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滾下去。”

  第30章 “滾下去。”


    到了傍晚時分, 大軍在一個叫溝鄉的地方停下來,駐紮休整,玉茗跳下車, 用力跺了跺腳,正準備去拿吃食, 晏一就過來了,他拎著一個食盒, 笑著道:“誒,小丫頭,你主子呢?”


    玉茗道:“主子在車上, 你找她有什麽事情?”


    晏一把食盒遞給她, 道:“給你們送些吃的來, 拿著。”


    那食盒還挺沉, 玉茗險些脫了手, 她低頭看了看,又望向晏一,道:“你怎麽突然這樣好心?”


    晏一摸了摸鼻子, 道:“奉殿下之命送來的。”


    正在這時, 遠處有人呼喊他的名字,晏一提起聲音應答一聲,然後對玉茗擺了擺手, 道:“快拿回去吧,一會冷了。”


    玉茗提起食盒回了車上, 高高興興道:“主子,用晚膳了。”


    趙曳雪看著那麽大個食盒,道:“哪裏來的?”


    玉茗如實答道:“是那個叫晏一的侍衛送來的。”


    趙曳雪沒說話,她有些怯怯地道:“主子, 奴婢是不是不該收?”


    趙曳雪卻道:“收,怎麽不能收?如今我們是階下囚,今天不知明天的事,過一日是一日,沒什麽可矯情的。”


    說完,她親自動手打開了食盒,裏麵的吃食自然是比不上從前在宮中的時候,但是總算是比饅頭幹糧要好上許多了,甚至還有幾樣糕點。


    玉茗吃得險些感動哭了,道:“可算是不用吃那幹巴巴的饃和麵餅了。”


    趙曳雪既是心疼又是好笑,主仆二人吃過飯,玉茗下車去打了水,時值傍晚,北風呼嘯,吹得她渾身上下都凍僵了,她一路小跑著回了馬車,正見著一個人往車上爬,此時天色已晚,她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隻是覺得像個男人。


    玉茗下意識就想起從前趙曳雪遭遇過的事情,她登時警惕起來,大叫一聲:“什麽人?”


    那人還沒來得及回頭,她就抄起手裏的牛皮水袋用力砸過去,隻聽一聲痛叫,聲音還有些熟悉,玉茗嚇了一跳,遲疑道:“皇……李郎?”


    那人正是李玨,他捂著隱隱作痛的頭,憤怒地瞪她一眼,趙曳雪聽見動靜,從車中探頭出來,訝異道:“怎麽了?”


    玉茗心虛地不敢言語,李玨生氣地嗬斥道:“這丫頭偷襲我。”


    玉茗訕訕道:“天色太晚了,奴婢還以為是哪個賊人……”


    李玨卻道:“幸虧是我,倘若是傷到了別的貴人,可如何收場?”


    玉茗一頭霧水地嘀咕道:“哪有什麽貴人?再說了,就算有貴人,也不會這時候來爬咱家主子的馬車呀……”


    她懵懵懂懂,趙曳雪卻不然,她仿佛聽懂了什麽,看向李玨,眸子清澈幹淨,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內心,李玨下意識別開視線,低聲道:“阿、阿雪,讓我上車吧?”


    趙曳雪沒說什麽,隻略略側過身子,示意他上來,又對哆哆嗦嗦的玉茗招手:“外麵冷,上車吧。”


    李玨猶豫地阻止道:“阿雪,我……我想單獨與你說說話。”


    玉茗扒在車門邊,看看他,又看看趙曳雪,遲疑道:“那奴婢在車下等著?”


    趙曳雪卻握住她凍得通紅的手,輕聲道:“玉茗不是外人,李郎有什麽話,她也聽得。”


    說著,便使力將玉茗拉上車,李玨皺著眉,看起來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沒說什麽,他在趙曳雪身邊坐下來,手碰到了柔軟暖和的布料,借著微亮的天光一看,原來是一件大氅,內裏是厚厚的狐狸毛,十分暖和。


    李玨小心問道:“這是昭太子的麽?”


    趙曳雪神色坦然地望著他,承認道:“是,我與玉茗的衣物太單薄,昭國天氣冷,實在受不住。”


    玉茗也忙道:“太冷了,主子的手腳都被凍傷了。”


    李玨下意識看了一眼,果然見趙曳雪的手背和手指都凍得發紅,遂連忙把大氅展開,給她裹上,呐呐道:“是我的疏忽。”


    趙曳雪搖搖頭,問他:“你方才說,有話要同我說?”


    李玨應了一聲,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猶猶豫豫地問道:“我聽說……你、你之前去了昭太子殿下的馬車上。”


    卻原來是聽到了些風聲,趙曳雪了然,認真解釋道:“原是他賜了大氅給我們主仆,我想起之前從宮中帶出來的一些補藥,正好送給他做謝禮。”


    “哦,”李玨慢吞吞地點頭,他的神色有些奇怪,看起來竟像是有幾分失望。


    趙曳雪輕聲問他:“怎麽了?”


    李玨不自在地搓了搓指尖,試探著問道:“阿雪,你是不是……是不是還喜歡昭太子啊?”


