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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第38章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那一瞬間的空氣近乎凝固靜止了, 直到晏一發覺北湛緊皺著眉看過來,他才如夢初醒,驚覺自己做了什麽樣的蠢事, 大力咳嗽一聲:“沒、沒什麽事情了,屬下擾了殿下清夢, 真是該死。”


    說完,一把拉起仍在震驚中的玉茗, 快步地走出了營帳,等走出老遠,玉茗才終於反應過來, 結結巴巴地道:“主子她、他們……睡、睡在一起?”


    晏一十分尷尬, 摸了摸鼻子, 道:“也有可能是, 夜裏太冷了……”


    玉茗飛快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用力點頭:“對,一定是這樣,主子最怕冷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 毫無意外地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滿滿的不信。


    營帳裏, 依然靜如死寂,誰也沒有說話,趙曳雪傻傻地坐在那裏, 一臉迷茫,她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北湛的被窩裏。


    在她第三次把充滿懷疑的目光投向對方時, 北湛終於說話了,言簡意賅地解釋道:“你昨晚喝多了。”


    趙曳雪恍然,回想了半天,覺得頭隱隱作痛, 隻記得昨夜北湛給她拿了酒,她站在營帳門口,對著漫天紛飛的大雪,咕咚咕咚把一壇子酒全喝光了,除此之外,別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更不要說自己是如何睡到了北湛的被子裏。


    她抓著被子,遲疑道:“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北湛看過來一眼,他那雙略深的煙灰色眸子微微一動,在晨光中顯得琉璃一般的光彩,他慢吞吞地道:“除了非要擠到我的被子裏睡之外,沒做奇怪的事情,不過……”


    趙曳雪:“不過?”


    北湛繼續道:“不過你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趙曳雪下意識捏緊了被子,頗有些膽戰心驚地道:“什麽話?”


    北湛想了想,十分淡然地道:“你說夢見我沒穿衣服,還說想摸我的,”


    趙曳雪飛快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滿臉通紅,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聲音都有些發顫,道:“是我、我說的?”


    北湛眉眼微垂,看著她,慢慢地點頭,表示肯定,趙曳雪羞憤欲死,麵如火燒一般,察覺到自己還捂著對方的嘴,又猛然鬆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都記不得了!”


    “我知道。”


    北湛的語氣很平靜,像是毫不意外一般,徑自站起身來,將外袍披上,趙曳雪看著他默默的動作,總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睡了黃花大閨女的負心漢,莫名的心虛,她捏著被角的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手心裏都沁出了汗意,卻仍舊不知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北湛係上外袍,這才看向她,淡聲道:“下次不要在外人麵前喝酒。”


    趙曳雪立即點頭,見北湛仍舊望著自己,並未離開,像是有話要說,又像是在等待著什麽,她有些遲疑地問道:“還有什麽?”


    北湛沉默片刻後,才道:“沒什麽。”


    他走了幾步,背對著她站定,忽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今日不練箭了。”


    說完,便掀起簾子出去了,趙曳雪怔怔地坐在被窩裏,意識都有些恍了神,曾幾何時,她最喜歡聽到的就是北湛這句話,說起來,她從前還拜了北湛為師的。


    今日不練箭了。


    師父,那明日呢?

    明日……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在認識北湛之前,趙曳雪總是不愛出門,窩在府裏,哪裏也不去,長公主總疑心她要憋出什麽毛病來,在一次打獵時,聽聞昭國的那個質子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箭無虛發,遂請了他來,讓趙曳雪跟著他習箭,也好過一個人待著。


    趙曳雪那時候並不喜歡北湛,長公主模樣美豔,生性風流,裙下之臣眾多,倒也不差北湛一個。


    她認為北湛就是想借著教她習箭的事情,好順理成章地出入公主府,博取長公主的青眼。


    她可看不上這種人。


    後來事實證明,趙曳雪大錯特錯,因為她發現,北湛是真的在認真教她習箭。


    公主府的花園裏有一個小校場,原是長公主從前騎射用的,後來收拾出來給趙曳雪學射箭,靠牆的位置立了一溜草靶子。


    第一日,北湛拿了一張弓給趙曳雪,指著那一排靶子,道:“先試一弓。”


    趙曳雪隻好慢吞吞地接了弓,彎弓搭箭,拉,

    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結果卻隻勉強開了半弓,趙曳雪有些尷尬地轉頭,與那雙深煙灰色的眸子對視上了,她小聲道:“我拉不開。”


    北湛毫不意外,直接給她另換了最小的弓,這次趙曳雪倒是拉開了,她像模像樣地瞄準草靶子,自信滿滿地問道:“要射哪個靶子?”


