一年,直到你願意救她為止。”


    但是藥王廟中,仍然沒有人出來。


    深夜,大雪已有尺厚,梁珩身上鶴氅盡濕,他頭上冷汗涔涔,發絲淩亂,狼狽不堪,哪裏還像以前清貴驕矜的皇太子?但他不管不顧,隻是筆直跪在藥王廟前。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也終於理解當日蕭寶姝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心情,蕭寶姝又何嚐不知,就連京城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症,難道一個荒郊野外的老和尚就能救他了,但她就像溺水之人,不顧一切也要抓住那一根稻草一般,無法放棄。


    如今梁珩,又何嚐不是?


    寶姝,若你能醒來,我必不負你。


    三更時分,忽然太子府一侍衛,急上東玄山,稟報梁珩,說蕭寶姝醒了。


    梁珩自是欣喜萬分,他起身之時,一陣暈眩,還是劉長史扶住他,他問那侍衛:“娘娘真的醒了?”


    那侍衛點頭道:“娘娘的確醒了。”他話音剛落,又有些猶豫:“隻是,有些不大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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