    趙曳雪的秀眉輕蹙了一下,反問道:“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我、我就是隨口問問,”李玨忙解釋道:“沒有別的意思。”


    趙曳雪看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我上次與你說過的,時過境遷,往事俱已,如今我是你的妻子,自然不會再有別的念想。”


    她的聲音雖然輕,但是在安靜的馬車中顯得格外清晰:“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拋下你。”


    聽了這近乎承諾的話,李玨卻沒什麽反應,隻怔怔地道:“你怎麽會不喜歡他了呢?”


    他像是陷入了艱難的費解之中,趙曳雪不明所以,道:“什麽?”


    李玨忽然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臉,垂著頭道:“阿雪,不然……不然你去跟著昭太子吧?”


    趙曳雪愣住,爾後搖頭:“不,”


    然而,話還沒說完,李玨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抬起頭看著她,神色焦灼而驚懼,道:“阿雪,你去幫我求一求他,讓他們別殺我,行不行?他一定是還喜歡你的,不然怎麽肯跳河去救你?”


    趙曳雪表情微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知李玨那瘦削的身體裏哪裏來的這樣大的力氣,鉗得她手腕生痛,他緊張地道:“你從前說過喜歡他的,不是嗎?他也喜歡你,你去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阿雪,你救救我……”


    趙曳雪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臉色變得蒼白,她看著形容枯槁,病氣沉沉的李玨,仿佛在看一個瘋子,難掩震驚地道:“你是要我去勾引北湛?”


    李玨喏喏解釋道:“不、不是勾引,阿雪,你們不是兩情相悅嗎?他還是喜歡你的,你跟著他,總比跟著我要好……”


    趙曳雪倏地冷笑起來,她的眼眶微紅,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晰,指著馬車門,聲音冷淡地道:“滾下去。”


    李玨還要糾纏:“阿雪……”


    “別叫我!”


    趙曳雪猛地提高聲音,她說話素來輕聲細語,無論何時都是平靜從容的,這還是她頭一次發這樣大的脾氣,別說李玨,玉茗都嚇了一大跳。


    李玨呐呐不敢說話了,趙曳雪冷冷地看著他,態度強硬地再次重複:“滾下去。”


    李玨欲言又止,隻好起身下了車,但仍不肯走,站在車邊,低聲道:“他喜愛你,自不會對你不利,可是阿雪,你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去到盛京,我恐怕隻有死路一條了,我不過是想活下來,這有什麽錯嗎?”


    “你與他本就互相喜歡,你跟了他,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趙曳雪氣得用力捏緊了手心,冷聲道:“你想要活下去沒有錯,人之常情,但人除了求生,還有骨氣,還有廉恥之心,當初鎮國公撞死在虹橋頭,以身殉國,以死明誌,他難道就不想活嗎?隻是不想如你這般不擇手段地苟且偷生罷了,你如今這般舉措,實在令人不齒!”


    李玨啞聲道:“你的意思難道是我要像他一樣,一頭撞死?阿雪,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趙曳雪滿目失望地看著他:“我從前認為你隻是沒有主見,軟弱了些,但直到今日我才發現,你原來是一灘爛泥。”


    “李玨,你想活命,大可以自己去求北湛,哭著求,跪著求,為奴為婢,當牛做馬,怎麽樣都可以,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親自去勾引他!”


    說完這話,趙曳雪猛地摔下車簾,把李玨關在了外頭,馬車裏靜悄悄的,空氣靜默無比,玉茗小聲道:“主子,你沒事吧?”


    趙曳雪搖搖頭,她靠在車壁上,用手按了按隱約作痛的眉心,近來她的頭似乎痛得愈發頻繁了。


    ……


    李玨被趙曳雪趕了下來,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慢慢地往自己的馬車走去,走到半道,他遠遠地看見了隊伍當中最顯眼的那一輛車,躊躇了許久,才咬咬牙走近前去。


    “什麽人?”


    李玨立即停住了,拱了拱手,好聲好氣道:“在下李玨,求見太子殿下,勞煩軍爺通報一聲。”


    那士兵聽了,吊起粗眉打量他一回,喝道:“殿下沒有空暇,速速離去。”


    李玨咬咬牙,略微提高了聲音:“太子殿下,是關於阿雪的事情!”


    那士兵嚇了一跳,過來驅趕他:“休要大聲喧嘩!”


    與此同時,馬車裏傳來一個略沉的男子聲音:“讓他過來。”


    李玨鬆了一口氣,舉步上了馬車,車內已經點起了燈燭,昏黃的燭光跳躍不定,昭太子北湛正坐在案幾後,看著手中的文書,頭也不抬地道:“你要說什麽?”


    他的聲音不大,卻莫名給人一種壓力,令李玨幾乎透過不氣來,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得聲音都有些發顫,道:“太、太子殿下,您喜歡阿雪嗎?”


    話音才落,北湛倏地抬起頭來,瑞鳳眼線條淩厲,尤其是那雙異於常人的深煙灰色瞳仁,在燈燭下折射出如寒星一般的光,像一隻被激怒的猛獸,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咬斷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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