    北湛想了想,敷衍道:“哪個都行。”


    趙曳雪開弓射箭,箭矢咻地一聲疾飛而出,一頭歪紮在了地上。


    北湛看了一眼,朝她伸出手,趙曳雪連忙把弓交上去,北湛道:“先練基礎功吧。”


    所謂基礎功,就是紮馬步。


    紮了一日的馬步,趙曳雪痛不欲生,渾身如同散了架似的酸疼,胳膊抬不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北湛喊了停,趙曳雪幹脆利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旁的北湛輕飄飄地道:“明天繼續紮馬步。”


    趙曳雪累得如同死狗,聞言不由心頭火起,瞪他一眼,正在這時,有下人來報,說長公主回府了。


    她立即對北湛道:“長公主殿下回來了,你趕緊過去吧。”


    她滿臉都寫著:趕快去爭寵吧,別折騰我了!

    北湛的麵上露出幾分疑惑,道:“長公主叫我有事?”


    趙曳雪嗯嗯點頭,心道,你一去不就有事了麽?

    北湛將信將疑,果然離去了,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後,趙曳雪長長舒了一口氣,對婢女道:“走,咱們回去了。”


    婢女傻傻道:“不練了麽?”


    “今兒不練了,”趙曳雪眨眨眼,眼神狡黠:“他現在沒空理會我呢。”


    那邊北湛依照趙曳雪所言,去見了長公主,問道:“不知殿下叫我前來,有何事情?”


    長公主麵露疑惑,語調微揚,詫異道:“不是你要見本宮?”


    北湛的神色透著幾分茫然不解:“我聽說,是殿下要我來的。”


    長公主意識到了什麽,了然笑道:“是雪兒讓你來的吧?”


    北湛點頭,表情莫名,長公主登時抑製不住地大笑起來,在少年愈發茫然的時候,她拭了拭眼角笑出來的淚,道:“她大約以為,你與我有些什麽,這才叫你過來,自己好躲懶呢。”


    聽聞此言,北湛終於明白過來,一張俊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另一邊,趙曳雪回了院子,剛剛美滋滋地躺下,忽聽下人進來稟道:“湛公子要殿下去小校場紮馬步,說要紮兩個時辰。”


    趙曳雪頓時眼前一黑,揪住那人問道:“他不是去長公主那裏了麽?怎麽這麽快?”


    直到後來,趙曳雪才從長公主那裏聽到了真相。


    因著那一遭誤會,北湛那幾日的心情十分不佳,趙曳雪看見他便如耗子見了貓一般,怕得不行。


    少年性格冷漠,不好說話,她慣常用的撒嬌招數對他全無作用,求也好,鬧也好,北湛都不理會,抱著手臂站在一旁,下巴微揚,不容置疑地道:練。


    趙曳雪好生吃了一番苦頭,痛不欲生,直到上元節那一日,長公主交待她陪著北湛過個節。


    彼時趙曳雪十分不樂意,她與北湛的關係已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哪裏還肯陪他過節?


    然而她往裏雖然驕縱,心裏卻自有分寸,長公主的命令,她絕不會不聽從,哪怕心裏再不情願,也乖乖答應下來。


    離了長公主的院落,路過小校場時,趙曳雪小心翼翼地探頭,透過花木往那邊瞧了一眼,隻看見北湛立在兵器架旁,手裏拿著一柄長劍,仔細端詳,長長的紅色劍穗在空中輕輕蕩著。


    趙曳雪心中莫名覺得,他像一個劍客。


    正在這時,少年似有所覺,回首向她望過來,既然都被看見了,趙曳雪隻好過去打個招呼,幹巴巴道:“湛公子今日來得真早。”


    北湛放下劍,他的個子很高,趙曳雪需要仰起頭才能看清楚他的臉,當他這樣俯視的時候,自然而然透著一股壓迫的氣勢,打量著她,目光從她散落的長發,到鬆鬆披著的外裳,最後落在隨意趿著的繡鞋上。


    趙曳雪心裏有些窘迫,在鞋子裏勾了勾腳趾頭,麵上卻還表現得十分若無其事,隻要她端住了,任誰都看不出來她在尷尬。


    北湛像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笑,意有所指地道:“沒有二公主早。”


    趙曳雪微微紅了臉,但是很快又恢複如常,故意啊呀一聲,道:“我剛剛從長公主那裏回來,她說今日是上元節,不必習箭了,勞動湛公子白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嘴上說著過意不去,她話裏話外都是透著興奮的意味,眸子裏閃動著雀躍的光,晶亮澄澈,讓人想起日光下的瑪瑙石,光華流動。


    北湛先是不說話,隻盯著她看,過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過來,在趙曳雪的頭上用力摁了一下,摁得她一臉茫然,不知所以。


    北湛收回手,冷著臉一本正經地教訓道:“想要學成好箭術,非一日之功,今日偷了懶,明日自要找補回來的,有什麽可值得高興?”


