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燕蕩山脈。
陸從風率隊又翻過一座山脈, 他令大軍原地休整一個時辰,再行趕路,等吩咐完後, 他轉過頭,發現蕭寶姝正仰頭,看著燕蕩山頂。
陸從風走到她身邊,笑道:“看什麽呢?”
蕭寶姝指了指山頂的皚皚白雪:“看到山頂的雪,就想起那次遇到雪崩, 還好你救了我。”
陸從風道:“我倒沒問你呢, 那次為什麽梁珩要三更半夜帶你上燕蕩山?”
蕭寶姝頓了下,道:“我以前告訴過他, 燕蕩山是西域佛國認定的神山, 隻要在山巔白雪之上寫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就能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在一起, 許是他想起了我的話,於是非要去燕蕩山頂。”
陸從風詫異了下, 蕭寶姝一句話, 梁珩都能記這麽深, 更加為了這句話,冒著雪崩的風險深夜上燕蕩山,看來梁珩對蕭寶姝,並非完全無情。
他默然道:“原來如此。”
蕭寶姝回首看他, 忽笑道:“這離山頂很近,一個時辰能上去,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去山巔白雪之上寫名字?”
陸從風愣了下, 然後搖頭:“我不去。”他解釋道:“珍惜的人就在身邊, 一生一世的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必要為那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去山頂呢?”
蕭寶姝點頭:“的確如此,人在的時候,都不珍惜,人不在了,再去燕蕩山頂寫什麽名字,難道不是自欺欺人嗎?”
她這話,意有所指,陸從風一聽就明白了,蕭寶姝這是在告訴他,梁珩所表現出來的深情,她隻覺得是他在自欺欺人,根本不屑一顧。
陸從風心中頓時輕鬆不少,他笑道:“就算不寫名字,也沒人能從你身邊搶走我。”
蕭寶姝吐舌:“自大狂。”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間的情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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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風率著西州軍一路加快行軍,二十萬大軍隻用了短短十日,就翻過了燕蕩山脈,打了北戎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蕭寶姝第一次見識到戰爭,陸從風讓親兵將她護衛在軍營中,但蕭寶姝不放心,她非要出來,她爬到沙丘之上,看著陸從風和西州軍身穿黑色盔甲,手執□□,列兵陣前,陸從風騎在高頭大馬上,位於隊伍的最前端,他背脊挺直,如青鬆冬柏,眉宇間意氣風發,真是好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衝鋒的號角響起,陸從風騎著戰馬,舉起□□:“兄弟們,北戎給我們大梁帶來的百年屈辱,今日,就讓我們還給他們,讓他們看看,我們大梁勇士的本事!”
西州軍也聲如洪雷:“驅逐北戎,還我安寧!”
西州軍個個都出身軍戶,祖上都和北戎打過仗,十有九敗,哪家沒有個先輩死在北戎人手上,如今大好時機,能將北戎一舉趕離燕蕩山脈,封狼居胥,建下這不世的偉業,哪個不熱血沸騰?在仇恨和榮耀的驅使下,二十萬西州軍個個神勇不畏死,連向來凶殘的北戎人都為之恐懼。
蕭寶姝看到沙丘下,陸從風和顏鈺都在奮勇殺敵,西州軍也和北戎人交上了手,一時間鮮血橫飛,殘肢滿地,她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不由有些頭暈目眩,很多她見過的,認識的,還和她說說笑笑過的少年人,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戰爭,竟然是如此恐怖。
陸從風和顏鈺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他們盔甲上都是大片的鮮血,有自己這方的,有敵方的,但他們像不知道害怕一樣,依然領兵衝在了前頭,西州軍見主將都如此身先士卒,一個個更加備受鼓舞,相反北戎軍因為還在內戰,士氣就輸了大半,蕭寶姝看了一會,已經知道戰局已定。
雖然知道西州軍勝券在握,但蕭寶姝眼中目中,卻忍不住望向躺在地上那些已經死去的,年輕的麵孔,那些昨日還在喝著酒烤著篝火的麵孔。
蕭寶姝閉上眼,默默對親兵道:“我們回軍營吧。”
她步步走下沙丘,腳步踏在草地上,忽想起了一句話:
一寸山河一寸血。
這戰場上,西州軍流的每一滴血,都是為大梁而流的。
戰死的勇士,都是為大梁而死的。
西州荒漠,金鼓齊鳴,戰火紛飛,屍橫遍野,與之對比的,是京城寧安,那曲水流觴詩情畫意的萬國詩會,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元宵燈節,是江南桑州,那寧靜雅致的小橋流水烏篷船,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風光美景,一寸山河一寸血,是這五十萬西州軍,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守住了大梁的安寧,守住了百姓的安康。
她忍不住回頭,望向還在廝殺的戰場,望向多處負傷,卻仍然奮勇殺敵的陸從風和顏鈺,望向那些身中數箭,卻拚著最後一口氣,砍向敵方的西州軍。
她恍惚間想起,在出發之前,她曾經問陸從風:“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聖上不是一個寬仁的君王,將北戎趕出燕蕩山脈後,表哥,你要何去何從?”