    趙曳雪登時就垮了臉,舉著兩條胳膊,訴苦道:“我昨天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腰酸腿疼,險些成了一個廢人了。”


    她說著說著,眼圈就泛起了紅,眼淚說來就來,十分淒慘地道:“今天上元佳節,好容易得了一日休息,竟被說是躲懶。”


    她說著,捂著眼睛嗚嗚地哭起來,北湛的表情頓時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道:“習武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沒有基礎,覺得苦也是正常的,往後就好了。”


    他難得一次性說這麽多話,勉強算得上安慰了,誰知趙曳雪哭的嚶嚶聲更大了,北湛有些手足無措,最後終於退讓了,道:“有什麽好哭的?你若覺得累,以後隻紮一個時辰便可。”


    聽聞此言,趙曳雪的嚶嚶哭聲止了,然後捂著眼睛的一隻手移開些,從縫隙裏頭看他,悶聲悶氣道:“一個時辰?”


    少女的眸子水亮,透著粼粼的光,目光清澈如林間的小鹿,乖巧無辜,北湛隻看了一眼,便略微移開視線,輕輕嗯了一聲,算作肯定。


    趙曳雪輕輕抽了一下鼻子,擦幹了眼淚,望著北湛的臉,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她若是想以後好過一些,是不是該討好一下這位“老師”?

    剛剛才假哭了幾聲,他就妥協了,把兩個時辰的馬步減到一個時辰,若她再努努力,豈不是還有縮減的空間?

    這麽一想,趙曳雪頓時打起了精神,墨玉一般的眸子滴溜溜一轉,被她這樣瞧著,笑眯眯地道:“湛公子辛苦教我習箭,我們莊國有一句話,叫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北湛道:“不敢當。”


    誰知趙曳雪道:“那叫你一聲亞父也使得。”


    北湛:……


    他腦門上的青筋隱約繃起,道:“不必了。”


    趙曳雪提著裙擺繞著他轉了半圈,笑容狡黠:“既然湛公子不願意我叫你亞父,那叫一聲師父,總可以吧?”


    她一副不肯輕易罷休的樣子,相比起亞父,師父似乎更容易接受些,北湛隻好道:“殿下高興就好。”


    趙曳雪開開心心地向他施了一禮:“見過師父。”


    從那一日起,趙曳雪才算是終於把住了北湛的脈門,少年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溫柔的心,擁有無限的耐心和包容,任她為所欲為。


    但凡遇到些什麽,隻要趙曳雪軟著聲音求一求,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便像是沒了辦法,一退再退,縱容妥協。


    就連長公主都說,她養了趙曳雪那麽多年,沒把她寵壞,北湛才與她相處一個月不到,就把她寵得無法無天了,倘若她要天上的月亮,恐怕北湛都會想辦法替她射下來。


    回想起那些舊事,趙曳雪心中一時酸楚,一時又茫然,她不知道北湛剛剛為什麽要說起那句話,直到用早飯的時候,晏一把食盒送過來,玉茗一樣一樣地往外拿食物。


    營帳裏靜寂無比,誰也沒有先開口,玉茗擺好所有的吃食,晏一悄悄衝她使了一個眼色,素來粗枝大葉的婢女這時候忽然間福至心靈,立即收好食盒,與他一道退出了營帳。


    晏一鬆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看不懂我的意思呢。”


    玉茗喃喃道:“他們都……都那樣了,所以,我們以前是瞎子嗎?一點都沒看出來?”


    她與晏一對視一眼,皆是無語凝噎,相顧無言。


    營帳裏依然安靜,北湛把一個碟子推到她麵前,趙曳雪低頭看了看,是一碟酥脆的春餅,色澤金黃,是她之前很想吃的。


    她忽然問道:“今日不練箭了,那明日呢?”


    北湛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望著她,那雙深煙灰色的瞳仁中映出了她的影子,他慢慢地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說。”


    與當年如出一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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