陸從風隻說:“有些事,並不是知道結局,就可以不做的。”
他向來如此,滿腔熱血,從來沒有變過。
但願那遠在千裏之外,高高在上,精於權謀算計的帝王,但願那他全力護佑的大梁百姓,都不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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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姝和幾個親兵往軍營回走的時候,忽見一身穿北戎服飾的男子,站於她對麵。
那男子約莫年過四旬,麵容清俊,瞧他長相,不像是北戎人,倒像是大梁人。
那男子負著手,對她笑道:“雲姑娘。”
蕭寶姝一驚,這人怎麽會認識她?
幾個親兵已經將她護在身後,抽出刀,喝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道:“連曄。”
“連曄?”親兵們大驚:“是那個叛徒連曄!”
連曄聽到叛徒二字,眼神稍稍黯淡,蕭寶姝也警戒道:“你想幹什麽?”
連曄搖頭:“我隻想請雲姑娘一敘。”
“你想抓我威脅陸朗?”蕭寶姝馬上斥道:“你不要白日做夢,北戎大敗,已成定局,就算你抓了我,他也不會為了我一人,壞了國家大事。”
連曄道:“雲姑娘,你想太多了。”
幾個親兵對蕭寶姝道:“雲姑娘,這叛徒詭計多端,你莫要和他多費唇舌,待我們取了他項上人頭再說!”
說罷,幾人就執刀向連曄襲去。
但是連曄是大將連朔之子,武藝高強,這幾個親兵根本不是他對手,沒過幾招,就被他一一打倒在地,但連曄似乎並沒有想要他們性命,而是傷了他們腿,讓他們不能動彈罷了。
幾人撐著傷腿,目眥盡裂:“雲姑娘,快走!”
蕭寶姝一慌,她不會武功,哪裏跑得過武藝高強的連曄,但是她也不想被連曄擄了去,被他拿來威脅陸從風,成為大梁的千古罪人,她於是抽出發簪,決絕往喉嚨捅去。
就算死,她也不做賣國賊。
隻是她發簪剛剛劃破頸部皮膚,就被連曄擊掉,連曄又是一記手刀,劈到她的後頸,蕭寶姝軟綿綿倒在他懷中,連曄將她扛在肩上,陸從風的幾個親兵怒道:“放了雲姑娘!”
連曄扛著蕭寶姝,淡然道:“告訴陸從風,我無意將雲七娘當人質,也無意傷雲七娘。”
他從腰間摸索出一封金蘭譜,扔給親兵:“將這個拿給陸從風,他一看便知。”
說罷,他便扛著蕭寶姝,往大漠深處走去,迅速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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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風首戰告捷,北戎人本以為他大軍從西州過來,跨越沙漠,至少也要二十天,怎知大軍是直接翻過燕蕩山而來,北戎王庭隻有軍隊五萬,根本不是他對手,北戎軍退守王庭,龜縮不出,其餘部落聽聞,也不顧王權紛爭,紛紛趕來襄助,但魏陽和霍青左右兩路軍也不日趕到,大梁和北戎的決戰,一觸即發。
陸從風就地紮營,為決戰做準備的時候,忽見到幾個親兵快馬傳來消息,告知他蕭寶姝被擄的消息,陸從風乍聽聞蕭寶姝被連曄所擄,第一反應,也是連曄要拿她威脅自己。
顏鈺急的不行:“將軍,萬一明日,北戎將七娘綁於陣前,那可如何是好?”
陸從風慢慢坐下,他一拳擊到桌上,憤憤道:“七娘一直做男裝打扮,連曄是如何知道她在軍中的?又是如何恰好趁七娘出軍營擄劫她的?除非,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七娘。”
“他一定早就監視七娘了。”顏鈺也憤恨於連曄的無恥:“隻是將軍,昔日北戎和大梁開戰,為了威脅大梁開城門,北戎竟將和親的上陽公主活活燒死於陣前,若明日北戎拿七娘威脅我們退軍,我們該如何是好?”
“退軍?絕無可能!”陸從風斷然道:“大梁和北戎打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將北戎徹底趕離燕蕩山脈,我絕無可能為了一己私利,讓西州軍百年的鮮血白流!我絕無可能退軍。”
“但將軍……”顏鈺道:“我還是擔心七娘。”
陸從風眉頭緊皺,他拳頭緊緊握著,眼眶也有些發紅:“若真走到那一步,我隻能放棄七娘,七娘……她定然也是同我之心……”
他是了解蕭寶姝的,她寧願死,也不願意被當做威脅人的工具,更不願意做受萬人唾罵的千古罪人。
營帳中一片沉默,顏鈺也低頭不語,顏鈺心中一片悲涼,難道,七娘要重蹈上陽公主覆轍嗎?可是,她那麽一個溫柔又美好的女子,不應該是這種結局啊。
陸從風和顏鈺默然之時,那幾個腿腳受傷的親兵也被抬進了營帳,顏鈺一見到他們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揪起其中一人領子:“將軍讓你們保護七娘,你們就是這麽保護的?”
親兵們撐著受傷的腿腳,跪下道:“將軍恕罪。”
他們將當日情形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後拿出金蘭譜,交給陸從風:“連曄說,他無意將雲姑娘當人質,也無意傷雲姑娘,還說將軍一看這金蘭譜便知。”
陸從風壓根不相信連曄,顏鈺也道:“一個叛徒的話,你們也信?”
能背叛國家的人,就能背叛所有人,這種人,半點都不值得相信。
但陸從風雖然不信,還是打開了那封金蘭譜,他略略掃了一眼,然後就怔了。
這金蘭譜,居然是他的父親陸康,和連曄義結金蘭的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